“租什么?再得了东西,咱们先少分些给人,一人买一匹来骑!”刘八道。
    “都成!先去把东西分给那几个人,然后赶紧帮冯二哥把话传出去。”
    三个人把那些东西分作三堆,用旧布包好,各自背着,先去香染街口的秦家解库典卖了那几样首饰,竟得了六十贯钱。一人背了二十贯,到梁家鞍马店租了三头驴子。崔豪发觉耿五看到店里那个绿衫使女时,浑身扭捏,眼神发烫,人忽然变得痴愣愣的,他这才明白耿五不是想租驴子,而是想看那姑娘。他本来想笑,又怕刘八知道,会嘲弄耿五,便忍住了。心里却想,再得了东西,得给耿五存些聘资,替他说成这门亲事。
    三个人骑着驴分头进城,将那些东西分给了方老汉、姜老七、陈三十二几人,而后又各自将二十贯钱,分给了几十个力夫弟兄,让他们一边继续打问冯赛妻女的下落,一边去找冯赛刚说的库院和力夫。那些弟兄得了钱,都欢喜答应。
    崔豪三人则继续去踩探空宅院,这几天又得手两家,拿回来许多值钱东西,自己留了一些,其余的又散给了穷弟兄。瞧着那些穷弟兄感激万分,崔豪心里极是畅快,耿五和刘八也觉出了其中的好,都十分鼓舞。
    有了钱,果然不一样,才几天,那些弟兄便已打问出冯赛托的两件事。
    崔豪三人来到烂柯寺,这时已近傍晚,冯赛却不在寺中,小和尚弈心说:“寺门闭落日,游子尚未归。”
    崔豪知道这小和尚从来不好生说话,大概听明白其中意思,三人便在寺外台阶上坐着等。等了半晌,才见冯赛骑马归来,看着一脸倦容。
    “二哥,两件事都打问出来了。”
    “哦?三位兄弟还没吃饭吧,咱们去找个食店一起吃。”
    “好!不过这回得我们付钱。”
    “这怎么成?”
    “二哥若不答应,我们就不去吃了。”
    “这……”
    “我们吃了二哥多少回了?这几天才挣了些钱,也该我们回一顿。”
    冯赛只得点点头,涩然一笑,眼中满是感慨。四人就近去了曾胖川饭店,刘八不顾冯赛劝阻,猛猛点了满桌酒菜。
    “崔兄弟,你刚才说两件事都打问出来了?”
    “嗯。头一件,正月间,汪石真的在五丈河雇了几十个人替他搬运粮绢,前后搬了好几天。那些粮绢都搬到了五丈河船坞斜对岸一个大庄院里,我去打问了一下,那庄院的主人姓霍,是个茶商,不过这一向都没见他去那庄院。现今只有一对夫妇看着那庄院。”
    “哦?姓霍的茶商?”
    “二哥认得这人?”
    “我倒是认得一个姓霍的茶商,不知是不是同一个人。”
    “第二件,正月底汪石去太府寺领钱,雇的那四个人,我找见了两个。不过这个恐怕没法再往下查。”
    “为何?”
    “那两人说,他们赶着车子出了新曹门,汪石就让他们回去了。”
    “哦?新曹门出去离五丈河不远,难道也是运到那个庄院去了?”
    “其中一个说,他走了一阵,回头看了一眼,见有四个人骑着马走到那车边,他们和汪石一起赶着车拐向北边了,应该就是去五丈河那里。”
    “那四个人什么模样?”
    “那个兄弟说当时离得远,没看清。”
    “哦……”
    邱迁赶到了应天府。
    他先打问到那个节度推官的府宅,在那附近寻了家客栈住了下来,而后在那周围转看,又进到沿街的酒肆茶坊打问。但是,那匡推官宅中每天都有不少客人进出,酒肆茶坊这些人又不认得冯宝,谁能记得寒食那天他是否跟着匡推官一起进去过?而且,冯宝跟着匡推官也未必到这宅上,若是去了其他地方,就更无从问起了。
    问了两天,他只打问到那推官名叫匡志,四十来岁,有二子一女,到任已经两年多。除善于逢迎外,为官倒也没有其他大不是。
    无奈之下,邱迁又想到潜入谷家银铺的法子,便找见附近替人雇觅仆役的牙人,向他打问匡推官家是否想雇人。那牙人却说匡推官家前一向倒是缺一个门吏,不过他已经帮着寻好了。那牙人听说邱迁会写会算,便向他推荐另外的人家。邱迁忙照想好的答道:“有个邻居曾雇在匡推官家,说他家待下人宽和,年节还有额外的赏赐,要我寻雇,一定去匡推官家。”
    那牙人听了笑道:“匡推官家倒也罢了,我刚说那两家待下人才真是和善。”
    邱迁不知道怎么对答,只能装傻,说只想去匡推官家。
    “那你只好等了,等他家缺人了,我再替你引荐。”
    邱迁没有办法,只得回去,坐在匡推官家巷口的茶肆观望。这两天他见匡推官进出时都骑着马,身后跟着两个小厮,年纪和邱迁都相仿,一个牵马,一个抱着文书袋子。牵马那个老实本分,抱文书袋子的,则有些轻滑。以邱迁的本性,更愿意接近那个牵马的,但他进了宅子之后,便不见出来。那个轻滑的,每天傍晚却都要出来闲逛。邱迁打问到,他叫陈小乙。
    昨天傍晚,邱迁在旁边的酒肆吃饭时,陈小乙也进来喝酒,他要了一角酒,却非要让店主再多饶一盅,看来爱贪占小便宜。邱迁想起父亲曾说,你要人帮你做事,就得先让他得些好。他本想邀陈小乙一起吃酒,但素来不善和陌生人搭讪,又见陈小乙滑头滑脑,怕反倒会弄巧成拙。
    他想了一晚上,都没想出好主意。今早起床穿衣时,钱袋不小心掉到地上,忽然生出一个主意。他忙去街上另买了个小钱袋,里头装了五十文钱。傍晚时,又到那家酒肆吃饭,坐在窗边,特意点了四样好菜,小口慢慢喝着酒,望着街头。
    过了一会儿,匡推官骑马回来了,陈小乙和另一个小厮跟着。进去半晌后,邱迁终于看见陈小乙晃悠着出来,又走进这间酒肆,仍要了一角酒、两样小菜,经过邱迁,坐到了窗边靠里的那张桌边,背对着邱迁。
    邱迁摸了摸怀里那个钱袋,心顿时咚咚跳起来,踌躇了半晌,也没敢施为。最后实在受不得,装作解手,走到酒肆后院,在茅厕里鼓了鼓勇气,这才取出那个钱袋,捏在手里,走出了茅厕。这时店主也走到后院,看了邱迁一眼,邱迁像是做贼被人看破一般,脸顿时涨红,忙低着头走了进去。他抬眼一看,那个伙计站在店门首,店里虽有三桌酒客,但都各自喝酒闲聊,陈小乙则仍背对着坐在窗边,谁都没有在意他。
    邱迁又鼓了鼓气,走到自己桌前,倏地将钱袋丢到地上,里面铜钱发出一阵响,邱迁吓得心几乎跳出来,幸而旁边那桌酒客不知说了什么,一起哄然笑起来,没人听到这响动。他又犹豫了片刻,才俯身抓起那钱袋,走到陈小乙的身边,低声问道:“请问,这是你丢的吗?”
    声音太小,又发颤,陈小乙没有听到。邱迁提高声量,又问了一遍。陈小乙这才愕然回头,望了邱迁一眼,又看看他手中的钱袋,眼珠子转了几转,忽然露出笑:“是我的,是我的!多谢,多谢!”说着伸手抓走了钱袋。
    邱迁本想好了如何接过话头,趁机和他聊起来,但一慌全都忘了。陈小乙将钱袋塞进怀里,看了一眼邱迁桌上的菜,眼珠又一转,笑着问:“你也一个人喝酒?”
    邱迁忙点了点头。
    “要不咱们拼到一桌?”
    邱迁正巴不得,忙又笑着用力点头。
    陈小乙将自己的两碟菜端到邱迁桌上,又将酒瓶、酒盏、筷子拿过去,两人面对面坐下来。邱迁这才暗暗长舒了口气。
    第八章
    矾、竹杖、丢钱
    苟当于理义,则人言何足恤?
    ——王安石
    冯赛骑马赶往五丈河,他已经疲惫之极。
    这几天,他一直在寻找汪石的下落,但汪石像是雪片落进河水中,无影无踪。邱菡母女和碧拂则更是找不到丝毫线索。大理寺、太府寺、开封府也各自出动人马四处找寻,却都一无所获。找不见汪石,大理寺每天都遣人来烂柯寺催问冯赛,像是汪石被他藏匿起来了一般,冯赛只能唯唯应付。
    除了汪石,矾的事情也极要紧。前两天冯赛去过一趟榷货务,那边果然也焦急万分。今年年初的矾引明明全都卖了出去,但运来的矾不到往年一半。矾行存货先得供应给官中绫锦院,京城的染坊大半已经停工。榷货务已经给各处矾场发了紧急文书,仍在等回信。
    冯赛向榷货务矾丞禀告了自己对那个矾商樊泰的怀疑,那矾丞听后,越发慌张起来:“炭、猪、鱼倒也罢了,这矾若真的被那人劫夺,这漏子可就大了,一时间如何填得起来?既然樊泰是从你那里买走的矾引,这事也还得你来承当!”
    “大人,眼下只能先等各矾场的回信。从炭、猪、鱼三行来看,这几个人怕行踪被人察觉,都没有随从。那个樊泰恐怕也是独自一人。北方矾场以河东路晋州、陕西路秦州、坊州这三处最大。樊泰若想截断矾货,为图近便,应该只会在这三处中选一处,其中晋州又最近一些,他最有可能选晋州。至于南方昆山场等处,路程遥远,应该不会去。”
    “北方那三处,哪怕只有一处断货,祸害也是了不得。矾场开矿、煎炼都要时日,若此人也像你所言的鱼行那人将鱼全都抛进河中,到哪里现找那么多矾去?他若真这么做了,我的前程便被他葬送了,到那时,你也莫想好过!”
    冯赛听了,只能唯唯谢罪。
    昨天,晋州矾场的回信送到,果然如冯赛所料,晋州熟矾存货总共有五万多斤,上个月中旬已经被全部提走,其中有个叫樊泰的商人,他一人便提了三万斤。冯赛看了那信,心里一沉:上个月中旬提走,到现在已近一个月。若到的话,早该到了。恐怕那个樊泰真的像于富和朱广,将矾全都丢进了河中。
    他忙道:“大人,既然那个樊泰提走了晋州的矾,其他矾场应该没有事,那些矾场路途稍远一些,恐怕这个月陆续就会运到。”
    “晋州缺了的三万斤怎么办?”
    “恐怕只有从其他矾场设法调集一些。”
    “这用你说?!”
    那个矾丞将冯赛痛骂一顿,冯赛从没有被人这么骂过,却只能不断答着“是”。等那矾丞骂够后,才小心退出。这些天,他遭受的冷眼冷心、冷言冷语已经太多,已经没有气力去介怀,仅存一念是:找见汪石,找回妻女。
    崔豪三人替他问出汪石屯放粮绢的场院,是他这几天唯一的收获。
    他按崔豪说的,来到五丈河,沿河行了三四里路,在船坞斜对岸,果然看到一座大庄院,占地恐怕有五六亩。他行过去,下马敲门。半晌,才有人开了门,是个五十来岁矮小的男子。
    “你是……”
    “大叔,我姓冯,能否向你打问件事?”
    “什么事?”
    “这座庄院的主人可是姓霍的茶商?敢问他名讳……”
    “是姓霍。名字我没敢问过。”
    “他可是福建人?”
    “是。”
    “可是四十来岁,生得高高瘦瘦,留着长须,一直到胸前?两个拇指各戴了一只金环?”
    “是。这位相公认得我家主人?”
    “嗯。他是什么时候买的这庄院?我怎么不知道?”
    “前年年底。不过买了之后,难得来一回。”
    “这里只有你们两口子看院?”
    “嗯。”
    “今年正月,有个姓汪的运了许多粮绢存在这里?”
    “姓汪?不是,是刘相公。”
    “刘相公?他是你家主人的朋友?”
    “是义弟。去年年初,我家主人带了那位刘相公来,吩咐说,刘相公日后若要用这庄院,尽管让他用,还让我们小心伺候。”
    “今年你家主人一直没来过这里?”
    “从去年开始,就没见主人来了,已经快一年了。”
    “一年?你们的工钱呢?他预付给你们了?”
    “每过三个月,他都托刘相公捎来一次。”
    “那位刘相公是京城人?多大年纪?叫什么?”
    “听说话应该是京城人,二十来岁,风风雅雅的,至于叫什么、做什么的,我都不清楚。”
    “哦……”
    冯赛心里暗惊,谢过那看院人,慢慢骑马回去。
    这庄院主人果然是自己认得的茶商霍衡。
    他与霍衡已经相识五六年,霍衡是福建大茶商,一年大半时候都在京城盘桓。每年的茶引都是从冯赛这里买。冯赛初见柳碧拂,便是霍衡邀他去的。但自去年春天,霍衡买了茶引后,这一年多都没见人。今年冯赛还等着他来买茶引,至今都未见他来。
    据那看院人说,是一个姓刘的年轻人押着那些粮绢,运到了这场院里。或许霍衡并不认得汪石,汪石是通过那个姓刘的才借到这场院。那姓刘的人又是谁?不记得霍衡有这么一个义弟,难道是汪石的另一个同伙?
    不对,去年年初霍衡便带那姓刘的年轻人来过这场院,那时汪石恐怕还在江西广宁监做铜工,即便来京城,也只是个街头寻活的苦力。那姓刘的年轻人既然能和霍衡结拜弟兄,应该是个富家子弟,之前应该不会和汪石伙在一起。恐怕他也是被汪石利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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