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夫人被魏宝珊气得不轻,又不好在几位夫人面前发作,只啐了一口,怒道:“还杵在这儿做什么?给我回去。”
    魏宝珊眼里盈着屈辱的泪光,咬咬唇转身跑了出去。
    刚跑到廊下,迎面撞上了一个穿宝蓝缠枝菊纹的男子,她匆匆道了一声歉,满脸泪水地跑开了。
    *
    魏箩确实是在松园休息,不过却不是因为被魏宝珊气的。
    她这会儿心情已大好,跟梁玉蓉凑在一块儿说话。梁玉蓉近来做了许多小娃娃的衣服,有男娃的也有女娃的,小衫儿、小鞋子和小棉袄,就连尿布都备齐了。魏箩瞧得目瞪口呆,梁玉蓉一边摆弄小衣服一边道:“我算了算日子,元宝恰好在冬天出生,需得多准备几身厚衣服才是。”
    魏箩拿起一件大红色的绣花小袄看了看,小小的一件,几乎能想象出一个奶娃娃的样子。她有些羡慕,酸溜溜地道:“你怎么知道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我看大部分都是女孩儿的衣裳,万一生下来却是个男娃娃呢?”
    梁玉蓉却不怎么在意,笑了笑道:“万一是男娃娃,那就以后再生个闺女呗。”她肚子已经显怀了,这会儿坐在罗汉床上挺着肚子,还真有点那么回事儿。“常引大哥喜欢闺女,这些衣服大都是他准备的。就算这次不是女孩儿,我们说好了,以后总要生一个的。”
    魏箩鼓鼓脸颊,把手里的小棉袄塞回梁玉蓉手里,“生这么多,不怕累死你。”
    梁玉蓉知道她是酸葡萄心理,倒也没跟她一般见识。看了看左右,见没被人,贴在魏箩耳边问道:“阿箩,你……有没有想过看看大夫?”
    魏箩动作一顿,想起魏宝珊那句“不会下蛋的母鸡”,脸色顿时变得很不好。
    梁玉蓉以为她生气了,连忙解释道:“你别多想,我没别的意思,就是……”就是了半天,也就是不出一个所以然来。她泄了气,握住魏箩的手,“阿箩,我是替你着想才这么说的。你看看,你跟靖王成亲都有半年多了,孩子还没个影儿。说不定不是你的问题,是靖王的问题呢?”
    魏箩并非没想过这个问题,只是不敢面对,好几次都逃避了,总觉得孩子该来就会来的,毕竟她和赵玠都很正常,瞧着没什么病啊。只是如今梁玉蓉都这么说,却让她不得不正视起来。
    难道真是她身子的问题吗?
    魏箩陷入沉思,后面梁玉蓉再说什么,她都听不见了。
    一刻钟后,有个穿粉色襦裙的丫鬟进来道:“大少奶奶,大少爷来接您回去。”
    这儿是魏箩出嫁前的闺房,魏常引不方便进来,是以便在门外等候。
    梁玉蓉忙搁下手里的衣服,走了出去。
    魏箩跟在梁玉蓉后面,看见门外站着的风清雅俊的男子时,微微地愣了一愣。魏常引的腿脚恢复得差不多了,已经可以行走自如。眼下他站在院子里的槐树下,簌簌槐花落在他的肩头,他朝门口看来,对上魏箩的视线时微微一笑,转而看向梁玉蓉,道:“你今日出来的时间到了,该回去歇息了。”
    自打梁玉蓉有身孕后,魏常引就把她看得很紧。梁玉蓉又是个毛毛躁躁的性子,不怪魏常引不放心,每日都规定她出门的时间,时间一到,便得回去将养着。梁玉蓉嘴上嫌魏常引管得多,心里却是甜蜜的,试问哪个女人不想被丈夫这样管着。他管得越多证明越紧张你。
    梁玉蓉三两步上前,搂着魏常引的胳膊道:“今儿阿箩来了,我也不能跟她多说会儿话吗?”
    魏常引弯了弯唇,颇有些无可奈何,“今日比昨日晚了半个时辰。”言下之意,便是这已经是宽限了。
    魏箩没有让魏常引为难,打圆场道:“正好我也要回去了,我改日再来看望玉蓉吧。”
    魏常引和梁玉蓉离开没多久,魏常弘便回了松园。
    彼时魏箩正躺在院里的梧桐树下纳凉,魏常弘一袭藏蓝锦袍走到魏箩跟前,蹙着眉头问道:“阿箩,听说魏宝珊冲撞了你?”
    魏箩睁开眼睛,见是常弘,坐起来道:“你怎么知道?”
    魏常弘道:“我听下人说的。二伯母要教训魏宝珊,闹得整个府里都知道了。”
    二伯母是急躁的性子,原本就看魏宝珊不顺眼,如今又因在她在人前跌份儿,自然是不会放过她。恐怕这会儿二房正鸡飞狗跳呢。魏箩一点也不觉得奇怪,往边上挪了挪,给常弘让出一半位置,“她口出不敬,我已经让金缕教训过她了。”
    魏常弘没有坐,思忖片刻,踅身往外走,“我去同二伯父说一声,将魏宝珊赶出国公府。”
    魏箩没能叫住他,眼睁睁地看着他走远了。若是二伯父能轻而易举地被劝动,当初二伯母就不会跟他闹到那般僵硬了。他们这个二伯父,平日看着挺好说话的,一旦固执起来也是很固执的。魏晟对那死去的外室用情不浅,对她的女儿也很看重。若想魏宝珊离开英国公府,只有一条出路,那就是趁早把她嫁了。
    至于嫁给谁,这其中的说头可多了去了。
    *
    赵玠也听说了魏宝珊冲撞魏箩的事,他没有过问魏箩,直接寻到了二老爷那,让二老爷魏晟好好管教女儿。魏晟被他强势的气场震慑住了,竟是一句反驳的话不说,连连点头保证定会好好管教魏宝珊,还说要拉着魏宝珊一块儿来给魏箩赔罪道歉。
    赵玠沉着脸道:“不必了,阿箩不想看见她。”
    魏晟又是好一阵赔罪。虽说赵玠娶了魏箩,便是他的晚辈,但是他在赵玠面前可是一点架子都端不起来,说话时能不抖索就不错了。
    回到靖王府,魏箩一心想着梁玉蓉的话,就连吃晚饭时也有些心绪不宁的。
    赵玠夹了一筷子奶汁鱼片放进她面前的金錾花牡丹纹碟子里,另一只手敲敲她的脑门,“想什么呢?前几日你不是说想吃奶汁鱼片吗,这是我特意让厨子学的,来尝尝。”
    魏箩吃了一口,鱼刺已经被赵玠剔干净了,鱼肉入口酥烂,鲜美中带着奶香,让人吃了一口便想尝第二口。只不过这会儿魏箩却没什么兴致,只吃了几口饭菜,便放下碗筷道:“我吃饱了,我去洗澡,大哥哥多吃点。”
    赵玠停箸,看着魏箩的背影。
    净室,魏箩坐进浴桶里,琢磨着一会儿该怎么跟赵玠开口。今儿看了梁玉蓉给孩子准备的衣裳,魏箩头一次真正想要一个跟赵玠的孩子。她不大喜欢小孩儿,认为小孩儿哭哭啼啼的太吵闹,又喜欢流鼻水,脏兮兮的。可是转念一想,若是自己和赵玠的孩子,就算脏点儿她也喜欢。赵玠想必也是这么想的,他到了这个年纪,应该比自己更想要子嗣吧?今日回英国公府时魏箩特地留意了一下,跟赵玠这般年纪的男子,大都有三四个孩子了,只有赵玠膝下无子。
    魏箩惆怅地拧了拧眉尖儿。陈皇后说有个孩子日后好傍身,可是魏箩不这么认为。她喜欢赵玠,自然想给他生孩子,而不是为了绑住他,更不是为了有依靠。
    洗完澡,魏箩擦干净身上的水珠,披了一件粉蓝色的百蝶穿花纹罗衫,趿着软缎绣鞋,走回内室。
    赵玠坐在床边的凉榻上,面容平静地冲她招招手,“过来。”
    魏箩一看他脸色不好,还以为他是怪自己不好好吃饭,忙过去搂着他的腰道:“我今日中午吃撑了,所以这会儿才不怎么饿的。”
    赵玠握着她柔软的腰肢把她放到榻上,面对面坐着,他问道:“魏宝珊跟你说了什么?”
    魏箩没料到是因为这个,嗫嚅了一下,说不出口。“没什么。”
    这表情哪像是没什么的样子?魏箩不说,赵玠多少也能猜到一些,定是跟孩子有关的。赵玠伸手把魏箩揽进怀里,脸贴着她的脸蛋磨蹭,“阿箩,别放在心上。”
    魏箩闷声不语,过了好一会儿才从他怀里爬出来,捧着他的脸认认真真地道:“大哥哥,你给我请一个大夫吧。”
    赵玠薄唇轻抿,不言不语。
    魏箩直起腰,抵着他的额头,语速缓慢:“你去请大夫……看看我,我是不是真的……”不能生。她越想越沮丧,小嘴一瘪,竟有些想落泪。若真的是这样,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陈皇后,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赵玠。
    赵玠吻住她的嘴,堵住她后半截话。亲了好一会儿,才放开她道:“小笨蛋,你怎么知道一定是你的问题,或许是我无法生育呢?”
    魏箩眼睛红红地瞅着他,半响才道:“那就更应该看大夫了!”
    赵玠叹了一口气,把她重新搂进怀里。也不说究竟请不请大夫,弄得魏箩心里愈发没底。
    *
    过去三五日,魏箩等赵玠从神机营回来,三两步跑到他跟前道:“我要出门。”
    赵玠低头看她,小姑娘想必等了她很久,脸颊被外面的阳光蒸得粉粉嫩嫩的,鼻尖冒出一层薄薄的汗珠,也不知道在外面站了多久。赵玠掏出汗巾替她擦擦汗,问道:“出门做什么?你不是最厌烦夏天么,今日比往常都热,改日再出去吧。”
    魏箩摇头说不,绷着小脸,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你不答应我请大夫,我只能自己去医馆了。今天不管你答不答应,我都是要出去的。”
    赵玠的手顿了顿,定定地瞧着魏箩。
    魏箩从他身边绕过去,认真地道:“我走了。”
    只不过没走两步,便被赵玠拦腰抱起来,抗到了肩上。魏箩大吃一惊,紧紧地攀着赵玠的身体,只觉得头晕目眩,“你干什么呀?”
    赵玠一手固定着她,一手狠狠地拍了下她的屁股,很是头疼道:“天都黑了,你就算这会儿出去医馆也关门了。老实一点,明日我就去请大夫来。”
    魏箩满肚子委屈,默默地不吭声。
    赵玠把她放到罗汉床上,她一下子跳起来,狠狠地撞到赵玠的额头上,“砰”地一声。这下可好,不仅屁股疼,连头也疼得要命!
    用过晚饭,赵玠打湿了一条湿巾子覆在魏箩额头上,脸上明晃晃地写着“看你还老不老实”。
    魏箩身心俱疲,伸手抓住赵玠的袖子,可怜巴巴道:“疼。”
    赵玠无奈地低叹,他的额头上也红了一块,只是不如魏箩那般娇气,上点药便无碍了。“知道疼方才为何忽然跳起来?”
    魏箩自然要反驳:“你把我打疼了,我哪能坐啊。”
    为了给这小姑娘赔罪,晚上赵玠亲自伺候魏箩洗漱更衣,总算是把她哄高兴了。睡觉前魏箩窝在赵玠怀里道:“你方才答应了,明儿记得请大夫。”
    赵玠顺了顺她的毛,“嗯,睡吧。”
    前几日赵玠之所以不同意请大夫,是因为他心中也有些不安。若真诊断出来什么,他不想看到魏箩沮丧伤心的模样。他的小姑娘,就该是娇气任性、没理也能说出三分理的。
    翌日晌午,管事领着一个大夫走入章台院。
    这位大夫姓孙,据说是专门医治妇女疾病的,对女性有诸多研究,颇负盛名。孙大夫来到王府没有乱看,得知是给王妃看病,不由得更谨慎了一些。走进内室,孙大夫瞧着榻上标致无害的小姑娘,竟是松了一口气。
    本以为能嫁给靖王爷的姑娘定是凶悍泼辣,未料是这般玲珑可爱,他一路提着的心放了下来,语气柔和道:“不知王妃想让老夫看什么?”瞧着跟玉娃娃似的,声音稍微大一点,就能把她吓坏。
    魏箩屏退了丫鬟,看了看一旁的赵玠,再把目光放到孙大夫身上,“大夫,我嫁给王爷半年有余了,至今仍未有身孕。你能不能帮我瞧瞧,我是不是不易受孕?”
    赵玠盯着孙大夫。孙大夫顶着压力上前,拿了一块丝绢垫在魏箩的手腕上,宽慰道:“只半年而已,有的夫妻成亲三五载才有孩子,王妃倒无需太过着急……”
    把完了脉,孙大夫又让魏箩躺在罗汉床上,轻轻按了按魏箩的小腹和肚子,脸色慢慢凝重起来。
    ☆、第158章
    魏箩时时刻刻盯着大夫的表情,见状心里跟着一紧,忐忑地问道:“怎么了?”
    孙大夫正了正色,问了魏箩几个常见的问题。譬如每次来月事时是否会小腹坠痛,冬季是否会手脚发凉等等,魏箩一一点头道是。
    孙大夫问完以后,心里大约有了一个底,对魏箩和赵玠道:“回禀王爷王妃,王妃此乃宫寒之症,气血两虚,若想受孕,恐怕比一般的女子要难上几分。”
    魏箩不由自主地抓紧了身下的褥子,下意识看向赵玠。赵玠比她更镇静一些,问道:“可有调理的办法?是否会对身体不利?”
    孙大夫毕竟是专门给妇女看病的,这种病症对他来说手到擒来。一边手娟帕,一边道:“调理的办法自然是有,对王妃的身子也不会造成什么影响,补血养气,只会让王妃更加康健才是。”孙大夫卖够了关子,见魏箩一脸紧张,这才笑着道:“王妃首先应当注意保暖,莫要再受寒凉。其次每日用热水泡脚,泡两刻钟左右。再者,若能每日用艾条温灸气海穴和关元穴两个穴位,效果会更加显著。”
    魏箩认认真真地记了下来。
    孙大夫起身伏在一旁的朱漆翘头案上又写了一副调养的药方,“这服药王妃每日配合鹿胎膏一起服用,切记一日两次,不能多也不能少。”
    魏箩让金缕接过药方,忍不住问道:“若是我按照大夫说的做了,就能怀孕么?”
    孙大夫笑笑,“自是可以,王妃还年轻得很。”
    魏箩又问:“那得多久呢?”
    孙大夫道:“此事因人而异,老夫也说不准确。若是王妃身子调理得好,应当很快就能有小世子了。”
    旁的人魏箩都不放心,便命白岚跟着孙大夫一块回去拿药材,另外付了诊金。送走孙大夫后,魏箩时时刻刻记着孙大夫的话,立即吩咐金缕去烧热水来,她要泡脚和温灸。王府没有擅长温灸的大夫,还需去外头寻找。魏箩眼巴巴地看向赵玠,赵玠接触到她的目光,踅身去了门外,叫来朱耿和杨灏。
    “王爷。”两人齐齐应道。
    赵玠道:“给你们一日时间,去将盛京城内所有擅长温灸的大夫都找来。”
    两人怔了怔,一天时间把盛京城走一遍都困难,更别说还要找温灸的大夫了。然而抬头一见赵玠面容严肃,没有丝毫玩笑之意,便低头道:“是,属下这就去。”
    赵玠走回房间时,魏箩已经坐在美人榻上开始泡脚了,见他回来问道:“去找了吗?”
    赵玠颔首,坐到魏箩身边,“这下放心了吗?”
    魏箩弯了弯眼睛,点了点头。很快又惆怅起来,拧巴着小脸儿问赵玠,“你说,若是我调理不好,依旧生不出孩子呢?”
    赵玠握着她一只手,拿到手心里把玩,理所当然道:“那就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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