姽婳的话令白川气笑了。
    “你是本尊的属下,对本尊舍命效忠是你们当日进入万妖大殿所立之誓言,为本尊奉献忠诚出生入死的,可不只你一个!”
    “你们的付出本尊都看在眼里,这些年本尊待你亦足够宽厚,你若是心有不满,大可向本尊直言。你若觉得辛苦委屈不想再呆在万妖大殿,本尊亦不会强留你!”
    姽婳呆呆望着满面怒容的白川,似乎忘了言语。
    终究她在妖主眼里,不外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手下罢了。
    白川将姽婳的怔愣当做心虚,继续往她心口上插刀子,“本尊选谁做妻子与你何干?你既然不喜欢盈妙,当初为何总是寻她玩耍聊天?她又不缺你这么个好姐妹!”
    “她何时招惹过你,你就这般看她不顺眼?”
    他好不容易寻到女娲石将盈妙复活,姽婳竟想趁他不在让盈妙再死一回,这简直让他忍无可忍。
    姽婳究竟还有多少事情瞒着他?他仿佛从未看清过她这个人。
    姽婳有一句话说对了,他的确是眼瞎,竟然信任重用一个心怀不轨的叛徒数千年!
    他现在甚至有些怀疑,盈妙之死是不是同姽婳有关?
    仔细回想,出事前他同盈妙争吵的那段时日,的确是姽婳在中间忙忙碌碌做着传声筒。
    白川心底层层凉意翻涌而上,声音带了些无法控制的颤抖,“盈妙的死,同你有没有关系?”
    姽婳被掐着脖子,咽喉疼痛不堪,她未来得及开口,一袭青衣从旁边冲过来,往她脸上狠狠抽了一巴掌。
    这一掌打得极重,姽婳偏过头去,再次喷出一口血。
    懿宁眼中闪过一丝畅快,随即将身子匍匐下来,“主上,奴婢曾说等时机到了,会将盈妙死亡的真相告诉主上,奴婢认为现在就是最合适的时机。”
    白川忽然感到有些胆怯,不敢听到真相。
    不待白川开口准许,懿宁伸手将姽婳一指,“盈妙之死,是这个女人一手策划的!主上是否记得盈妙出走前与您的争执?”
    白川动了动嘴唇,轻轻“嗯”了声。
    那段日子盈妙很奇怪,总是阴阳怪气地说一些他听不懂的话。
    他也曾拉着她坐下来想好好沟通,可往往说不到两句便吵起来,最终不欢而散。
    懿宁缓缓开口“主上有所不知,出事之前,盈妙和姽婳曾一道去寻过魏先生。”
    魏先生点点头,“确有此事。老夫记得,她们是来落胎的。”
    “落胎?”白川如遭雷击,失神道“盈妙她……曾经怀了我的孩子?”
    魏先生神色莫名地瞅了他一眼,幽幽道“非也。怀胎的是姽婳,盈妙是陪同她一起来的。”
    白川一滞,说不清是失望还是庆幸。
    反倒是一旁的罗刹瞬间呆若木鸡,霍的转头看向姽婳,“你曾经怀过孩子?”
    姽婳低下头。
    “为什么……”罗刹失魂落魄地喃喃。
    姽婳头垂得更低。
    懿宁冷漠道“自然是为了完成她针对盈妙布下的死局!那个处心积虑怀上的孩子,是她计划中不可缺少的一环,有了那个孩子,她就可以彻底拆散主上和盈妙。”
    “怀孕后,姽婳央求盈妙陪她去落胎,并且不经意透露出,孩子是主上的!”
    “荒谬!”白川一掌将宝座扶手击成粉碎。
    “姽婳说那孩子只是个意外,落了便落了,请求盈妙不要将她曾经怀孕的事情告诉主上。此事后您与盈妙的感情急剧恶化,终日争执不休,她不再将姽婳当做可以倾吐的姐妹,便偷偷来找我,对我说明了一切。”
    懿宁哽咽起来,“彼时我怀疑姽婳心怀不轨,可我没有证据,便想自己先查清楚。可没想到,才过了两日盈妙便不声不响地出走,还惨死在了魔族手中!”
    “这些事,”白川颤声道,“这些事你为什么不早些对本尊说?”害他受姽婳这个表里不一的女人蒙蔽这么多年,还害得盈妙险些再次死在姽婳手里!
    面对白川愤怒的质问,懿宁却是凄凉一笑,“奴婢早说了,主上就会相信么?”
    白川语塞。
    一个是平凡无奇的侍女,一个是自己重用了数千年的大护法,他会信哪一个?
    直到方才姽婳受到多方指控,他才终于打破了对她的信任。
    倘若懿宁早些对他说这些话,且不说他会不会信,姽婳在万妖大殿堪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岂会轻易放过她。
    懿宁若是死了,这段昔年肮脏的真相便再也无人知晓。
    “姽婳,你可认罪?”白川肃然说道,不再刻意收敛的威压铺天盖地向姽婳袭去。
    姽婳被压得几乎陷进地板里,满脸血污,满身狼狈,哪里还有半点高高在上的模样。
    “我无话可说。”她木然道。
    “为什么……”旁边的罗刹依旧在喃喃重复着。
    他们曾经有过一个孩子,他和姽婳的孩子。
    他还道那段时日姽婳为何日日与他相约,对他极尽温柔小意,之后却忽然态度转冷,对他爱答不理。
    原来是因为自己对她已无利用价值。
    姽婳听着他的喃喃,微微扯了扯唇角。
    “当然是因为你好骗啊。”
    她的目的虽只是要一个孩子,可她却不愿随意委身于一个男子,如果那个人是罗刹,她会觉得好受许多。
    罗刹好歹是夜叉王,实力高强一表人才,且自幼倾慕于她,对她言听计从。
    由他来完成这项工作再合适不过,倘若中途出了意外被人撞破,姽婳也仍有退路可走。
    “姽婳,你对我可曾有过半分的真心?”罗刹情绪奇异地转为平静。
    姽婳轻笑一声。
    “不曾。”
    罗刹眼中一片荒芜。
    “可我心悦你,仅限这辈子。下辈子,我不想再同你相遇。”
    他说完这句话,灵力迅速向掌心凝聚。
    灵葭眉梢动了动,魏先生伸出胳膊拦在她身前,微微摇头。
    望着越来越近的法术光芒,姽婳缓缓阖上眼睛。
    罗刹一掌将姽婳元婴击碎,随即翻转掌心,拍向自己的丹田。
    不过数息,两人双双倒地气绝身亡。
    白川预料到罗刹的意图,却并未阻止。
    罗刹受到的伤害不比他少,而他足够幸运得以将心爱之人找回,时光教会他将过去的怨恨看淡,以便更好地迎接未来的嘉奖。
    望着躺在地上的两具尸首,白川神色恢复淡漠,“抬出去吧。”
    几名侍卫走进来,悄无声息地将尸首抬出了大殿。
    “魏先生还有事么?”白川以公事化的口吻问道。
    “没了,我就是带新收的徒弟和药童来让大家过过眼。”省得往后再被莫名其妙的人追杀。
    白川点点头,“魏先生的爱徒是棵好苗子,就是你这药童……”
    灵葭头皮紧了紧。
    死变态不会还想把宝宝抓回去帮他陪老婆吧。
    不知道魏先生的骨头是轻是重?
    “我这药童挺好使的。”魏先生语气凉了几分。
    白川失笑,“魏先生误会了,本尊没别的意思,只是觉得魏先生的药童似乎对草木种植一道十分在行,想请她闲时偶尔到相思谷,替我打理一番。”
    灵葭立即张口拒绝,“还是不了!我很忙的。”
    白川目光扫过来,灵葭感觉整个人仿佛被透视一般。
    “本尊仅仅种了一株含羞草,耽误不了你多少时间。”
    灵葭马上接口,“那就更不需要我了,含羞草极易养活,哪怕放着不管它也能长得极好,让我去简直是大材小用,对不对魏先生?”
    白川“……”他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他可是妖主,所有妖族的老大,何时他的话如此不管用了?
    特别是经历了今日之事,白川觉得自己这个妖主当得实在憋屈。
    魏先生虽不怕白川,但终究对他怀有几分忌惮,于是一巴掌拍在灵葭背上,佯怒道“主上请你帮忙是看得起你,你就当放假不就行了?”
    灵葭忍着背上的疼痛,倔强道“我就是不想去。”万一有去无回呢?魏先生有所不知,白川他就是个变态啊!
    灵葭已经断定那株含羞草不可能再变成盈妙,到时妖主失望之下若是拿她当出气筒怪她照顾不周,她可上哪说理去?
    魏先生有些头疼,个小妖怪,以为他舍得给她放假么?那可是妖主,自己在妖主面前虽颇有几分薄面,可这事关系到人家的亲亲老婆,那就是不能违抗的铁令好么!
    “你必须去!”魏先生恶狠狠道。
    “不去!”
    “去!”
    “不去!”
    “好孩子,你最懂事了,就当去散散心,可好?”
    魏先生试着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可灵葭像吃了秤砣似的,死活不答应。
    二人你一句我一句说个不停,白川渐渐显得有些不耐烦。
    若不是顾忌七七在一旁看着,魏先生恨不得当场将灵葭暴打一顿。
    “行了,别吵了。”白川终于出声制止。
    灵葭和魏先生齐齐抬眼看过去。
    白川清了清嗓子,淡淡道“既然你不愿,我也不会勉强,但这株含羞草对本尊极为重要,不如用个折中的法子,本尊将含羞草移栽到魏先生的园子里去,让灵葭就近照顾,如何?”
    灵葭“……”她该为白川的急中生智点赞吗?
    她搓搓手,“还是不了,含羞草这么金贵的仙草,还是种在相思谷那种风水宝地为好,您说是吧?”
    白川“……”你刚才可不是这么说的。
    魏先生狠狠瞪了灵葭一眼,讪笑道“主上这主意真是太好了,就这么办!事不宜迟,咱们这便接含羞草去吧?”
    白川满意地点了点头,带着魏先生一行人飞往相思谷。
    灵葭远远便瞧见屋前栽种的那株含羞草。
    数十年过去,当初那株小小的幼苗已经长大,显得又高又壮……灵葭拍了一下自己的头顶。
    她怎么会用又高又壮这个词?!
    “你回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
    灵葭悄悄向湖心岛的大树咧了咧嘴,“树爷爷,别来无恙呀。”
    “你成长了许多,”大树欣慰地笑道,枝条随风摆动,“焰儿,这位就是我同你讲过,曾经照看过你的灵葭。”
    屋子前的含羞草兴奋地叫了一声“姐姐好,我是洛焰!”
    灵葭“你啥?”
    “姐姐,我是洛焰呀!树爷爷说我小时候是你带大的呢。”
    灵葭“……”wtf?
    如果她耳朵没问题的话,这特么是个男声吧?这名字听起来也不怎么像个女的。
    大树低沉地笑了笑,“吓到了吧?我最初也很是吓了一跳……我早就同你说过,盈妙早已香消玉殒,不可能再回来了。”
    “道理我都懂,可再怎么说也是同一棵草呀?”这改变也太过彻底,灵葭表示接受不来。
    大树解释道“含羞草本是雌雄同株,生出的灵识是男是女,概率各占五成。洛焰的降生在我们的意料之外,却也合情合理。”
    灵葭风中凌乱。
    “药童!你杵那儿干嘛呢,动手啊。”魏先生见她像被雷劈了一般动也不动,不由推了她一把。
    “动什么手?”灵葭呆呆扭头。
    “挖含羞草啊。”魏先生莫名其妙地看着她,心底有些不好的感觉,忙问道“你怎么回事?出什么事了?”
    该不会是这株含羞草不好了吧,那可真是要命了。
    “咦,姐姐要挖我吗?”洛焰激动起来,“姐姐要带我走吗?太好了!”
    面对白川探究的打量,灵葭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摸出一个花盆开始挖土,边挖边将先前大殿上的事情告诉了湖心岛大树。
    大树自是唏嘘不已,“姽婳落到如此下场,也算老天开眼。”
    老天何止开眼,简直像开了挂,灵葭心情复杂地挖着含羞草。
    “哈哈哈,坏人终于死了,这我就放心了。”洛焰叽叽喳喳地说着话,“姐姐你知道吗,那个坏蛋姽婳总是在谷外偷窥我,可吓人了。”
    “姐姐,大家都说我从前是雌的,这是真的吗?”
    “不是的,你就是你,不是别的什么人。”灵葭轻声道。
    “是嘛!树爷爷也是这样说的,”洛焰乐呵呵的,“可那个白川整日对着我喊什么‘阿妙’,可把我喊出一身鸡皮疙瘩,这个名字也太娘了,还是我自己想出来的好。”
    “嗯,洛焰的名字很好,以后你就是洛焰,永远不会是那个人的阿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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