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若没死早该出来说名了,到现在还没消息,怕是凶多吉少了……上月他已经到府里提亲了……”柳自平脸上的表情很不甘,看着她不情不愿得安慰道,“你也不要伤心……”
    “我伤心什么。”柳春亭立即反问,像听到什么可笑话似的,满脸的不可思议。
    “你……”柳自平神色复杂地看着她,欲言又止,柳春亭却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又回到屋里,先是呆站了一阵,接着走到桌边坐下,一束光从外头照进来,久封的灰尘在阳光里现形,她看得出神,直到灰尘连成一张脸,她才又不安起来,她站起身,穿过灰尘走到床边坐下。
    床上躺着的人还没醒,她又盯着他看,她想起这孩子的名字,他叫山儿。
    她救了一个山儿,又杀了一个山儿,或许正是因为她杀了一个山儿,所以老天才会又安排她救下一个山儿。
    是这样吗?
    柳春亭伸出手抚了一下躺在床上的山儿,他的额头还是一样的烫,嘴唇上干起了一层皮,她回过神,连忙奔出去。
    柳自平又被她叫回来,见到了床上的人之后便派人去请大夫。等大夫来了以后,二人站在一旁等着,他问柳春亭:“这就是你捡来的乞丐?”柳春亭目不转睛地看着床上,嘴中答道:“你不觉得他眼熟吗?”柳自平淡淡道:“我怎么会眼熟一个乞儿。”柳春亭道:“他娘是府里的仆人,姓殷。”柳自平道:“你怎么碰上他的?”柳春亭转头看他:“他要寻死,被我救了。”柳自平叹道:“一个小孩儿竟要去寻死?真是不孝。”柳春亭道:“他娘都死了,他还给谁尽孝?”柳自平不说话了,朝床上瞥了一眼,又看了看柳春亭,问道:“你为何救他?”这次柳春亭没有回答。
    大夫开了药之后就走了,柳自平也跟着走了,走之前说待会儿会让仆人送来饭菜,药也会让人煎好。
    他似是体谅,又像是怕她发疯。
    柳春亭没有理会他到底是怎么想的,人走后,她独自坐在一边看着床上山儿,不知为何她总觉得他的脸上含着着一丝阴影,她怕他再也不会醒,又怕他突然睁开眼,然后用一种陌生的眼神看着她。
    殷山醒时天已经黑了,他睁开眼看见旁边圆桌上点着一盏灯,他一下意识到这不是竹屋,他慌了神,撑起身低头一看,才看见床边趴着一个人。
    是柳春亭,她枕在手上,脸对着他,闭着眼,神情惬意,不知在做什么美梦。
    殷山咬牙,一见到她笑他就恨,她打她娘时也是笑得开心,他眼神一定,落到了桌上柳春亭的剑上,他又看了看柳春亭,掀开被子,轻手轻脚地下了床。
    他走到桌旁,拿起剑,剑柄冰冷,他两手握住,一步一步走到了柳春亭身边。
    她没有笑了,神色沉静,睡得很安稳。
    殷山抓紧剑,这把剑有他半身长,他不知如何是好,是该刺还是该劈,若是一剑没杀死她该怎么办?他力气小,能把剑刺进她肉里吗?他认真想了想,又掂了掂手里的剑,忽然又有了信心,或者说不是信心,而是务必要看她死在面前的决心,他唤醒恨,一回想起殷慧娘遭她鞭笞的情景,他便无所畏惧,今日不是她死就是己亡。
    他翘起剑尖,劈了下去。
    他听到了一声轻轻的叹息。
    柳春亭睁开眼,殷山是个孩子,他轻飘飘的剑被她一只手接住,她坐起来看着他。
    殷山脸色乍红乍白,不敢与她对视,却又逼自己不准躲开,他怕自己会死在她手上,那真是最侮辱的死法了。
    “你喜欢这把剑吗?”柳春亭忽然问。
    殷山吓了一跳,盯着她不说话。
    “若你喜欢,我可以教你。”柳春亭道,她站起来走到他身边,拿走了剑,又将他抱起来。
    殷山僵硬地在她怀中,他闻到了一股苦药味,还有一点竹林里的泥土味,还有不知从何而来的香气。
    他默不作声,一只手扶着柳春亭的肩膀,想到了他娘也曾这样抱他,娘还会给他唱歌,夜里拍着他的背哄他睡觉。
    娘常说“等你长大了一切就都会好。”
    柳春亭想将殷山放在床上,却被他抓着肩头的衣裳,不肯下来,她低头看去,对上一双雾蒙蒙的双眼。
    “你怎么了?”她问。
    殷山揪着她的衣裳,气愤地问道:“你为什么要打我娘!”
    柳春亭一愣,没有回答。
    “你打我娘,你是坏人,你们姓柳的都是坏人,呜呜呜,我要杀了你们……”殷山在她怀中边哭,边挥手乱打,柳春亭躲也躲不过,脸上便挨了他一巴掌。
    “啪”的一声脆响让俩人都吓了一跳,柳春亭甚至能感到怀中的殷山抖了一下,接着就像块石头似的,动也不敢动,却还要恨恨地瞪着她,这么犟,估计平时挨打的时候也不会服软,他不知道越是这样越是会激得人狠心。
    柳春亭将他放下来,他站在床上才和她一样高,却气势不减,高昂着头,双手握成拳。
    “这么恨我?可你现在太小,根本打不赢我,连剑都拿不了。”柳春亭一笑,“不过,我不欺负小孩儿,我可以等你。”
    “等我?”殷山松开拳头,傻傻看她。
    柳春亭点头:“对啊,等你长大了,学了武功,再来杀我。”
    “你骗我!我去哪里学武功!”他气呼呼地喊。
    “骗你做什么,我来教你武功,等你学成了就可以来杀我。”
    “到时候你会乖乖得让我杀吗?”殷山狡猾地问。
    柳春亭一笑:“当然不能,求生是人的天性。”
    殷山盯着她,像是在考虑她的提议。
    “不然的话,你一辈子都杀不了我,你今年才六岁,我比你大十二岁,说不定等你终于能杀我时,我早就老死了。”
    殷山瞪她:“如果你说话算话,我可以跟你学一下武功,但是我绝对不做你徒弟!你也休想让我叫你师父!”
    柳春亭道:“随你,我只有一个要求。”
    殷山看她眼神忽然一阵恍惚,似是透过他看到了别的什么东西,不知为何,他觉得面前这个柳春亭和打他娘的不像是一个人,他疑惑地看着她,不敢掉以轻心。
    柳春亭低声说:“以后,你不能再叫殷山。”
    “为什么?”殷山不解。
    柳春亭道:“没有为什么,这名字是谁给你起的。”
    “我娘。”
    “有什么意思?”
    殷山扭过头答道:“……没什么意思,随口取的。”
    柳春亭道:“那以后我就叫你无灾,我希望你无灾无难地长大,然后去做你想做的事。”
    殷山抬头看着她,他得到了一个新名字,里头饱含祝愿,虽然这名字来自他恨的的人,但是他不能否认,他已经喜欢上这个名字。
    作者有话说:
    这几天忙得翻天,对不起大家。感谢在2020-12-29 01:00:11~2021-01-02 22:03: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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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3章
    殷无灾的病好后柳春亭就让他搬去隔壁住,那原是柳春桥的屋子,柳春亭本以为柳自平会不肯,可他这次却十分通情达理,说她难得发一次善心,只叮嘱他们不要搬动屋子里的摆设。
    “我才不要住你家呢!”殷无灾却不领情,他不愿意过去住。
    “难道你要和我住?然后再趁我睡着的时候杀了我?”柳春亭故意道。
    殷无灾气道:“我才不像你那么卑鄙!我会光明正大的杀了你!”
    柳春亭道:“那你就快点搬过去。”
    殷无灾眼睛一亮:“可我听说那屋子里死过人。”
    柳春亭道:“这有什么,每寸土地都死过人,说不定我们脚下就埋着人。”她又吓唬他。
    殷无灾却不害怕,他显然有什么阴谋,恶意满怀且心无旁骛。
    他道:“听说是你杀了他。”
    柳春亭看了他一眼,答道:“是。”
    她看出殷无灾这样子很眼熟,并不讨厌,只有些怪异之感,像在照镜子似的,她知道他是在故意惹她生气,她气了他就赢了,但她偏不让他如愿。
    殷无灾见她无动于衷,只得自己生起闷气。
    这点他们不像,柳春亭心想。
    她款款道来:“你生病的时候花了我家的钱看的大夫,又吃了我家买的药,还睡在我的屋子里,现在再讲骨气,已经来不及了。”
    殷无灾气愤得很,却找不出话来反驳她。
    柳春亭看他气得脸色通红,便又软言安慰道:“不过这也没什么,许多豪杰都曾过得很窘迫,古时一个皇帝还尝过仇人的粪便呢,你不过是在我家住一住而已,算得了什么呢?”
    殷无灾一脸嫌恶,毫不动摇:“不要以为你对我施恩我就会放过你!”
    柳春亭心中暗笑,面上却扼腕道:“唉,竟然被你看穿了。”
    殷无灾有些得意,却又觉得哪里不对劲,他看着柳春亭总有些不能放心。
    柳春亭却不理会他了,低头重又看着手里的剑谱对他道:“好了,你先去竹林,我稍后就到。”
    殷无灾扭头就走,柳春亭又喊:“站住!”
    殷无灾回头瞪她:“干嘛?”
    柳春亭把剑递给他:“带上剑。”
    殷无灾一把抢过,又瞪了她一眼就跑了。
    柳春亭摇摇头,脸上的笑慢慢收了,她摸了摸空落落的腰间,心头像被人挖掉了一块。
    外头太阳高照,她却只觉得目眩,四肢百骸升起一股寒气,人像是被冻住了一般,竟然连一步都迈不动了,她没想到冬天过得那么快,见到春风乱摇,百花争先,只觉得愕然。
    她又扶着桌子慢慢坐下来。
    这边殷无灾拿了剑却没有听柳春亭的话去竹林等她,而是去了他原来住的地方。
    殷慧娘原是在柳家的厨房帮忙的下人,他们母子俩平日里就住在厨房后头的一个小屋子里,屋子里一半放柴火,一半放了张床,中间只用帘子隔了起来。
    殷无灾走进房里一看,帘子不知何时已经被人扯下来丢到了地上,床也不见了,那些柴火倒还是原模原样的放在那里,屋子里再也看不出住过人的痕迹,任谁看这样的柴房里都不会住得下两个人。
    殷无灾蹲下去捡起布帘,帘子上面还有他娘绣的花,这是唯一属于他们母子俩的东西了。
    他将帘子折好塞进了衣服里,起身刚要走,却刚好碰上了两个人走进来。
    那俩人看见他也颇为吃惊的样子,他们来这里抱柴,没料到会碰见人。
    “你小子居然不是说要去死吗?怎么还没死?”前头的一个男人笑着开口了。
    “他也就是说说,哪敢真去死啊?为了口饭连□□都爬的小废物,有这个胆子?”另一个男人接嘴道。
    殷无灾握紧剑,脸色一白,死死地瞪着前头说话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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