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死,怎么样都好,不喜欢他也好,讨厌他也罢,曾经自己觉得难以接受的痛苦在生死面前,居然变得那般轻描淡写。
    还好上天听到了他的祷告,还好明熙平安无恙,还好她没有躲开自己的吻。
    明熙安静地被他抱着,冷不丁问道:“我睡了几日了?”
    “第三日了。”
    “修凉的事有消息了吗?”
    “还没,修凉那边的情况这几日一直没有军报传来,陛下在等季飞绍醒来后命他前往修凉支援。”
    明熙眼睫微颤,先是应了一声,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季飞绍人呢?”
    慕箴声音淡淡,似乎并没有在意她的反常:“与你一样,被救上来后一直昏睡梦魇着,你比他醒的早。”
    还没醒?
    明熙又追问:“你觉得修凉一事,是与季飞绍有关吗?”
    她自己可能都没察觉,对季飞绍态度潜移默化地改变。
    慕箴低头忘了她一眼,感受到她的慌乱和不自在,温柔笑了笑:“别紧张,不过这事我也说不准,还得等他醒来后去修凉一趟才知。”
    他又盯着明熙,眉眼认真:“这段时间,你在府中好好养病,等我们来处理,赵姑娘我一定给你找回来,好不好?”
    等,又是等。
    前世她等得足够多了,她被众人保护,推离争斗的漩涡,到头来也不过是那样悲惨的结局。
    她抬眼想反驳,望进慕箴那双渴求又心碎的双眼,她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好……”她哑着嗓子说,“我等你,我哪也不去。”
    第94章 修凉
    往后的几天, 明熙再也没有出过门。
    修凉的情况她至今没有消息,她问院中照顾她的品秋闻冬二人,但她们也打听不到什么。
    只听说了一件事, 便是那位与她同时落湖昏迷的季大人,直到如今都还没有醒来。
    明熙当时愣了愣:“这样啊……”
    她回答,然后便是长久的沉默。
    再次听到季飞绍这个名字,她心内只剩复杂,她不知道再次面对他时,自己会说什么, 怎么做。
    没有想到, 重逢的时刻会来得这样快。
    明熙是被细微的声音惊醒的。
    “品秋?”
    无人应答, 她皱眉,披散着头发, 披了件外袍, 一打开屋门便惊愣在原地。
    季飞绍似乎刚从被窝里爬起来, 发丝凌乱的要命, 脸上泛着一层红潮,一边喘气一边抬眼望向这边。
    眼神阴鸷的骇人。
    他手边是倒地不起的品秋。
    见到了明熙, 他眼底的血丝盛放的就像海底绚丽的珊瑚,密密麻麻得, 望一眼便叫人心惊肉跳。
    他双眉下压得厉害, 将那双凤眼衬得更加阴沉, 但瞳孔深处还有许多明熙看不真切的东西。
    欣喜, 痛恨,伤心欲绝, 凝聚成声势浩大的风暴,将明熙吞没。
    他一步步朝明熙走来, 每一步都走得沉重又小心,生怕眼前这个只是一场泡影一般,稍微大一点的声音便会将她击碎。
    季飞绍站定在明熙面前,高大的身影极具压迫感,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股一股灼烫的热意,他的每一次吐息,都滚烫的似乎要将她融化。
    他在发热,并且十分严重。
    季府的下人也不知是怎么看管的,竟然让这样一个病重的患者随意跑出来,但明熙偏头看了一眼倒地晕厥的品秋,又在心中想,他要做的事,又有谁能拦得住呢?
    “你把品秋怎么了?”
    明熙出乎意料地淡定,可能是因为她猜到若是季飞绍醒来,一定会来找自己。
    所以她此刻望着眼前这个不速之客,没有任何波澜,便是问话也显得十分冷情。
    季飞绍接受不了,他本就头晕目眩,此刻更加迷糊:“为什么?”
    “事到如今我站在你面前,你也只考虑别人吗?”
    不知是发热还是什么,他的眼睛更加红了:“你从一开始就记得是不是?记得我们过去曾经所有的一切,你为什么,为什么要离开我?”
    他一把抓住了明熙的胳膊,想要用力抓紧,但又怕痛,只虚虚拉着,眼神绝望得下一秒就要碎掉一般。
    “你把我丢了是不是,你也不要我了……”
    看来如同明熙想的一样,他在昏迷期间,也完完整整地想起了前世所有。
    他终于明白了前世的行为对于明熙的伤害有多大,为什么会让她最后抑郁而终。
    所以他再次醒来,回到二人都健康安稳,却彼此相隔,再也回不到曾经亲密的眼下,他庆幸明熙的安康,痛恨她决绝地离开,心碎于自己再一次孑然一身的处境。
    季飞绍带着满腔的委屈和惶恐,来这里找她要一个答案。
    “跟我走吧。”他声音颤抖又卑微,前世二人的地位在此刻逆转,“明熙,跟我回家吧。”
    高高在上,垂眼望着他狼狈模样的人,变成了站在这里的明熙。
    家?季府吗,那儿哪里算得上是家,不过是充斥着破碎回忆的牢笼一个罢了。
    她没有回答,只是轻声问他:“修凉的事,是你做的吗?”
    季飞绍动作一滞,唇瓣嗫嚅,他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人:“我,你明明,你为什么还要帮他说话?”
    虚握着的手猛然用力,他这次没再担心明熙的身体问题,力气大到恨不得捏碎这个冷漠的人,去看一看她的骨血究竟还是不是温热的。
    季飞绍情绪彻底崩溃,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落,面上却仍旧保持着暴戾的神情,看上去更加可怖。
    他声声泣血,身子止不住地颤抖:“赵自平为了保赵仲陵,害我丢了母亲唯一的遗物,他难道不该死吗?李阕为了区区钱财,杀我王家上下几百余人,他难道也不该死吗?为什么我们夫妻十几载的情意,比不得他们这些人吗?,为什么你从来都不为我考虑?!”
    季飞绍的声音尖锐喑哑,眼泪飞溅到她脸上,像是盛夏铺面的热浪,让她窒息。
    “为什么,”他还在颤抖,声音都带上几分哽咽,“你们所有人,为什么都不肯陪着我,为什么不站在我这边?”
    明熙望着这样的他,心中也钝痛的厉害,她轻捧着季飞绍滚烫的脸,察觉到她的触碰,他很快依附上来,上挑着一双猩红的眼睛,朦胧地望着她。
    “当年赵将军,没多久就回来寻你,”明熙轻声道,“他从来没有想过害死你,是你那夜跳河离开,他以为你寻死身故了。若是你跟着他,他一样会将你带回赵家,好好将你养大。”
    “李阕都已经死了,是你亲手毒死的,飞绍,别再陷在仇恨中了,往前看吧,放过赵家,好不好?”
    季飞绍红着一双眼,提到这两人,声音都是彻骨的寒冷:“李阕死了怎么能抵得了我心头之恨。”
    “当年我祖父那般忠心,他却弃之如敝履,”他咧唇,森森白牙衬得笑意森冷,“既然他不要我祖父的忠贞,不想要大政的平和,那我合该亲手毁了它,这天下所有人,都该给我王家陪葬!”
    “你疯了!”明熙惊愕得看着眼前人,执念已经害死了他们一次,重来一世,他却只比原先更加疯魔。
    明熙胆寒地往后退了两步:“百姓呢?他们做错了什么?”
    “那我祖父呢?”
    季飞绍吼道,额角青筋跳动:“我父母,我王家上下满门,明熙,你告诉我,他们又做错了什么?!”
    明熙眼泪掉下,她发现她无法回答季飞绍这个问题,就连想要再次劝诫他放下,只望着他满面的绝望和痛心,她甚至都觉得难以启齿。
    “我再问你最后一遍。”
    季飞绍闭眼,再次睁开时,双眼重又恢复了平静:“跟不跟我走?”
    明熙沉默着退后两步:“季飞绍,季夫人已经死了,死在那场暴雨中了。”
    她抬眼:“你别再,呃——”
    话还没说完,只见季飞绍十分平静地靠近,飞快地抬手在她脑后捏了一下,明熙瞪大眼睛,下一秒便晕厥了过去。
    身子一软,还没倒下便被眼前人稳稳接住。
    季飞绍将人抱在怀中,垂眸望着人睡梦中也不忘紧蹙的眉眼,看了许久,手指轻抚过明熙红润的脸颊,再没有记忆里那样的枯槁苍白。
    终于满足地叹了口气。
    冬三日夜,安阳侯府大火,无人伤亡,叶二姑娘下落不明,杳无音讯。
    一个年纪很小的姑娘端着吃食,小心翼翼地队伍中间团团包围的马车走去。
    马车奢华无比,就连车门都用了最柔软的锦缎包裹,闷不透风。
    她敲了敲门,顿时传来一阵摔门的声音,像是什么杯盏砸在了门上。
    “滚!”
    小姑娘缩了缩头:“姑娘,是我。”
    里头安静了些,她朝两边看守的大哥不好意思地笑笑,开门进去。
    车内空间极大,被褥茶桌应有尽有,大人带来,一路严加看管的姑娘伏在桌面,正筋疲力尽地喘气。
    小姑娘缄默不言,将吃食摆在桌面。
    赶路辛苦,北境苦寒,那位季大人也不知从哪里弄来的精致肉菜,还有新鲜得滴水的荔枝肉。
    见人将脸埋在胳膊里,她小声劝道:“吃一些吧姑娘,不然大人一会儿又要来逼你吃了。”
    明熙闭上眼,她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自己一醒来时就已经在马车内了。
    四周看管严实得苍蝇都飞不出去,一路颠簸,只有自己难受得干呕时,队伍会诡异得瞬间停下来,然后体贴地开窗为她透风。
    虽然没有问过,但气候越来越干冷,她猜到是在往修凉去。
    这两日季飞绍很少会来,只有自己不吃饭时会进来,一身冰冷甲胄挨着自己,冷着一张脸将肉粥往自己嘴里灌。
    更多时候他只会在行军休息的深夜,轻轻掀开车窗,披着夜色安静地望着她的睡颜。
    那过于炙热的眼神让装睡的明熙都难以忽视。
    明熙恹恹地吃了几口,问眼前乖巧的小姑娘:“还有几日到修凉?”
    “啊?”小姑娘神情慌乱,没想到她知道目的地一般,话都不会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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