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儿:“也不学算术?舅爷爷给你十个钱,再给你五个,总共多少?”
    小蓼蓝想了又想,也不知道总共多少。撅着小嘴犹豫片刻,对她舅说:“学就学吧。”
    蓼蓝跑出去玩惯了,在屋里坐不住,有为跟他舅商议,他陪小金毛,舅舅教蓼蓝识字。喜儿叫有为再忍忍,蓼蓝想学就学,不想学也别逼她。当天晚上喜儿跟二郎商议,由二郎出面把天天在外面玩的幼童都送进学堂。
    清河村的村民都不差每月三斤稻谷,虽然觉着姑娘家不必识字,同时又觉认识几个字以后不会被夫家卖了都不知道,所以不过三天,四岁以上包括四岁的男童女童都被送进村学。两间学堂挤得满满的。
    钟家早饭后二郎去村学,小蓼蓝找人玩儿,从东到西没找到能跟她踢球玩花绳的。
    蓼蓝闷闷不乐回到家,看到父亲就问她的好朋友哪里去了。陈冬日眼神问喜儿怎么办。喜儿朝村学方向看一下。陈冬日这几年时常上城里卖东西,见得多了,脑子也比以前灵活。他牵着蓼蓝到村学,蓼蓝看到熟悉的朋友就想大呼小叫,二郎从教室里出来:“蓼蓝怎么来了?”
    蓼蓝躲到父亲身后,陈冬日说她来上课。接着扭头问蓼蓝要不要进去。蓼蓝摇摇头:“明天再来。”
    二郎转身回教室,蓼蓝拉着父亲的手就跑。陈冬日问她去哪里玩。蓼蓝一脸困惑:“爹,人都要读书吗?”
    陈冬日:“全家只有你不识字。小金毛都会用笔。”
    “为什么啊?”
    陈冬日:“给你一串钱进城买东西,你什么都不懂,二十文一斤跟你说三十文,你也不知道被骗了。”
    “我学算术。可是我不想写字啊。”
    陈冬日:“如果福满楼的人跟你约定,下个月来拉柿饼,先给你多少钱,写在纸上约定好,到时候没来赔你多少钱,你不识字知道他写的是真是假?”
    “不可以说好吗?”
    陈冬日:“不签字画押,他说他没说过,谁能给你证明?县令只看证据。没有证据县令相信你说的话,改日别人说你杀人,你说县令信还是不信?”
    蓼蓝踢着脚边的石子闷声道:“是得识字啊。”
    陈冬日心说这就成了吗。
    这就成了。
    有为和金宝早已不再去村学,俩人早上读书,饭后试着写文章或练字。今儿早饭吃多了,有为懒得动脑就选择练字。蓼蓝过去就叫舅舅教她认字。
    有为朝外看去:“天上下红雨了?”
    “你不要挤兑人!”没得玩了,蓼蓝心烦吼他。
    有为:“那你找别人教你吧。”
    蓼蓝狠狠瞪他一眼,走到金宝跟前扯他的衣袖。
    金宝:“学认字很累。我怕累到你啊。”
    小蓼蓝真以为金宝心疼她,摇摇头:“我不累。”
    金宝先教握笔,接着找一张他用过的纸,叫蓼蓝在上面画着玩,但握笔姿势得端正。
    一盏茶左右,蓼蓝受不了,毛笔往桌上扔,有为故意啧一声,蓼蓝同他赌气再次拿起来。
    又过一盏茶左右,二郎的声音从门外传进来,蓼蓝起身:“我去接舅爷爷。”然后一去不回,还得小薇喊她回来吃午饭。
    如此过了两个月,今年最后一茬稻谷入仓,鱼捞出来,农活忙完,喜儿请村民做柿饼。
    长安雪花飞舞,清河村堪堪入冬。福满楼伙计拉走柿饼和橘子,顺便捎走养了几年的老母鸡和公鸡。
    姹紫嫣红四月天,福满楼再次来人,因为喜儿种的枇杷树枝繁叶茂,四月中零星几个成熟,到四月下旬,金黄压弯了枝头。
    福满楼的伙计来得也巧,早来三五天,喜儿和二郎在汉阴郡春游,钟子孟不敢当家做主卖枇杷——品相极好的只有五棵,喜儿有可能留着自己吃。晚来三五日,很有可能被喜儿吃光了。
    伙计跟喜儿商量,那五棵树的枇杷给他们一半,他们分出一半孝敬国舅爷。喜儿又不打算自己做枇杷膏,枇杷也不是石榴橘子可以久放,就没故意刁难他们。
    看起来比鸡蛋大一圈的枇杷拉到福满楼,甫一卸下车就惹得路人驻足询问伙计枇杷多少钱一斤。
    伙计仗着没有多少人知道安阳县清河村有枇杷,就说枇杷路途遥远。敢找福满楼买果子的人都不差钱,有钱人没几个傻的,询问的路人瞬间明白伙计此话何意。恰好他认为枇杷来自蜀郡,就算没到蜀郡,也得有七八百里路,所以做好枇杷按个卖的准备。
    伙计这次还拉来一些小竹篮,年前最后一次去清河村拉橘子时找村民定做的。伙计叫客人进去等一下,等他们分装好。
    伙计已经把东家和国舅爷那份送过去,所以在不知真相的路人看来品相极好的枇杷不多。物以稀为贵,小小一篮两百文,客人也没嫌福满楼心黑。
    小的枇杷论斤称,只比樱桃贵一两文钱,多数坊间百姓都买得起,以至于第二天上午几车枇杷就卖完了。
    临近未时,还有人来问有没有枇杷。没有枇杷就顺便在福满楼用饭。福满楼卖果子的目的达到了。下午仍有人问有没有枇杷,掌柜的叫伙计再去一趟清河村。翌日上午,伙计抵达清河村,陈冬日和钟子孟正准备进城卖枇杷。
    伙计拦住,所有枇杷他们全包了。
    县里的几位公子去年进园子自己剪葡萄,留意到樱桃树和枇杷树。先前樱桃成熟,他们来买樱桃时就告诉喜儿,给他们留点。
    伙计话音落下,公子们骑着小毛驴走近嘲讽福满楼贪心。
    俗话说,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几个伙计也机灵,笑着解释他们说话夸张,就算沈公子的枇杷全卖给他们,他们一次也拉不完。
    伸手不打笑脸人。县里来的几位公子匀给他们一筐品相极好的枇杷,还帮福满楼的人摘枇杷。福满楼的伙计打算明日上午进城,所以付了钱就驱车走人,天黑前赶到离长安城最近的驿馆歇息。
    他们走后就轮到二郎给县里的几个公子称枇杷。县令的小儿子挑个品相不好但没虫也没坏的枇杷,轻轻揭掉皮,咬一口甜到心里:“这才是枇杷啊。县——我家院里种的只能乘凉。”
    喜儿:“你家也有枇杷?”
    县令小公子:“有一棵枇杷树,十来年了。年年结果,果子也水灵,但是没有一丝甜味。”
    小公子友人道:“离县里的渗水井太近。我家井水都是咸的。我宁愿喝沈公子家的井水,也不想喝我家井水煮的茶。”
    喜儿又不能说以后来我家打井水,就叫有为把水壶拎出来。金宝跟有为进去,拎出一张饭桌。几位公子吃好喝足,用小毛驴驮着枇杷回家。摇摇晃晃跟春游似的。村民忍不住问二郎他们怎么那么闲,得空就来村里看看有什么吃的玩的。
    二郎:“都是不继承家业的次子或幺儿。他们天天在父兄身边转悠反而家宅不宁。”
    金宝忍不住问:“怎么不去长安试试?”
    二郎笑:“明经科好过,可过了之后呢?俸禄两贯钱,在长安每月用三贯钱,还不如叫他们回来。”停顿一下,“仅仅如此也就罢了,怕就怕误入歧途。”
    宁氏趁机对金宝表明,她宁愿金宝一事无成,也不希望他以后到了长安为虎作伥。
    金宝不好提高明兄弟几个:“我一个乡野小民谁看得上我。再说了,我才几岁?”
    二郎:“金宝,过两年你跟有为进城试试。功名在身不用服兵役,还能免了各种税收。”
    在树下乘凉的村民仿佛又找到一条发家致富的路子,问二郎他们家孩子能不能参加县城的考试。
    二郎:“可以。自备文房四宝。”
    村民犹豫片刻:“买!没考过就留着给我孙子用。”接着问有为和金宝读书的时候能不能带带他们。
    有为看他舅。二郎:“有人陪着看书不寂寞。以后叫上铁柱。”
    有为和金宝早上学一个时辰,饭后又学一个时辰,午饭前不想进屋,可离吃午饭还有将近两个时辰,俩人相视一眼,决定去前村找铁柱。
    此后除了下大雨,铁柱日日带着弟弟妹妹来他姑家。弟弟妹妹跟蓼蓝学认字学算术,铁柱跟有为学写文章,直到农忙抢收。
    长安不缺良种,今年清河村水稻收上来,没人来换良种,高明兄弟几个也没来。二郎以为他们不来了,入伏前三天,福满楼来买山货和果子,周管事给二郎带来一封信,信封笔迹是长孙无忌,内容来自东宫。
    喜儿:“高明想来来不了,请你过去接他?”
    第130章 画年画
    高明今年不敢偷跑, 皇帝也不许他离京。高明打算写封信请小舅寄到清河村哭惨,一向壮得跟小牛犊似的稚奴在这个时候中暑了。
    皇帝把他的冰匀给幺儿,稚奴贪凉, 中暑刚好又闹肚子。
    皇后怀疑稚奴为了去清河村不择手段地折腾自己。然而查来查去,除了稚奴贪嘴多吃两碗冰饮,他喝的茶水都是热的。短短几日小脸瘦一圈, 皇后叫青雀和他去清河村。
    李恪对他皇帝老子说他到秋赴任,“家不可一日无主”, 以后无法再去清河村。十六岁的少年面庞稚嫩,又把自己说得这般可怜,皇帝大手一挥, 你也去吧。
    兄弟三人出发前一日, 高明从早上就到皇帝身边嘘寒问暖,端茶倒水,烦得皇帝短时间之内不想见到他, 高明立刻令奴婢收拾行李。
    入伏前一日,兄弟四人来到清河村。车夫吃饱喝好, 二郎没敢送客,直到临近酉时暑气渐消,禁卫扮成的车夫才载着老鹅和果子回京。
    稚奴昨日有点中暑, 今日无精打采,喜儿抱着他:“原来你身体虚弱是真的啊。”
    “婶婶, 不是我身体弱,是城里太热啦。婶婶,你知道吗, 城里都没有阴凉地。不适合我住。”稚奴一副“我很可怜,很不容易”的样子落到二郎眼中, 二郎不禁皱眉:“朱雀大街两侧不是树是庄稼?”
    稚奴捂着眼睛:“婶婶,好难受,我头疼。”
    二郎想把他拎起来揍一顿。李恪率先说:“叔,他仗着自己连生两场病,逮着谁跟谁撒娇。您不理他他觉着没意思就消停了。”
    稚奴一脸好奇地问:“婶婶,长大了心肠也会变硬吗?”
    李恪噎得鼻子都要歪了。
    喜儿好气又想笑:“少说两句吧你。”
    小孩扭头埋进她怀里:“婶婶,我要睡了。”
    二郎把他自己做的折扇递给喜儿。
    巳时左右的天不算热,喜儿又轻轻打着扇子,稚奴舒服地闭上眼,顷刻间他就进入梦乡,显然因为前几日没睡踏实。
    二郎冲喜儿伸手,喜儿把稚奴递过去,小孩在二郎怀里动一下,抓住他的衣裳,换个舒服的姿势再次沉沉睡去。
    这个时间村民都在家中用早饭,钟家斜对面树下没外人,李恪跟二郎低声说他到秋必须赴任,以后想见一面就难了。十几岁的少年第一次离家就是去长安千里之外的益州,说起这话快哭了。
    二郎:“是到蜀郡吗?”
    李恪点头。
    二郎笑:“巧了,我们到秋也去蜀郡。”
    李恪蓦地抬头,看到他怀里的稚奴,低声轻呼:“哪里?”
    二郎:“我和你婶打算等地里的黄豆和高粱收上来,中秋过后就去蜀郡住一两个月。”
    “当真?”李恪不敢相信世上竟有这么巧的事。
    二郎点头:“三月水稻种下去,我们就去汉阴郡住了十来天。险些被钟玲珑认出来。”
    “您怕她?”
    二郎:“我们过去春游,不想节外生枝。”
    青雀在二郎身后摇椅上躺着。以前摇椅不是杜如晦的就是喜儿的,今年只有他们兄弟四人过来,其中一个还在二郎怀里,没人跟青雀抢,青雀第一次这么舒服自在。
    听到前面俩人的话,青雀坐起来:“叔,你去过,去过——”
    二郎明白他想说什么:“去过长安。”
    “我不是——”
    高明睁开眼转向他:“青雀,是不是忘了你早已不是扬州大都督,你在京兆府办公。叔说去过长安说错了?”
    青雀身上兼了几个差事,因为他年少,很少去府衙,以至于一时忘得一干二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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