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花瓣?”这片掉落的花瓣如水滴的形状,有些像梨树的花,却比那个稍稍大一些,颜色也是更加绚丽的淡紫。在满眼风沙的荒漠之中能见到这样鲜嫩的花瓣无疑是令人兴奋的,苏洛捏着那花瓣,朝船舱外探出头去,迎着夜风吹来了更多如雪如絮的细小花瓣,苏洛高兴的惊呼,终于看清了那花瓣的来源之处。
    那竟然是一株生长在荒漠深处的大树,树干足有五人合抱之粗,满树繁花胜雪,风一吹便带起无数纷飞的花瓣,在月色下美的如梦如幻。
    苏洛被那美景惊的忘了言语,赫木恩笑着替她拂去了飘落在发间的花瓣,轻声开口,“西域的三生树,阿洛可曾听过它的传说?在这干涸的沙漠中却是一年四季花繁如雪,这是天神赐予这片大地的恩泽。”
    “……真美。”苏洛看着那棵屹立在荒漠之中的大树喃喃道,连眼神都舍不得移开,不禁感慨天地造物之神奇,世间总有许多如这三生树一般的奇景,不是亲眼所见根本无法想象的震撼与美丽。
    “关于三生树还有一个传说。”赫木恩的目光却是停留在少女的脸上,看她欣喜的神情,笑着开口,“……在此树下许定终生,便能三生三世永结同心,生死相随。”
    “阿洛……”赫木恩伸手捏住了少女的下巴,强迫她转过头来与自己对视,直至对方乌黑清澈的眼中映出自己心神微漾的蔚蓝双瞳。她在少女诧异的目光中缓缓开口,带着连自己也诉说不清的奇妙心情。
    “……许你做我大宛王后可好?”
    ☆、第73章 重逢
    苏洛愣愣的看着赫木恩近在迟尺的蔚蓝双瞳,只觉得脑中蓦地炸出一团烟花,半晌都没能回过神来。王女略微低沉的嗓音还回荡在耳边,苏洛用力掐了自己一下才从震惊中清醒过来,忽然意识到这是她出生以来第一次被人主动示爱,对象却是一名女子,不由得抿唇笑了笑。
    赫木恩显然误会了那微笑的意思,盛气凌人的挑了挑眉,将苏洛压的更近了一些,缓缓道,“你以为我是在说笑吗,阿洛?我是真正抱着希望与你共度一生的诚意,才在三生树下许下诺言的;还是说你觉得我只是个女子,无法像其他男人一样护得你一世周全?”
    “当然不是,朔。”苏洛收了笑,正了正神色,回望向赫木恩,“我之一生如何由我自己负责,并不需要别人来护我周全,也断然不会因你是女子而轻视你的心意;倒不如说朔这般有着绝代风华,倾城绝艳的女子,无论是何人也抵挡不了你的魅力吧。”
    赫木恩闻言嘴角一翘,目光盈盈的看着她,眼底仿佛有细碎的星芒,与额间的宝石月环一般光华流转,衬的这一笑仿佛如那些飘飞在夜空中的花瓣,轻轻落在水面之上,搅碎了一池月光。
    “那你可是答应了?”赫木恩如同逗猫般摸了摸苏洛光滑的下巴。
    苏洛微微一怔,看着王女那双波光滟潋的眼睛,脑中回想起来的却是另一双全然不同的冰蓝色双瞳。那双眼睛断然不会如赫木恩这般妖娆魅惑,倒不如说大部分时间都是沉静如水甚至冰冷绝情的,唯有望向自己的时候会带着宽纵的温和笑意,让她早已不知不觉间沉溺其中,不愿醒来。
    舒夜……舒夜……李舒夜。
    事到如今,她为何还不肯认清自己的心意呢?濒死之时看到的人是他,被人求爱之时想到的也是他,早在她尚未察觉之时,她便已然习惯将那个人看进眼里,放在心中反复珍藏了。
    这一刻的苏洛忽然无比清晰的意识到,她想要站在三生树下与之并肩的人,到底是谁。
    “朔……”一念至此,少女涩然一笑,微微垂下了目光,“我不能答应你。”
    苏洛的脸上漫上一丝红晕,这样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柔软神情与她平日里活泼灵动的样子截然不同,让月色下的黑发少女显得愈发温软可口。赫木恩的眼神也忍不住变得温和起来,并不逼迫她,只是出声问道,“为何?大宛不比夏渊那么多规矩,即使成为王后也无人会限制你的自由。”
    赫木恩缓缓摩挲着少女光洁的下巴,凑得更近了些,循循善诱,“至于子嗣问题也无须担忧,因着幼时那场怪病,我已失了蕴育后代的能力,所以日后的继承人必定是从昭那里过继而来。阿洛你若介意的话也可与昭行夫妻之实,我倒是更希望有流着你与尉迟一系血脉的孩子能继承大宛的王位。”
    被赫木恩毫无顾忌的大胆假设给吓到,苏洛蓦地瞪大了眼睛,差点一口气没上来,“万万使不得,朔,我……”
    “有何不可?正好昭也并无娶妻之意,与其强迫他娶一个不怎么喜欢的陌生女子,倒不如与你结亲,也乐得日日能有人跟他练刀比武。如此,你方能成为我大宛名副其实的王后,阿洛。”赫木恩魅惑的一笑,似乎觉得此法颇为可行,直吓的苏洛连连摆手,生怕她真就这么做下了决定。
    “不、不是……”饶是苏洛是个生来随性,不拘小节之人,也断然不可能接受如此荒诞的三方关系,更何况她还有绝不会答应赫木恩的理由,“……我有意中人了,朔。”
    试图继续为苏洛描绘美好未来的赫木恩闻言顿了一顿,苏洛说出这话后似乎如释重负,微微笑了一笑,又重复了一遍,像是在说给自己听,“我有意中人了。所以不能答应你的请求,抱歉,朔。”
    赫木恩眯了眯眼睛,看着眼前略有些羞涩的少女。不同于平日里总是打打闹闹的样子,说出这句话时苏洛乌黑清澈的眼睛里是止不住欢喜与娇羞,仿佛一柄利剑终于被归于鞘中,向人露出最温和无害的一面。赫木恩不禁微微叹了口气,这样的苏洛是她最喜欢的模样,然而这娇羞的小模样却不是为她而流露出来的。
    “是那个你在濒死之时叫出名字的人?”赫木恩回想起苏洛服下猩红睡莲之后的情景,那时已然逐渐失去意识走向死亡的她却喃喃念出了某个人的名字,而后才彻底昏死了过去。当时的情况危急,赫木恩也没太在意她喊的是谁,如今想来能让苏洛在濒死之际也念念不忘之人,必然是她所倾心恋慕之人,赫木恩顿时有一种还未开始便输在开端的郁猝感。
    见苏洛轻轻点了点头,赫木恩眼底的失望一闪而过,却又很快恢复为平日里狡黠的微笑,撩起苏洛一缕长发,逗猫般捎了捎她的下巴,“那也无妨。能让身受重伤的你独身一人流落异乡,可见那人并不如何可靠。我不会放弃的,阿洛,只要你愿意,大宛王宫之门随时为你敞开。”
    “朔……”无论如何,身为一国王女能用这份真心对待她,苏洛也十分感动。然而她如何会独身一人流落异乡这事要追溯起来就有些长了,她并不愿去回忆,所以只是弯着眼睛笑了笑,默默接受了赫木恩的好意。
    她微微侧头,看着船舱外飘飞的夜樱,心中有些恍然。老实说在西域这些日子里苏洛过的乐不思蜀,仿佛死过一次之后心境也开阔了许多;每日早起惬意的跟尉迟昭比个剑,时不时替王城护卫队处理一下凶猛的异兽,偶尔去城中看看热闹的集市,天天都过的轻松快活,再也没去回想过从前在江湖中拼杀的日子。那些个恩恩怨怨早在她真正死去的那一刻就该随风而逝,她已经为此赔上一条命了,幸而还能回来,又何苦再把自己绕进去一次呢?
    若是没有赫木恩方才一席话,苏洛或许真打算一直生活在西域不回去了,就这么当从前那个苏洛死去了也无妨,然而既然察觉到了自己的心意,苏洛也不准备继续安逸下去。
    想想当初被她不辞而别的李舒夜,如今又会是何种心境呢?她若继续在这异域不管不顾的逍遥,就真对不住那个一心护着自己的人了。
    是时候该回到夏渊,面对现实了罢。
    苏洛收回了目光,心中虽是不舍,却也去意已决,打算再等几日到内功彻底融合贯通之后,便向朔昭二人辞行。
    两人各怀心事,望着夜空中飘飞的细碎花瓣,一时间都沉默了下来,只有沙舟安静的穿梭于荒漠之中,很快便带着一行人回到了依旧热闹的大宛王城。
    去狩猎祭典的这些日子积压了不少公务,赫木恩刚一回到王宫便有侍官迎了上来,呈上一叠需要她批阅的文牒。这些文牒都已经根据轻重缓急排好了顺序,赫木恩一边往里走一边顺手拿起了最上面的那一份,看完之后却有些意外,合上文牒停下了脚步,蹙眉思考着什么。
    “朔,发生什么事了?”苏洛见她停了下来,关切的问了一句。
    “夏渊的御使来访,是七王爷的人。”赫木恩回答道,依旧微微蹙着眉,“离夏渊每年惯例来访之日还有数月有余,干什么要在这时候派人过来?…………为着哈兹?呵,消息倒是灵通。”
    将局势前后推敲了一遍,赫木恩恍然大悟,不由得朝苏洛一笑,“来就来罢,任那七王爷本事通天,也料想不到我们已经在狩猎宴上重挫了哈兹,即使那御使想搞出些什么幺蛾子,这会儿也是迟了。”
    “夏渊御使于今日午间抵达王城,已在宫里等候殿下多时了。”那个呈上文牒的侍官微微躬身说道,赫木恩倒是没想到御使会提前抵达,所幸留守王宫中的侍官都是可靠之人,此前已经吩咐下去准备迎客用的晚宴,只等王女回来便能开场。
    “也好,替我好生招待,切不可怠慢了贵客。”赫木恩听完侍官的上报,点了点头,打算回寝宫好生梳洗装扮一番再去往晚宴会场。虽然远行归来已经很疲惫,但这面子上的功夫却是少不了的,总不能让那高高在上的天朝友邦看轻了去。
    苏洛并不了解这些国与国之间的政事,正要朝赫木恩出声告退,却被王女大人一把抓住了手腕,拉到了身边去。苏洛不解的眨了眨眼睛,赫木恩却是很愉悦,伸手拨了拨少女乌黑如练的长发,招呼下人替她也梳妆准备一番。
    “我可是说话算话,阿洛。要成为我大宛的王后就得习惯这样的场面才行,你且陪我一道去见见那夏渊御使,听说也是个来自苏淮的人,兴许跟你还是同乡呢。”
    苏洛无奈,来不及反对便被一众侍女推进了房中梳洗,她心中也对那夏渊御使微感好奇,便坦然接受了,万一在晚宴场上发生点什么也能替赫木恩撑撑面子,分忧一二。
    等到王女一行梳妆完毕,王宫中晚宴的气氛已经非常浓厚,连寝宫这边都能听到悦耳的丝竹之声,场面显然不小。赫木恩一袭盛装出席,褐色的长卷发松松挽在脑后,头戴月环之冠,身穿上等丝绸制成的长袍,以精致的银饰与宝石一寸寸的装点下来,充满了西域热情奔放的特色,腰臂多处镂空,使得王女傲人的身材一览无余;那满眼银光闪耀,衬的赫木恩愈发美艳逼人,却又不失上位者的压迫感,饶是苏洛一介女子也被晃花了眼,根本无法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
    王女似乎对苏洛那看得失神的样子很是欢喜,伸手挠了挠她的下巴。苏洛也换了一身西域风格的绯色衣袍,为了不影响她的身手而改成了简短的款式,腰间悬着七星龙渊,很明显是作为赫木恩的护卫身份而前去晚宴的。赫木恩满意的点了点头,带着身后浩浩荡荡一大帮侍卫侍女,声势浩大的朝举办欢迎晚宴的前宫中走去。
    整个前宫都在为晚宴而忙碌,灯火与夜明珠的光交相辉映,将夜空也染上了薄红的微光;宫中已然非常热闹,筹光交错之间依稀可见妖娆的胡姬翩翩起舞,乐师弹奏着西域特色的胡琴,如同百鸟初啼,声声入耳,好不快活。
    侍卫在前殿大声通报,宫中的喧闹微微一顿,紧接着更加热烈起来。赫木恩在一众人的簇拥之中潇洒入场,入座大殿中央的高位,而后摆摆手让四周都安静下来。
    苏洛随她一道入场,在赫木恩身后站定,这才打量起底下的人来。从夏渊到来的使节一共四人,分坐在主位的两侧,而离赫木恩最近的那个位置上自然是坐着此次的领头人,被七王爷委以重任的夏渊御使。
    周围太闹,苏洛护着赫木恩坐定之后才得空看看四周,目光好不容易停留在那御使身上,却是彻底愣在了原地。那御使是一个神情清冷,眉宇间微微缠着一丝病气的黑发青年;即使用药水变幻了瞳色,即使身穿着华贵的夏渊官袍,即使带着苏洛所陌生的冷淡神情,举手投足之间仍是苏洛最熟悉的模样,不是李舒夜又是谁?
    苏洛没想到会在这样的情况下猝不及防的与李舒夜重逢,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反应。李舒夜看上去清瘦了不少,连撑起那一身官袍都显得勉强,神情疏离而冷淡,带着一丝令人不容抗拒的气势,与周遭热闹的晚宴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却无人敢将他真正排除在外。
    苏洛看得心痛,却又为彼此能在异乡重逢而高兴,这下倒不用她千里迢迢回到淮南去找人了,也不知李舒夜是如何变成了夏渊御使远行西域,待会儿得空一定要好生问问他才行。
    苏洛满心欢喜,频频朝李舒夜的方向看去,对方似乎没注意到她,依旧与身边之人轻声交谈,时不时与主位上的王女聊说一二,姿态沉稳而从容,让赫木恩一时间也探不准他此行目的。
    赫木恩与御使一番交谈,还未来得及发现身边少女的异常,举杯与众使节连饮三杯以示诚意,而后又将众人一一介绍了一番,与美人共饮总是一件令男子愉悦之事,气氛很快便再次热络起来,众使节都喜笑颜开,连李舒夜的神情也柔和了不少。轮到夏渊一方敬酒之时李舒夜带头朝赫木恩走了过来,苏洛心口砰砰直跳,目光终于跟李舒夜对上,差点就要当众叫出他的名字;然而李舒夜却像是不认得她一般疏离而淡然的颔了颔首,顿时将苏洛满腔重逢的激动与喜悦都堵在了喉头。
    舒夜…………
    苏洛终究还是没敢叫住他,那个名字在唇边转了一圈又被强行咽了回去。李舒夜代表夏渊使节敬酒之后便回到了坐处,继续与赫木恩交谈,连眼神的余光都不曾留给苏洛一分,仿佛她真是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一般,让苏洛的心也一点点的凉了下去,吃不准李舒夜到底想做什么。
    还是说他真的忘记了自己?
    苏洛看着场中那个陌生又熟悉的李舒夜,有些惶恐的想着。
    ☆、第74章 夜袭
    酒宴的气氛非常好,李舒夜是何等聪慧谨慎之人,酒过三巡几番往来间便将大宛如今的局势摸了个八/九不离十,与王女之间也聊的十分融洽,只是有些话并不方便在接风的晚宴上道明,他还需要与尉迟朔进一步接触,完成七王爷此行之前予以的嘱托。
    酒宴上筹光交错,气氛融洽,连赫木恩眼中也多了一丝放松的意味,不像刚开始时那样滴水不漏的紧绷,微笑着与众使节交谈,时不时发出悦耳的轻笑,倒是站在她身后的苏洛一整晚都有些魂不守舍,双方的交谈一句都没能听进去。
    她总是控制不住自己的目光追着李舒夜移动,见他与众人谈笑风生却唯独不愿分一个眼神给自己,心中又钝又疼,也不知是何滋味。就在苏洛有些心灰意冷的垂下目光时,她忽然感觉到有人朝她这边望了过来,立刻抬头朝那目光追去,李舒夜还没来得及收走那一暼,被苏洛灼热的视线抓了个正着,顿时有些尴尬的微微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酒杯默默不语。
    苏洛原本冷下来的心顿时又活蹦乱跳了起来,她好不容易才认清自己的心意,就怕还未来得及做出回应便彻底失去了李舒夜,而刚才那一瞥李舒夜显然不是真的忘记了她;特地装成陌生人的样子不予相认,要么是舒夜他自有安排,要么就是还在为不辞而别一事生她的气。
    无论是哪一种情况都比李舒夜失忆忘记自己要好上太多,苏洛顿时放下心来,忍不住翘了翘嘴角,那副隐忍而雀跃的样子让不经意间瞥到赫木恩有些莫名其妙,恍惚间好像有一种苏洛正在摇尾巴的错觉。
    一直等到晚宴结束,御使一行人便由侍女们领着相继回房歇息了,苏洛都没逮到机会私下跟李舒夜谈谈,怕他另有安排也不敢贸然上前相认,而赫木恩折腾了一整天也累的够呛,晚宴一结束便拉着苏洛一道回寝宫歇了。
    第二日一早王女带着御使一行去城中集市处面见活跃在西域的夏渊商会,苏洛答应了尉迟昭比刀便没跟去,留在王宫中等他们回来。她心里装着事,手上的剑法便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开局没多久便被尉迟昭一刀挑飞了七星龙渊落了败局,如此这般好几次后,昭终于看出她心中有事,一方放水的比试也是索然无味,便收了刀坐在了苏洛身边,与她一起望着湖面上艳丽的水莲花发呆。
    昭的性子淡漠,似乎这世间除了刀势一途外再无东西可以引起他的兴趣。苏洛不说,他也就不问,两人大眼瞪小眼的对坐了许久,终于还是苏洛受不住这沉默的气氛,主动开了口。
    “昭……”她难得有如此纠结犹豫的时候,盯着自己的脚尖,踌躇的说道,“假如某一天你做了一件非常任性的事,让特别关心你的人,比如朔担忧伤心了,她不肯理会你,该怎么办?”
    “我不会。”昭莫名其妙的摇了摇头,略一思索后回答道,“朔才会。”
    苏洛愣了一愣,回想起初见赫木恩时的情景,不由得噗嗤一笑。那时她怎会想到成熟稳重的朔能做出如此任性之事,竟然在哈兹逼婚之际带着侍女离宫出走,倒是让昭好一阵担心,回来时差点闹了脾气,以至于对任何出现在朔身边的陌生人都有些精神过敏,这才有了跟苏洛初遇之时的不打不相识。
    “虽然生气。”昭一句话依然说不了几个字,却是在很认真的安慰苏洛,伸手揉了揉少女的黑发,“但朔平安,更开心。”
    苏洛回过头,看到昭那双异色的眼睛里泛着微微的笑意,忽然就明白了他想表达的意思。若舒夜真是为她不辞而别之事而生气的话,那就该她放下颜面去好生哄一哄了,毕竟当初是自己辜负了他一番好意,舒夜若是知道她体内之伤已然痊愈,功力甚至更上一层楼的话,应该也会为此高兴的。
    “想做何事,便去做。”眼见苏洛一副如释重负的神情,昭的心情也随之轻松起来,“瞻前顾后的剑法,不该是你的剑。”
    苏洛手中之剑向来是心随意动,自在潇洒,就如她的性子一般,实在少有如此踌躇不安的时候。绯衣少女闻言弯了弯眼睛,拍了拍裤腿站起身来,“你说的没错,昭。”
    她的确是因着对李舒夜的心情而变得小心翼翼瞻前顾后起来,一点都不像苏洛该有的样子。既然明确了自己的心意,既然能有如此缘分在此地重逢,那就该一往直前跟舒夜说清道明才是。
    一念至此,苏洛心中没了包袱,便又起了兴致跟昭继续切磋起来,一直战到傍晚时分用过晚膳,才见赫木恩与御使一行从城中回来。
    跟这些说话弯弯绕的夏渊官员打交道可不是件轻松的事,赫木恩在一整日的明枪暗箭中早已身心疲惫,回来见了见苏洛与昭便回寝宫歇息去了,夏渊御使一行也都各自回了房,苏洛从昭那儿顺了坛西域百年佳酿,趁着夜色轻手轻脚的摸去了李舒夜所在的房间。
    她轻轻敲了敲房门,屋内却是一片寂静,半晌都没人回应。苏洛耐心的等了一会儿后又敲了敲,还是无人回应,她干脆伸手推了一推,却发现那房门已经从内里锁住了,不禁觉得好气又好笑。她十分肯定李舒夜人在房中,明知是她却故意不应,摆明了是还在气恼她不辞而别的缘故;李舒夜人前一向是那般沉稳冷静的样子,苏洛还是第一次见他做出如此耍性子的举动,心中虽是有些气恼,却更多觉得可爱,料想不到原来舒夜也会对他人露出这样的一面。
    见推门不成,苏洛转了转眼睛,狡黠的一笑,抱着酒坛朝后退了两步,而后足下运力,一个旋身便跳上了房顶,而后身轻如燕的落在了房间后面的小院之中。
    李舒夜人就站在小院的中央,背对着苏洛望向远方的夜空。他似乎对苏洛的到来并不意外,听见声响之后连头也不曾回过来,苏洛只看见他倾长而消瘦的背影,换下繁重的夏渊官袍而穿上了一贯喜爱的白衫,乌发松松垂于腰间,整个人萧瑟而寂寞,仿佛与身后清冷的月色融为了一体。
    苏洛心中蓦地一软,却是想起了在淮南琴与剑舞的那一晚,她与李舒夜也是这样于夜色中相约共饮,大概就是从那时候起,她第一次对眼前这个人动了心,从此将他放入了心中。
    “舒夜……”她轻轻唤了一声,抱着酒坛子朝那熟悉的背影微微一笑,“如此月色正好,共饮一杯如何?”
    李舒夜闻言终于是动了一动,微微转过头来。变幻瞳色的秘药失了效,那双眼睛终于又变回了苏洛最熟悉的冰蓝色,眼底微光一闪而过,却是依旧冰冷,并没有回应她的邀约。
    “苏姑娘夜闯在下住所只为喝酒一叙,甚为不妥。未免王女误会夏渊之诚意,苏姑娘还是早些回房休息罢。”
    苏洛怔了一怔,望着神色依旧冷淡的李舒夜,眼眶微红,那一口一个苏姑娘听的她心如刀绞,从相识的第一日起李舒夜便没这么生疏的叫过她。一直以来李舒夜对她都是纵容与宠爱的,他说过无论她想做何事,想去何地都会一直陪在她身边,而如今二人跨越重重障碍艰难的重逢,他却固执的要与她划清界限。
    苏洛知道她当初不该任性的留书而走,她至今都不敢想象李舒夜看到那封信后该有多伤心难过,多焦虑担忧;然而她不想就这么眼睁睁的死在李舒夜跟前令他痛不欲生,也不想让那时还未曾言明的感情,成为之后束缚他一生的桎梏。
    李舒夜却是不肯原谅她。苏洛不禁回想起这数月来九死一生的惊险旅程,想起她在濒死之时见到的那个陌生的李舒夜,倒是与如今的他一模一样了。
    即使她有错在先,如今不也主动登门求宽恕了吗?她与李舒夜好不容易才走到如今的地步,好不容易在看清自己的心意后还能见他一面,为何还要如此装得生分,难道真要她带着遗憾与悔恨死在异乡,两人从此天人永隔才好吗?
    苏洛眼眶通红,望着神色淡漠的李舒夜,蓦地就生出一丝委屈来。她抿了抿唇,胡乱的抹了抹湿润的眼角,赌气般回了一句,“李御使若真如此想,恕苏洛不慎冒犯了。我这便回去,不敢再叨扰御使清净。”
    她抱着酒坛转身欲走,却是忽然被人拉住了手腕,紧接着一股大力拽着她跌入了身后的怀抱之中,李舒夜紧紧的将她箍在怀中,力道之大,让苏洛清晰的感觉到他那像是在忍耐某种剧烈的心绪一般的,轻轻颤抖着的身体。
    “阿洛……”李舒夜如叹息般轻唤了一声,却是再也忍不住压抑了数月的情感,越发用力的拥紧了怀中的绯衣少女,“……你倒是真的狠心,在做出那般任性之事后还能当做什么都不曾发生来找我喝酒么?…………你真当我不会对你生气么?”
    “舒夜……”青年的怀抱并不温暖,因着寒毒的关系甚至是有些凉的,混合着一股淡淡的药香,却是最能令苏洛安心的温度。苏洛感觉到后颈上有冰凉的液体滴下,这才惊觉李舒夜竟是流泪了,心中顿时又暖又疼,不敢回过头去看他,“对不住……”
    “我能由着你做任何想做之事……只除了这件,阿洛。”李舒夜用力的抱着她,直到透过彼此的体温感觉到苏洛依旧跳动着的心脉,“只除了这件……阿洛,你答应我,再不要消失在我看不见的地方。”
    数月以来的煎熬与担忧终于散去,李舒夜只觉得心神恍惚,如坠梦中,只怕这真是一个美梦,一醒来他还是会在那冰冷沉闷的房间之中,身边再无那个带来欢声笑语的绯衣姑娘。
    他的确是气恼苏洛的,气她竟是如此不顾自己的感受,在那样几乎是诀别的情况下留书远去,衬得那些相互扶持共度难关的日子好像笑话一般,都只是他一厢情愿罢了。他以为自己与苏洛的心越走越近,苏洛却不愿在最后的时光中留在他身边,宁愿孤走他乡,死在一个他根本不曾察觉的地方。
    这样的可能性在最初的时日中折磨的李舒夜几乎发疯,他用尽一切办法寻找苏洛的踪影,甚至比江湖上窥视天魔噬心*的人更加兴师动众。最初的时候他只想找回苏洛将她囚禁在自己身边,生也好死也好,至少苏洛都是属于他的,而后来被那漫长的痛楚折磨到麻木,苏洛生还的希望也越来越渺小,他只能耗尽一切精力去寻找,丝毫不敢想象见到她时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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