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吻结束,两人皆面色发红。楚源不好意思的偏过头,轻咳了咳道:“那朕便让礼部着手布置下去,皇贵妃你静候佳音即可。”
    他骤然改变称谓,因为瞥见紫玉绿珠等人进来了。
    连乔也不说破,微笑着送他出去,回到殿中时,紫玉等便盈盈下拜,“恭贺娘娘荣登中宫之位。”
    “还没正式册封呢,你们就这样着急起来。”连乔笑着命她们起身。
    绿珠轻快的绕到她背后,为她按捏肩膀,一边流利的奉承道:“有没有册封什么要紧,陛下圣命已下,难道还能收回去不成?也不怕天下人笑掉大牙。”
    这话得意得近乎猖狂,却也是情理之中的。
    紫玉比她含蓄持重许多,也未高兴得忘掉分寸,慎重的问道:“娘娘昨夜都说清楚了么?您与陛下该再无心结了罢?”
    连乔对着昏黄的铜镜,细细描画一双柳叶眉,看似专心梳妆而无心作答,其实根本是答不上来。她很明了,她与楚源之间的矛盾并没得到解决,只是用一种温吞的法子掩盖过去了。但,这并不重要,至少他们已经重归于好,这不正是他们彼此的所求么?
    她望着镜中平静的面容,连发鬓上的珠钗也未有一丝颤抖摇晃,她觉得自己越来越接近一个皇后所应有的风度仪态。毫不疑问,她会将皇后的本分也做得很好,正如从前所步步经历过的一样,无非顺应皇帝的心意而已,无论是真心还是假意,只要让皇帝相信那是真的,便足够了。
    帘外骤雨已停,绿珠推开窗扇,让清新空气呼啸涌入,惬意的伸了个懒腰道:“连天都放晴了,可见是娘娘的好兆头呢!”
    紫玉捂着嘴笑道:“幸亏昨夜一场雷雨,娘娘才没舍得让陛下走,不然哪来今日好事?”
    连乔绷着脸白她一眼,没想到连紫玉也学会油腔滑调的,其实她昨夜七分是作态,三分却也是真心——雷劈恶人,连乔毕竟是做过几件亏心事的,难免有所畏惧,而楚源,无论他是否可靠,总归是一个强健的男子,令人勉强心安。
    午后陆续有嫔妃过来道贺,贺语虽然单调得千篇一律,好歹称得上情真意切。至少连乔这大半年料理后宫十分妥帖,并未出何差错,况且她性子好,对宫妃及属下都十分温和,众人即便说不上完全心服口服,也想不出更能服众的人选。何况比起令皇帝狂悖迷乱的苏若水,连乔倒真称得上贤德了。
    待诸妃去后,吴映蓉方悄然造访,她的贺礼或许不及其余人那么贵重,但心意却是最真切可信的。
    连乔命人泡了茶来,便望着她笑道:“陛下难得下这样的恩旨,本宫想着,宫里诸位姊妹的位分也可以晋一晋了。你这美人封了也有一年有余,晋为婕妤正是时候。”
    映蓉虽不愿承宠,但位分的提升带来的是确实的利益,想来她不该拒绝。
    “姐姐的好意我心领了,但眼下不是时候。”映蓉轻轻摇头,“这份尊荣是陛下给予姐姐你一人的,姐姐您何必让人占去你的风头?岂不伤了陛下的脸面。且姐姐初登高位,便立刻大封六宫,难免让陛下以为你趁机培植亲信,排除异己,姐姐就不怕陛下多心么?”
    连乔不禁哑然,她的确还未想到这上头,不过以皇帝的性子,倒也不是没可能的事。
    映蓉的思虑不算杞人忧天,连乔于是望着她笑了笑,“也罢,那便再等些时日,只要你不觉得着急就好。”
    “我早说过,皇恩于我如浮云,名位亦如是。我晋不晋封不打紧,只要姐姐你高兴,我便与有荣焉。”映蓉轻声说道,拱手向她一拜,“嫔妾美人吴氏,恭贺娘娘荣封皇后之喜。”
    连乔忙将她搀起,打趣般的笑道:“你自己都不稀罕虚名,怎见得这皇后之位是好事?”
    “于我当然无甚益处,但对姐姐却是绝对必要的。”映蓉微微笑着,“唯有到了皇后这个位置,姐姐才算得真正安全。”
    她总能说出一些发人深省的道理,连乔虽觉后背微凛,却不得不承认这是句实在话。从皇贵妃到皇后虽只有一步之遥,两者却天差地别,皇帝要废掉任何一个妃妾都很容易,但皇后却是要与他共飨宗庙的妻,天下如无动荡,要废去皇后之位是极不容易的。只要连乔日后不犯大错,她的地位便牢不可破,某种意义上,也能防范苏若水这类人的威胁——谁能保证皇帝不会遇上第二个令他神魂颠倒的苏若水?
    连乔心里再度建立起清醒的认识,那份欢喜淡去一些,与之而来的却是一种过尽千帆的惆怅:她几乎可说已经成功了,剩下的日子,就只是熬而已。熬到楚弘成人,熬到皇帝故去,她这一生才真正到了辉煌的尽头。
    十一月二十日,皇帝下令为安郡王与皇贵妃义妹苏若水赐婚,那对苦命鸳鸯终于可以结束亡命天涯的窘况,堂堂正正的返回京中。
    连乔知道,皇帝的意思是为了让她放心,苏若水始终是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一个坎,现在皇帝下定决心要将这道坎抽去了。一旦苏若水成为郡王妃,皇帝就是有再多心思也须埋藏在心里,不能越雷池半步——比起女色,他更在意的还是自己的帝位与声望。
    对于皇帝此举,连乔恰如其分的表示了感激之意,其实内心只余枯索沉寂。先前她因为苏若水大感灰心丧气,甚至不惜处处与皇帝作对,现在终于恢复了理智:苏若水算什么,只要不威胁到她实际的地位就行。那么无论两人旧情复燃,或是暗通款曲,连乔都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她是想通了,也看淡了,只是皇帝一定要表露自己的忠诚,她也只好欣然接受:丈夫无论做出怎样的举动,妻子都只有赞同他的,天底下无数夫妻不都是这样凑合着过日子么?何况这本就是于她有利的事。
    为着太后辞世还不到一年,连乔为表孝心,执意让皇帝将册封礼定在次年春天。春日百花盛放,亦是万物复苏的好兆头,楚源想了想便答应了。他如今已成为一个改过迁善的模范夫婿,时刻不忘听取连乔意见,连乔都为这头“忠犬”感到脸红。
    话休絮烦,转眼便到了草长莺飞的季节,而连乔的册封大典也如期而至。内务府早就命人送来皇后翟衣,那衣裳刺绣繁复,十分精细华美,唯独颜色近于深红一色,如同干涸的血迹,令人心瘆得慌。
    皇帝特意派了两个干练的老嬷嬷来帮助连乔穿这件衣裳,连乔侧身端详着穿衣镜中的自己,只觉心神恍惚。这一路走来虽然不易,但也未必十分艰难,回想起来仍如一场梦般。
    紫玉一干人就不会想这许多,纷纷赞道:“这衣裳虽然老气了点,得亏娘娘压得住颜色,反倒更显风韵了。”
    长得标致的人,穿什么都不会太难看,连乔对于自己的样貌还是有几分自信的,她施施然抬眸,“起身吧。”
    楚源提前一步在怡元殿外等候,为的是接她一道去太庙祭祖。见到皇帝的一刹那,连乔脸上的笑容徐徐绽开,如同御花园中开得正热烈的牡丹,她也沐浴在封后的喜悦中。
    楚源长袖微抬,从底下牵起她的手,悄声向着她道:“阿乔的美还是这般惊心动魄,连朕都险些无法自持。”
    这样庄重的日子,亏他还能说出这样不正经的话。连乔如嗔似恼的斜睨他一眼,到底未将他的手甩开,反倒任由他牵着。
    楚源小心的不让笑容暴露在外,而是正了正脸孔,牢牢抓着连乔的手,两人缓缓走下丹墀。
    两旁的宫人夹道相迎,准备恭贺这位圣眷隆重的新后。
    一片肃穆中,斜刺里忽有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冲出来,哀哀的扑在地上道:“陛下,您怎么能立这个女人为后呢?她心肠毒辣,对您根本没有半分情意,唯独臣妾对您是一片真心哪!”
    连乔停下脚步,认出她是沉冤得雪的顾笙箫。自经历那场陷害之后,顾笙箫的神智就不清楚了,后来虽然重得自由,却依旧闭门不出,今日大概是听闻楚源另立新后的消息,经受不住刺激才跑出来。
    当初设局的人并非是她,连乔自认对于此人并无过错,可顾笙箫的话也未尝无理:她的确心肠不好,对于自己的夫婿更是薄情寡义。
    不知这位疯妇的话皇帝能信几分,连乔下意识想看一看楚源的面容,但是还不待她侧头,就觉得皇帝攥着她的那只手紧了几分,他平静说道:“顾美人患了失心疯,你们将她带回去好好诊治吧。”
    今日乃册封大典,不宜多造杀孽以伤阴鸷,否则依皇帝素日的性子,此时就该命人堵了顾笙箫的嘴,拖下去乱棍打死。
    连乔向皇帝投去感激的一瞥,为了他难得的宽和,也为他难得的信任。
    楚源先她一步站到平地上,伸手搀扶她下来,两人耳目交接的一刹,他轻声说道:“不用理会那疯妇的胡言乱语,你的心意朕怎会不了解呢?”
    连乔微微一笑,不置可否。比起顾笙箫对皇帝的一片真情,她的情意微末到可以忽略不计,只是这一点,皇帝永不会知道罢了。
    那不合时宜的疯子已被侍卫带下去,只从风里听到一两声凄惨的悲鸣,连乔神色平静,从容的跟上皇帝的脚步。
    今天是她的大日子,任何人、任何事都无从打扰。
    从太庙回来,还得应酬来访的官吏和各位宗亲,等一连串的流程过完,连乔才得以回殿中小憩——楚源原想为她另造一座新宫殿,连乔本着节俭的名义坚辞不受,只将怡元殿略微修缮得华丽了些,并更名为凤仪宫,以彰显皇后地位。
    才踏入寝殿,连乔就闻见一股略感辛辣的香气,下意识以袖掩鼻,皱眉道:“什么怪味?”
    “朕命人用花椒和泥作壁,取其温暖多子之意。”楚源笑道,“怎么,你不喜欢这椒房?”
    椒房的意头自古有之,但连乔并不觉得有多好:生那么多子嗣有何用?身在天家,免不了自相残杀,像她如今一儿一女正是恰到好处,再多一个都嫌麻烦。
    难为皇帝一腔盛情,连乔也便朝他笑笑,径自走到床边,掀开被幔一瞧,只见底下摆满了核桃枣栗等各样坚果,想来是模仿民间的撒帐之俗。
    对皇帝而言钱财都是小事,只这份心意却很难得,连乔腆容道:“陛下怪会哄人的。”
    楚源从后方抱着她的腰,下巴轻轻搁在她肩上,低声道:“朕知道,到如今才立后是委屈了你。所以即便你是继后,朕亦吩咐他们一切按元后的规制来,为的叫世人知道,唯有你才是朕唯一认定的嫡妻。”
    不是不感动的,皇帝肯为她做到这份上,背后一定少不了同那帮大臣周旋打口角官司,只是这样动人的情境,也不过是建立在虚幻的情意背后——他们终究称不上心有灵犀。
    连乔抱着他的脖颈,维持了一天的端庄面孔上,忽然露出几分俏皮,“陛下处处仿照民间的习俗,不知这交杯酒有没有准备好?”
    “你既想要,朕变戏法也得给你变出来。”楚源点了点她的额头,果然从桌上摸出一把精致的小银壶。其实它原本就在那儿,只不过被香炉挡住了而已。
    楚源给两人各倾了一杯,连乔接过略尝了尝,不满的道:“这完全是果子酒嘛,闻着香,一旦酒味也没有。”
    她近来酒量也渐渐练出来了,原以为新婚之夜能酩酊大醉一场,谁知楚源别的事情大方,酒水上却这样小气,拿些果子酿的假玩意唬人。
    楚源吻了吻她噘起的嘴唇,解颐道:“若真喝醉了,朕还怎么和你云雨欢好?”
    他永远有本事将耍流氓说得清新脱俗,连乔气不打一处来,放开酒杯想去捶他,但是拳头还没落到他肩膀就被他攥住了,再也脱身不得。
    “阿乔,朕说过,你体力太差了,还得多锻炼才是。”楚源呵呵笑着,如同饱食后的猫儿,不急于吃掉猎物,而想着好好戏弄一番。
    但是当连乔被他抱到床上行周公之礼的时候,他就成了饿肚子的狼了。大概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楚源今夜的精力格外充沛,一直到三更还不肯歇。末了当连乔被折腾得涕泪连连,纤腰酸麻得跟花枝快折断一般,楚源这才起了怜香惜玉之心,大发慈悲的将她松开。
    “还来吗?朕看你精神挺好的。”这不正经的死人偏偏说道。
    连乔瞪他一眼,得到的却只有嬉皮笑脸的回应,无奈下只好不予理会。她懒散的趴在枕上,简直连翻身的力气都没了,哪还能任由楚源予取予求。
    幸好楚源还有点良心,见连乔这样受累,他却得到餍足,便想着回报些许。
    他所能想到的唯有为连乔按摩腰身。
    别说,皇帝那双粗糙的大掌按压起来力道得宜,居然十分舒坦。连乔惬意的阖着眼,在经历一天的劳累之后,任由皇帝为她松缓筋骨,心里并没有半分内疚。她若仍是一个不入流的小老婆,当然不肯让皇帝这样纡尊降贵,但她已是记入宗谱的正妻,将来说不定还要与楚源同葬陵墓的,在这种天然的优势下,连乔也就自然而然的能与皇帝平等对话了。
    比起一味的谨小慎微,这种宽松的气氛当然是好事,但楚源心内仍有疑惑未能解决,就像喝下一杯印着蛇影的酒,即便大夫说了全然无事,但那股不安是难以消除的。
    他盯着连乔肩背那一片雪光玉肌,犹疑道:“阿乔,今日那顾氏……”
    “什么?”连乔如在梦呓中一般,声音都含含糊糊起来。
    她大概是倦了。
    “无事,你睡吧。”楚源笑了笑,勉强说道。他记起从前问过许多次类似的问题,连乔给予他的答复都未变过,再问下去怕是得嫌烦了。
    他身为一国之君,本就不该这样患得患失的,何况,她已是他的皇后。楚源这般想着,见历经疲累的女子已闭目安心睡去,于是轻轻为她盖上薄被,他自己反倒盯着连乔的睡颜出了一回神。
    顾氏已经疯了,她说的话自然是不可靠的。他要是连自己的枕边人都不信,还能相信谁呢?楚源微微叹息着,伸开两条长腿侧躺下去,却依旧支起臂弯,看着侧畔女子恬静的睡脸,仿佛永远看不够似的。
    作者有话说:
    别被这章的字数给迷惑了,这不是结局!还有几章内容,到完结我会标完结字样的~?
    第137章 和亲
    因着连乔被册封为后,她本家的族人也蒙恩赦入宫贺喜。
    连钺连镛已相继病殁,她那位大兄连肥也因身子虚弱经不起长途跋涉,因此连乔在凤仪宫所接见的,就只有连胜一人。
    连乔端详着这位兄长,北疆数年的辛苦打磨,令他比先前沉稳了许多,褪去周身浮躁,逐渐成长为一个有担当有能力的男子汉了。
    连胜行礼之后,就恭谨的向她道喜,尽管心里未必是十分情愿的——即便连家自己亦有过失,也不乏孙氏栽赃,可连家,毕竟是毁在皇帝手中。即便连乔如今得到封后的殊荣,但认真细想起来,依旧是意难平。
    连乔并不计较他是真心还是勉强,只关切问道:“我听说哥哥在军中做了百夫长,如今可还习惯么?”
    连胜从前即便不曾统领千军万马,但也算得独当一面的人物,如今却不得不从卑微兵丁做起,连乔就怕他咽不下这口气。
    幸好连胜的性子也不似先前急躁,沉着应道:“事在人为,臣能保全性命,已属万中之幸,自当兢兢业业,恪尽己责,多有抱怨亦是无益。”
    连乔满意颔首,“你能这样想,本宫也就放心许多了。”她深深望着连胜,“连家虽垮,但未必一蹶不起,若能休养生息,日后未必没有复原之日,端看阿兄能否动心忍性。”
    原来她对连家亦有深切的期盼……连胜思忖片刻,颔首道:“微臣记下了,但娘娘也须保重自身才是。”
    皇后的位子虽好,但登高也易跌重,未必就是好相与的。
    连乔比他更知道这个道理,微笑说道:“本宫的事情本宫自会处理,倒是阿兄你们远在北疆,轻易见不上一面,今日难得进宫一回,也该看一看你的侄儿。”便让侍女将楚珮和楚弘带出来。
    连胜流放之时楚珮还小,自然记不起这号人物,楚弘那时则根本还未出生。然而两个孩子听完诉说后,都乖乖的站到连胜跟前,亲昵喊道:“舅舅。”
    的确是很好的孩子,连胜一贯冷硬的脸上不禁露出笑容,他摩弄着两个孩子的头顶,也各自送了点饰物聊表心意——那是一挂狼牙做的吊坠。
    “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儿。”连胜这大老粗脸上难得显出几分羞赧之色。
    “哥哥有这份心意就很好了,何况,孩子们也都很喜欢呢。”连乔笑道,温柔望着两个一般精致可爱的小人儿。
    京中不是连胜久留之地,没待多久,他就向连乔起身请辞,还得赶着收拾东西好回北疆去。
    连乔没有留他。
    晚间皇帝过来,自然瞥见楚珮脖颈间那颗白晃晃的狼牙,不禁咦道:“这怪模怪样的东西是哪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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