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言唇角轻轻抿了下,似有些愉快。可惜两人之间的心有灵犀技能被娓娓取消,卫姑娘再无法不看他就知道他在喜怒哀乐了。
    说到娓娓……那小姑娘,到底扮演的什么角色啊?
    真的牵扯进了卫家灭门案?
    卫初晗心头沉重:娓娓骗了他们,娓娓的本领太厉害了。如果娓娓真的要对付他们,他们无人应付的了。
    也许在娓娓心中,她只在乎陈曦一个人,其他人的生死,她全不放在眼中。而娓娓生性带着天真的冷漠,又常常摸不准正常人的性情,她会不会一时犯错,把事情推到无可挽回的地步?
    卫初晗倒真的希望陈曦陈公子能牺牲色相,去讨好那个天真又残忍的小姑娘,让她不要跟自己这方作对。只唯恐娓娓错到了极处,让陈公子根本接受不了。
    哎,一团乱麻,处处错。
    接下来回京的一路,因问题已解决,并没有发生别的意外。甚至一路进了京,锦衣卫押解着顾千江,做好了万种准备,却什么都没有发生。邺京平静至极,一如锦衣卫离开时那样。
    而时隔多年,卫初晗与洛言再次入京,领着几岁的小孩子顾诺,均是心情复杂。
    陈曦要带顾千江去北镇抚司,报告自己一路行程。客气问起卫初晗和洛言二人,那二人自是不与他同行,想要道别。
    陈曦笑了笑,“你们离开邺京多年,对这里不太熟悉,又没有跟脚,容易被人欺负。还是我来安排吧。我在邺京也算东道主,请让我尽尽地主之谊。”
    二人想了想,确实,没有人帮忙,在邺京确实不好生活。
    由是面对陈公子的好心,两人也接受了。
    而至此,临别前,陈曦才想起来般,对二人拱了拱手,“抱歉,之前一直骗了二人。实则我真名为沈辰曦,姓沈名辰曦,非是陈曦。之前不得已欺瞒,望二人勿要见怪。”
    卫初晗扬了扬眉,她早有猜测,果真证明,便也笑着说不敢,又不是什么值不了的大事。她不在意,洛言自是不会在意。
    沈辰曦,即陈曦,给他们介绍了一位锦衣卫,带他们去寻院子先住下来。两人在北镇抚司外面等一会儿,一个着飞鱼服的中年男子从府司中出来,正要跟两人打招呼,目光落到卫初晗面上,顿时不动了。
    被一个男子如此堂而皇之地看着,卫初晗眨了眨眼。洛言向前一步,挡住了这人温度火热的无礼目光。
    这个锦衣卫才发现自己唐突,忙是道歉,一低头,看到依偎着姑娘的小孩子顾诺,长得雪白剔透,眼睛黑白分明,很是惹人喜欢。中年男子笑着蹲下身,去逗顾诺,“这是两位的儿子吧,生得真漂亮!和你夫妻二人简直一模一样。”
    洛言面无表情,“这不是我们的儿子。”
    中年男子脸微僵,抬起脸来。
    卫初晗噙笑,“您看不出来吗?我是未婚装扮啊。”
    中年男子脸更僵了,尴尬一笑。却是笑了后,又似放松般起身,低声问卫初晗,“请问姑娘可是姓卫?”
    卫初晗目光一下子顿住。
    洛言警惕地看着这个人。
    中年男子看到他们的反应,就知道自己猜对了。他笑了笑,似有些感慨般,“在下叫罗凡。能认出姑娘是卫家姑娘,是因为十几年前,在下曾见过一位卫家姑娘。当时先帝还未登基,那时的太子殿下犯了谋反之罪,大清洗中,祸及卫家。那时有位卫姑娘,就登门,向锦衣卫求助,希望沈大人明察秋毫,莫要行连坐之事。那位姑娘实在了不起,口齿伶俐,说的在下佩服不已……一晃眼,已经十几年过去了。”
    说到这里,中年男子的眸子黯下去。
    卫初晗低道,“你说的,该是我姑姑。我在家中时,听人说过我姑姑当年的事情。”
    中年男子眸子一凝。
    卫初晗依然低着头,“可惜当年谋反之罪未落实,没有让卫家退出邺京。十年前,祸乱终是再次来到,我姑姑却再没办法为家族奔波了。在那场祸事中,她也身死。她生前曾收养一个孩子承欢膝下,可惜没两年,卫家灭门,那个孩子也跟着她去了。想来她一生最后悔的,便是收养了那个无辜的孩子,陪着她和卫家入了土。”
    中年男子目光有些怔忡,忽向后退一步,再次认真打量一眼卫初晗,声音极低,“果然。你确实是卫家之遗女。难怪……难怪小沈大人让我出来带你们去寻房子。整个北镇抚司,也就我曾与卫姑娘……你姑姑她照过面,深知她为人,会看护你一二分。”
    卫初晗伏身,对他行了一礼。
    罗凡侧身让开,“好了。在邺京,现在,最好还是暴露你是卫家的后人比较好。万一被有心人认出,一状告上去,没人护得了你。”
    “多谢您的好心相告。”卫初晗再伏身一拜。
    罗凡领着他们二人去寻租房子。有锦衣卫这个身份在,又是老邺京人,过程很顺利。两个时辰后,洛言和卫初晗就租下了南城区的一家老屋。三进三出,对他们两个人,带着一个小孩来说,已经足够大了。
    将房舍收拾一番,三人就此住下。
    顾诺偶尔想起出远门的父亲,会有点不开心。但大多数时候,他都是高兴的。毕竟身边有个姨母,长得那么像他娘,脾气也跟他娘一样,他常常认错,看着姨母,就好像娘回来看他一样。姨母是他亲人,不是陌生人,跟着姨母,总比和那些陌生人待一起好。
    而沈辰曦两日未曾露面。
    第三日,卫初晗与洛言商量着出门,去城郊佛光寺,拜拜佛,顺便,也去祭拜下卫初晗的大堂哥。他们要出门时,碰上沈辰曦闲了下来,登门拜访。沈辰曦听他们说要去佛光寺,便笑了,“怎么一个个都要在今天去佛光寺?好吧,作为地主,我陪你们便是。”
    “怎么,还有谁想去佛光寺?”卫初晗奇怪沈辰曦为什么这么说。
    相貌精致的贵公子摸了摸下巴,笑道,“是我五婶一家,昨天我回去时跟我夸了一通佛光寺,说今天要去……唔,你们一起去也好。”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眸子闪烁了两下。
    卫初晗就没有兴致过问了。
    沈家的事情,她可没有兴趣。
    此时已经到了秋末,万物凋零,街上逛街的百姓却不见少。几人坐马车走了一段,顾诺对大城镇好奇得不得了,吵着要下去,几人又只好下去步行。小孩子最是爱热闹,一个人在前面跑,几个大人就慢悠悠地跟着。
    卫初晗和洛言的目光落在顾诺身上,唯恐顾诺发生意外。
    沈辰曦倒是无牵无挂,走在最后,负着手,不紧不慢地跟随,目光随意看着四周。
    在旁边河道上架着一座白玉石桥,人来人往。沈辰曦的目光不经意间看去,一下子顿住。
    行人如织,繁华翻飞,红衣少女是突然出现在桥头的。穿着雪白大氅,内里却仍是艳红。她站在桥上,眉目如画,气质空灵。有对夫妻牵着小孩从她身边走过,有小贩赶着车匆匆而行,有书生吟哦诗句、路过她身边,银河明光映照着她。她立在人群前,却像抽身事外一样。
    偏头,少女冲他挥了挥手,嫣然一笑。
    娓娓!
    沈辰曦身子不觉停住,眸子眨了下,再认真看去。
    行人如织,繁花纷飞,那红衣少女,却是已经消失不见了。周围到处都是人,没有异常,好像根本没有对之前突然出现的少女有感知一样。
    沈辰曦一时怔忡,望着桥头:她是真的曾经出现了那么一刻又消失,是特意跟他打个招呼,还是,这只是他的幻觉?
    他想念娓娓,古灵精怪,又藏着一肚子坏主意悄悄打。
    他骗她,她也骗他。谁也不生气,谁也不输谁。
    然后一朝之后,她幽怨地看着他,“你要我说多少遍,帮你多少回,才会相信我对你绝无二心呢?”
    沈辰曦看着那玉桥,好像回到青城时,也是一座玉桥,少女伸手碰他的脸,笑盈盈的,又可爱又俏皮……
    “沈公子?”前头有人喊他。
    沈辰曦回了神,重新露出温和的笑,追了上去,不再探究方才那一抹失神。
    而在玉桥上,原本消失的红衣少女又再次出现,捧着脸颊,吃吃而笑,“沈公子长得真好看!”她目光幽幽若若,出现了这么一刹那,无人所觉时,她再次消失,留下幽幽一叹,“可惜我身不由己……”
    而那边,几人上了佛光寺,便无所事事地先去寺中拜佛。寺中后院,有一颗大树,上面用红丝线挂满了祈愿牌。挂不下的,旁边的琉璃瓦翘角上也挂满了牌子。风一吹,拉拉晃动。如此之意,人一看便懂。
    卫初晗生了兴致,要与洛言去挂祈愿牌。沈辰曦便带走了顾诺,去其他地方玩。
    很严肃地买了祈愿牌,在背面书好愿望,挂到金黄色翘角下。
    一切都是卫初晗做的,她还特意跟身后一脸冷漠的洛言说,“你不知道,这家的祈愿牌很灵的。我小时候,娘还带我来过这里。”
    按照习惯,洛言顶多“嗯”一声。但这次,洛言居然应了,“我知道,挺灵的。”
    “你怎么知道?”卫初晗回头,故意逗他,“你是不是陪别人来过这里?快说,不然我生气了。”
    “没有,我一个人来的,”听他真的来过这里,卫初晗很诧异,而洛言继续说了下去,“当年我离开邺京时,曾经来过佛光寺。我见他们都挂祈愿牌,就也挂了一个。”
    “什么愿望?”卫初晗问。
    他唇角翘了翘,没回答她,长长的睫毛娥翼般飞扬。
    卫初晗逗他,“不行,我得弄清楚你许了什么愿。凭什么你说挺灵的?我可不能让你在背后说我坏话。”
    洛言说,“我没有说你坏话,我说的是好话。”
    卫初晗笑,“那我也要知道。快说,你在哪里挂的。”
    无可无不可,又不是多么不能与人知的事情,洛言被卫初晗说了两句,就真的带她去寻当年的祈愿牌。这么多年,佛光寺中不知道挂了多少祈愿牌,想从其中找到十年前的一块,那是多么的困难。
    但卫初晗像是找到了久违的有趣游戏,非要找到洛言当初的那块牌子不行。
    过去了一个时辰,卫初晗才在洛言的帮助下,在一重重祈愿牌中,找到颜色已经很古朴的一牌。她去看背影,少年曾经的字映入眼中:
    卿卿如意,卿卿如我。愿聘卿卿。
    卿卿如意。愿她万事如意,人生常乐。
    卿卿如我。愿她的心,就此不变,和我一般。
    愿聘卿卿。我想娶她呀,我多想娶她。
    卫初晗一下子捂住嘴,好像看到十年前的少年,徘徊在寺中,徘徊在树下。他认真地写下愿望,挂上祈愿牌,希望上天听到他的愿望。他用最直白的话说——我想娶卫小狐。
    卫初晗瞬间泪如雨注。
    她抬起潮湿的眼睛,看向面前的青年,握着祈愿牌的手在轻微颤抖。
    缘分是多么奇怪。十年前,他一个人来到这里,意志消沉,彷徨无望,诚心地祈祷她好,希望能找到她,希望能娶到她。
    十年后,他们一起回到这里。再挂上祈愿牌,又找到当年的那枚。
    不再是一个人,而是两人一起。
    洛言低头,不解她为什么掉眼泪。他有些无措,伸出手,轻轻擦去她眼睫上的水珠,低声问,“你为什么难过?我的愿望不是实现了吗?”
    卫初晗点头。她感情淡薄又丰富,不是洛言那种淡成死水的人可以理解的。她也不打算解释。只在他耐心擦眼泪时,少女抿唇笑了下,“我不是难怪,我是开心。是的,你的愿意实现了。我一定会嫁给你的。”
    她最后一句声音斩钉截铁,说得有些大,吓了洛言一跳。
    他不太好意思,“你干什么这么大声?”
    卫初晗被他难得的脸红逗笑,不再看他笑话了。
    她心情是何等愉悦——
    十年的消磨,让洛言感情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常常没表情,常常什么都不想。因为事情已经糟糕到了这种地步,他也没什么期待。
    但是现在,他在一天天变回当年的刘洛。
    他虽然还是没表情,但是唇角有时候会上扬一下;他的语气不再是平淡无波,会带了感□□彩,有时候高兴,有时候生气;她笑话他的时候,他不再是冷着一张脸,而是会脸红,会不好意思,会尴尬……
    卫初晗在把一个人,重新带回繁华人间。这种感觉,挺好的。
    在佛光寺中逛了一圈,没什么再好看的。就照一开始的计划,由洛言领着,两人去后山看她大堂哥的墓。卫初晗疑心洛言这种万事不上心的人,会不会记错了地方,毕竟两人走了半个时辰呢,还没看到墓碑。
    洛言看她一眼,“那是你大堂哥。”
    意思是,那是与你青梅竹马的大堂哥,我很是吃醋了许久,怎么会忘记?
    卫初晗:“……”她不敢废话了。
    洛言到底没记错地方,再走一阵,两人就看到那墓。却是并没有即刻上前,而是在墓碑前,两人见到停着一众男女仆役,为首的夫人跪拜完,被迎上前的侍女扶起来。又是纸钱,又是瓜果,祭拜程序,比洛言和卫初晗这两个两手空空的人,不知道庄重了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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