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一次,圣人只是身上将她往前一推。
    先前的两个耳光,他甘心受辱,是为当年一念之差,临幸了郑氏,有负皇后。
    人心不足,郑氏意图谋反,陷民于水火,其罪不赦。
    该是时候收网了。
    郑贵妃软弱无力得似一枚秋日之叶,被拂到了地面,根本没有反抗还手的余地。
    她双眼发直,一动不动地瘫在地上,看着面前的男人。
    郑氏部曲一哄而上,想要将圣人拿下。
    圣人一记眼眸横过去,能敌千军万马。
    毕竟是造反,不是谁都能有这样的勇气。
    局势好像逐渐又不明朗了,不知道谁占据上风。
    汉王攻城,久攻不下,若宫禁也拿不下来,那就完了。
    好在郑贵妃早就清楚老皇帝偏心眼子,何止是偏心东宫,简直是偏心到东海里去了。
    教训已经足够深,她也不指望这么个男人能回头是岸,刚刚打了他两巴掌,简直是她人生当中最痛快的一回,让她忍了这十多年,终于狠狠地出了一口恶气。
    郑贵妃爬起身,号召左右:“既然这老东西不识相,那也没必要同他客气。来人,把圣人拿下,绑起来,悬在阙楼的横梁之上,本宫倒要看看,你如此偏宠的太子,在看到老父被架在火上烤时,是个什么样的反应,他可对得起你的一片舐犊之情。”
    木已成舟,这个反造得起了头,就没有回头箭。
    眼下只有擒住圣人威胁太子,方有一线生机,左右立刻就要上前来拿人。
    可偏在这时,殿外传来了一阵厮杀的声音。
    惨叫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郑贵妃惶然变色:“这是——”
    有人乱中报道:“娘娘,是左右羽林军和左右神武军杀进来了!”
    北衙军队,不是早就被宁恪拿去看护行辕了么?
    太子要看护行辕,还要安排军队城门楼头应敌,按理来说北衙早已被抽调一空。
    怎么这里也有。
    北衙军神勇无匹,将郑贵妃的私军重重围剿,顷刻间就斩杀殆尽。
    群龙无首,耳中只剩下惨叫仆地的声音。
    郑贵妃心下慌乱,眼下唯剩一计,便是拿下圣人,用这狗男人的一条老命去换取生机。
    郑贵妃想也没想,拿起匕首,再一次向圣人砍去。
    圣人端坐在龙椅之上,缓缓闭上了眼。
    郑贵妃心神微凛,没想到,这老东西也有闭目等死的一刻。
    真是此一时彼一时,他这些年作威作福,欺压冷待她们母子的账,该还了罢!
    想到这儿,郑贵妃丝毫也不手软,径直冲将上去,欲取圣人性命。
    说时迟,那时快,圣人腕骨压着龙椅,身后的鎏金镂纹双龙戏珠座屏,打开了两道漆黑的匣子,每只匣子里都喷发出一团暴雨梨花般的银针,直飞郑贵妃周身各处罩门。
    无数根银针扎中了郑贵妃,将她穿成了一只刺猬。剧烈的疼痛逼得她咽喉发出惨叫,旋即匍匐倒地。
    郑贵妃失了力气,知晓大势已去无力回天,只有闭目等死。
    北衙军中,一名身穿银甲,头戴兜鍪的少年,匆匆地提着剑,架开了两旁的攻势,奔进了太极殿中。
    “母妃!”
    清稚的一声唤,令郑贵妃倏然睁开了眸。
    映着殿外熊熊燃烧的火光,她看到,还面貌青涩的孩子,朝她奔了过来,眉目间满是着急。
    “宁怿我儿……”
    没想到,圣人没有囚禁他。
    郑贵妃感激涕零,朝着宁怿拥上去。
    刚刚触碰到宁怿的指尖,郑贵妃眼风一瞥,却看到,一柄寒芒闪烁的大刀,朝着宁怿的后心劈落而下,如有开山碎石之力,直取宁怿性命来。
    郑贵妃瞳仁紧缩,来不及思虑,一把攥住宁怿的胳膊,将少年扯到身后。
    “母妃!”宁怿被甩脱,惊呆地看着面前的一幕。
    他满身银针的母妃,正面迎向了那柄长刀,
    刀光落下,郑贵妃自眉心处裂开了一条深可见骨的血口,鲜血喷涌而出。
    郑贵妃砸在了地上,宁怿慌乱地爬过去,抱起自己的母妃,连连唤了好几声,小心翼翼地,不敢搬动她分毫。
    少年的脸颊上也满是血,口腔里也满是血,他颤抖着唤母妃,郑贵妃却闭上了眼,只留下一句:“好好儿地……”
    好好地活。
    别为她报仇。
    临死一刻,郑贵妃也清楚了。
    宁庶安与宁恪父子,他们不会伤害宁怿。
    只要宁怿乖乖的,继续做他的闲散襄王,便可一世逍遥。
    她的儿子,是个笨的,脑筋转不过弯来,别再踏上这条不归路,凭他的脑筋,斗不过宁庶安父子。
    郑贵妃闭上了眼,头颅往下一崴,用一种仿佛颈椎折断的诡异姿态,躺在了宁怿怀中,再无声息。
    御案之后,圣人目光凝定。
    许久,他发出了一声叹息。
    “宁怿,好生收殓你的母妃。”
    至于他的去路,让他的皇兄去为他安排吧。
    宁怿惶恐地抽噎着,将脸颊贴在母妃额上的伤口上,一动不动。
    那双漆黑的瞳仁,失去了转动的能力。
    *
    行辕之中,外边的打杀声已逐渐迫近,听起来,外边的战场似乎在往忠敬坊中心移动。
    看来情势不妙。
    沈子兴等人得到可靠消息,郑贵妃事败,没能控制住老皇帝,禁中已经由左右羽林军全权接管,很快就要回马枪杀来忠敬坊,清剿汉王布置于城内的叛军。
    “妇人果然不能成事!”
    沈子兴唾骂着败事有余的郑贵妃,想当初郑贵妃不遗余力地给汉王传信,他还以为这女人和她背后的荥阳郑氏有多大能耐,没想到也是纸糊的灯笼一戳就破。
    她死在太极殿上,北衙军立马就能腾出手来了。
    若再攻不下太子行辕,今夜,所有人都得死,一个都活不了!
    抱有一鼓作气的决心,背水一战,沈子兴所率领的残部,竟也杀出了一股子声势来,尽管气势已经因为对方源源不断的援军补给,而逐渐地消耗,至多再坚持一个时辰,若还久攻不下,必然败北。
    可喜的是,沈子兴看到了胜利的曙光,那一扇铁桶般的行辕大门,终于从中打开了。
    行辕里等候多时的北衙禁军,犹如潮水黄蜂般涌出,冲进了厮杀的包围圈。
    提剑解决一名禁军,沈子兴抽出一隙空档,瞧了行辕内一眼。
    只远远一眼,便似被扼住了呼吸。
    提剑的雪衣女子,立在庭中几只飘摇的宫灯,和光焰璀璨的火把中间,剑刃上映着朵朵雪芒。
    翩似轻云飘山岫,灼若芙蕖出渌波,那少女周身笼罩于一片迷离的烟气当中,风髻雾鬓,弱骨纤形。
    远远地看上去,时令三月,葳蕤春深,她仿佛是不胜轻折的一枝绿柳。
    可她提剑,果敢勇毅的模样,却同一粒朱砂,风华万千地烙印在了沈子兴心里。
    直到死前最后一刻,他的心里都始终充盈着那道美丽的倩影。
    胸中蓦然间剧痛。
    沈子兴不解地垂下目光,只见一支羽箭,从外破空而来,射中了他的心脏,箭尖从心尖贯穿而过,鲜血淋漓地往外涌出。
    他不相信。
    耳中的马蹄声,轰隆隆,开天坼地。
    有人惊呼:“太子!是太子殿下!援兵来了!”
    所有人发出如排山倒海的惊喜交集的喊叫。
    师暄妍提着剑,胳膊已经酸麻,但她的视线瞬也不瞬,望着行辕外乘风而来的男人。
    一缕温热的水迹,自她的眼眶之中缓缓渗出。
    没有人比沈子兴更清楚,这个时候宁恪出现在忠敬坊太子行辕,意味着什么。
    长剑坠地,清脆一声,剑刃兀自发出嗡鸣。
    他难以置信地撑着最后一口气,转过身。
    骑兵大开大阖地杀入了阵中,宁烟屿驾乘铁骑,长臂挽弓,破风而至。
    他的箭,百步穿杨,尤能没入石棱。
    月华惨淡。
    忠敬坊血流成河,到处都是哀叫的死亡声音。
    身旁的同袍一个连一个地倒下。
    太子的眉眼淬在寒凉如冰的月光当中,挽弓,又是一箭释出。
    箭矢划过一道笔直的痕迹,没入他的心脏。
    又是一箭入心。
    沈子兴再也坚持不住,身体霍然如山体崩塌,倒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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