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握住抚在身前的那只手,而后抬手, 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
    --
    服过药的缘故,回客栈后,沈林的脉息已稳定下来,虽面色仍苍白,行动却已然自如。
    洛久瑶找来崔筠为他诊脉。
    “的确是毒,我只知这毒很厉害,若想辨别,还是该找经验老道的医者来瞧。”
    言罢,崔筠看一眼洛久瑶,“他服药虽有些晚却勉强算及时,一时无法将毒完全压制,但已有好转的趋势,如今应是无碍,姑娘不必太过担心。”
    洛久瑶向她道谢,边思虑着要问一问沈林关于那毒的消息,等到了连州城后再寻军医来好好为他诊脉。
    送崔筠走出些距离,崔筠忽而顿一顿脚步。
    她立在回廊里道:“姑娘,沈公子如今虽无事,但他的心脉似是在早年间有损,又被那毒时时刻刻侵蚀着,若总由着性子不按时服药,强行运力以至脉息不稳,反复几次,心脉是绝对承受不住的……恐会有性命之忧。”
    “我知道了。”
    洛久瑶神色微变,点头,“我会留意的,多谢你。”
    将药拿回沈林房中时,正撞见沈溯回禀审问柳村众人后的结果。
    “村中大半流民的确被人调换了,但他们的嘴严得很,二公子又吩咐避免招摇,不能在此地用刑,属下多番逼问,他们只说是受人雇佣前来,从未见过原本流民,旁的更是一概不知。”
    沈溯的语气颇有些急躁。
    “那个赵什么也是个一问不知的,三棍子打不出一句话来。只说那些刺客他皆不识得,更不知村落中调换的人从哪儿冒出来,管辖柳村这般偏僻的地方本不是什么好活计,他当时自请前来是因拿了足够的钱财,想着几年后卸任,告老还乡后能过上滋润日子。”
    “给他钱财的人与他隔着一扇长屏相见,他不知其人样貌,只记得那人命他掩下柳村中流民来去的消息,在此之余防着沈家的人。”
    话音落下,沈溯又啐一口道:“看老子没证据就拿老子当鬼糊弄,要我说二公子,你便同意属下用刑,不出半套,保准他们全都老老实实地招供。”
    “能派出这样远的人多半是死士,沈统领用刑怕也是审不出什么的。”
    房门打开,洛久瑶端着汤药走入。
    她将瓷碗递给沈林,道:“这些人守口如瓶,那位赵大人口中却还能吐出话来,白日里我与沈林曾同他打过几句话的交道,沈统领若信得过我,将人押回连州后允我去同他说几句话。”
    沈溯的目光偏了偏,看一眼正捧着瓷碗的沈林。
    见沈林朝他点头,他应下来,行过礼后转身告退。
    房门关合,沈林开口,率先问道:“你的面色不大好,是方才崔筠姑娘又同你说了什么?”
    他太敏锐,洛久瑶岔开话道:“你不好奇我要问赵大人什么?”
    沈林垂眼,望着碗中药想了一下:“他今日留意到那柄刀,你要用西境的消息套他的话。”
    “你想的确是不错。”
    心思被他看穿,洛久瑶捡起方才的话来:“崔筠同我说,你体内的毒会伤及心脉,你此后不能再这般随意停药了。”
    沈林却不以为意,似想安慰她,言语轻松道:“我无事,从前因想拾起武功恢复脉息也曾故意不吃药,虽折腾了一番,但吃过药后便好了,你无需担心。”
    听他这样说,洛久瑶不但没有放心,心头反而更沉。
    她问:“那关于这些,你如今没什么愿同我说的吗?”
    沈林很认真地想了一下。
    “有的。”
    他说,“比如在柳村,那些刺客袭来的时候,发现境况真如你我所想那般糟糕,村内皆是伪装的流民时……我很担心会护不住你。”
    见他不愿直面回答,洛久瑶咬咬牙:“你知道我想听的不是这个,沈林,我既随你前去,生死便已没什么要紧。我想问的是关于你的状况,你早就知道所服之药的作用,也知道你体内的毒是什么……既如此,你为什么总要对我有所隐瞒?”
    “要紧的,阿瑶。”
    沈林开口答,却在又一次提及他体内的毒时闭口不言。
    见他如此,洛久瑶心知,自己是说中了。
    他的确早就知道那些药的作用,也知道他体内的毒。
    可他多番隐瞒,洛久瑶只觉得心间发堵,轻声叹道:“罢了,你若不愿说,日后我也不会再问。”
    “天色已晚,明日还要赶路,你早些歇息罢。”
    她起身,被拽住了衣袖。
    “阿瑶。”
    回客栈后,沈林换去白日所穿的窄袖锦袍,换上了平日里所穿的,灯火下,他面上的苍白还未消去,浅淡衣衫的映衬下更显出几分脆弱。
    他看着她,似是有些心虚,眉眼微垂着,少见的乖顺模样。
    洛久瑶很想伸手抚一抚他的发顶。
    可她忍住了,抬手挣开衣袖,径直走了出去。
    --
    回房,崔筠正等着她。
    案前燃了盏烛火,她坐在案前,用那双柔和的眼看着她。
    洛久瑶坐下来,听她问:“你哭过?”
    洛久瑶抬手擦了擦眼眶:“没有,你瞧错了。”
    崔筠没有戳穿她,只是道:“你去问了沈公子的身体,可他不愿说,你便什么也问不出来。”
    被她猜中,洛久瑶坦然点头。
    “他不愿说,许是怕你担心。”
    崔筠宽慰她,“兄长也常常问起我的心疾,我却只愿在有所好转时告诉他。”
    洛久瑶沉默了一会儿。
    “初时见你便同你说过,忧思深重,思者气结,是会有伤身体的。”
    崔云伸手,揉一揉她的眉头,“你也不要太过担心,依我所见,他如今的身子还未到山穷水尽的地步,若是能寻得将毒引出的法子,说不定会有转机。”
    许久,洛久瑶终于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
    翌日,沈溯携众人前往连州城。
    晨起,洛久瑶洗漱更衣,照例与沈林同乘一车,一路上却十分安静。
    马车中静悄悄的,沈林递给她温手的茶盏,又递给她西街晨时候才出炉的糕点,洛久瑶一一接过,始终不说话。
    沈林心里清楚,他多次隐瞒,此番算是将人惹急了。
    马车经过赢水时,天色将暗。
    路过赢水,不出十里便是连州城了。
    沈溯是个急性子,赶起路来也是火急火燎,快马整日,直到夕阳西下,终于下令整队,在赢水畔休息一会儿。
    洛久瑶独身一人走下车。
    见她连开口的机会也不给他,沈林匆匆起身,才要跟上前,却被后脚跟来的沈溯截住了。
    “二公子,这是怎么?”
    沈溯开口打趣,目光在二人中间转了转,“昨日还和姑娘情投意合的,转眼就将人惹了?”
    沈林不听他的话,只瞧着走到水畔的背影,想要追去。
    沈溯又拦了他一下:“二公子,你是不是从没追过姑娘啊?人家姑娘还生着气,这时候去找,不是正往她气头上撞么?”
    沈林的脚步迟疑了一瞬。
    见沈林思虑自己的话,沈溯继续道:“要我说,你先不要招惹她,等她自己想想清楚,想通了,你再花点心思哄一哄,自然就好了。”
    沈林皱眉,觉得有哪里不对,却又说不出来。
    沈溯一副过来人的模样,继续劝说:“我与阿禾也是这般,虽三天两头要闹一闹,但我们如今的感情就很好。”
    沈林顿了顿脚步。
    见他心有动摇,沈溯又来勾他的肩:“行了,正巧我最近新得了柄匕首,你最是会看这些,来帮我瞧一瞧。”
    沈林没听他的:“天色太黑看不清,等回了连州城再帮你瞧。”
    他撇下沈溯的手臂,追上去,见洛久瑶正与崔筠坐在河畔坡道的石头上,轻言轻语地笑说着什么。
    显然比白日赶路时要开心许多。
    沈林的脚步犹豫了一瞬,还是走上前。
    似是猜到他会来,崔筠听到脚步声后起身:“沈公子,我们正要说你,不想你就来了。”
    她退开,路经沈林身畔时道:“公子有话,不妨都告诉姑娘吧?”
    而后飘飘然走远了。
    沈林走去时,洛久瑶依旧坐在远处,她侧首瞧一眼他,没有开口。
    沈林在她身侧坐下,轻轻拽一拽她的衣袖:“阿瑶,你还在生我的气。”
    洛久瑶面色平静,手腕顺着他拽去的力道晃荡了一下:“你没有做错什么,我怎么会生你的气。”
    沈林小心去牵她的手,指节轻轻与她的勾在一起。
    见她没有挣开,他咬咬牙,终于道:“阿瑶,我该早些同你说的,我只是害怕……”
    洛久瑶回过头来:“什么? ”
    “我怕……”
    “二公子!”
    沈林正欲开口,却被一声唤打断了。
    沈溯朝二人挥手,又指向远方,喊着:“二公子,许姑娘!”
    “是少将军的人马!少将军知道我们今日回连州城,亲自来接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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