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山内外,只不过是一山之隔,便仿佛界限分明的两个世界。
    阴山之内,微风拂面,草长莺飞,如若有部落游牧在此,必定是一副风吹草低见牛羊的壮美草原风光。阴山之外,忽的就变成了一片荒漠,满眼看去全是土黄色的沙石,一阵疾风吹过,卷起一片沙尘,打在人脸上生生的疼。
    就在这一片荒漠之上,越灵均重整队伍。虽然有高寒相助一一指出北国伏兵所在,有几位将军彻夜未眠一起计划出了详细的对敌方案,真正到了两军相遇,也还是没有免去一场血战。阴山隘口本来便是狭长的一条,如今越国军队只不过占了情报的先机,打了北国一个出其不意,加之两军相逢勇者胜,越国军队士气正旺,一鼓作气,直接冲垮了北国军队打下的包围圈。
    可即便是如此一场压倒性的胜利,当最后越灵均重整队伍的时候,也不免心中隐隐作痛,如今深入北国,每一个士兵都是一股战力,少了一人都让人心痛万分。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如今只是越灵均一人做出的出兵北国的决定,便让多少年轻的士兵埋骨异乡。
    容月好不容易从焦头烂额的忙乱中暂时解脱出来,小跑着从军医营中钻出来透气,远远便看见前面熟悉的背影,面对着一片辽阔的荒漠,灵均孑然独立。灵均已经卸了盔甲着一身常服,却是一身黑色滚着深红云纹的暗色胡服,窄袖的上衫,腰间扎着巴掌宽的牛皮腰带,束出一副宽肩细腰的匀称身材。灵均的身材并没有父亲或是弟弟三皇子灵贺那么健硕,却也不嫌消瘦,暗色的胡服勾勒的他整个人像一只豹子,矫健灵敏。
    容月信步走过去,和灵均并肩而立,眼前的景致比之方才,更显开阔。一望无边的荒漠,寸草不生,了无人烟,远处天地相交于一线,泛出淡淡的青光。若是回头看去则是高耸的阴山山脉,只有斧凿刀刻一般的嶙峋怪石,光秃秃连一株野草都不见。
    深深吸了一口气,又努力的呼出来,好像想把刚才呼吸进身体里的血腥气全部吐出来,容月望着天边的一朵薄云,开口说道:“没想到翻过山是这么荒凉呢。”
    “不到此地也的确想像不出如此奇景,”灵均也缓缓吐了一口气,声音比平时更加低沉了一些,轻声说道:“只是,如此奇景我们也没有时间欣赏了,日后的路程恐怕会更艰难,比我之前想象的更为艰难。”
    “为什么?”容月侧头望过去,仔细观察着灵均的脸色,看到的是她从未见过的郑重。
    灵均抬手指着眼前的荒漠,说道:“方才我问过高寒,之后的一个月路程便都是这样的荒漠,比我们在幽州时,计划的半个月路程足足多了一倍。那就是说我们原本预计的补给便少了半月。”
    “粮草会不够?”
    “会很拮据。”灵均想了想还是用了一个比较乐观的词,而且这是在没有其他意外的情况下,而后他顿了顿,沉声接着说道:“我会做一些你也许不赞同的决定,不过这是形势所迫。我刚才便在想,要不要告诉你。我不期望你的理解,但也不希望瞒着你。”
    “什么?”容月似乎感受到了气氛的紧张,站直了身子,转过来正面对着灵均问道。
    越灵均收回了一直望向天边的视线,直视着容月的眼睛,说道:“以战养战。”
    那双弯弯的笑眼瞬间睁大,灵均看到了震惊,而后看到了冷静下来的若有所思。比想象中最坏的情况要好,灵均自得其乐的想,并没有打扰容月的思考,只静静的用目光描绘着她的眉眼。认真思考的时候,容月会不自觉的咬着嘴唇,微微蹙着眉,眨眼的频率会增加,灵均就这么看着眼前这个娇俏的少女,她本应当在京城备受娇宠,又或是云游海内遍赏美景,亦或是隐逸田园乐享天伦。
    可如今,她就这样不畏艰险的跟着自己深入这不毛之地,灵均知道,她只是想让自己觉得身边有人在陪伴。可是,自己还是不能保护好她,让她不用看这些血腥与罪恶。即使她不需要亲眼看见对平民的屠戮,但以容月的聪慧,怎么能想不到。在草原上劫掠一切可能的补给,便是对牧民的杀戮。两国交战,又怎么能不牵扯到百姓。
    “我不是妇人之仁的闺阁少女。”容月伸出自己的手举到灵均的眼前,原本青葱一样的芊芊玉指,现在上面斑斑的沾着血迹,平时保养得当的圆润指甲也许久没有修剪过了,指甲边缘甚至看出有些微微的干裂。灵均眼前依稀晃过儿时的画面,印象中那是一双肉乎乎的小手,手背上五个圆圆的小肉坑,白白嫩嫩,软软小小,梳着花苞髻的五六岁小姑娘,嘟着嘴抱怨着练琴磨破了手指,把那小肉手塞到自己鼻子底下撒娇。
    灵均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把那双沾染着血迹的柔嫩小手握在自己掌中,包裹住,让她微凉的小手慢慢温暖起来。容月抽了一下手没抽动,又扭了一下胳膊,结果看灵均没有放开的意思,也就随他握着去了,嘴里接着说道:“我明白弱肉强食,也明白军中的习惯。我看书里写过屠城数日,坑杀俘虏甚至百姓千万的事情,可我也相信你不是残暴之人。”
    贝齿微微咬了咬下唇,让原本有些青白的唇染上一抹嫣红,容月说道:“做你必须做的事情吧,我会在你身边。”
    在这一片欠缺了生气的荒原之上,幽州军的战事却势如破竹,无往不利。
    自翻过阴山那日,整个中军便一路疾行奔袭,北国驻军的所在被高寒一一指出,一场场胜利来的似乎过于轻松。然而这并没有冲昏越灵均的头脑,反而慢慢的指挥着队伍压低了行进速度。押运粮草的幽州王世子赵明英也不愧是名门之后将门虎子,在中军长途奔袭的情况下,运粮车队也依旧没有掉队,赵明英指挥得当,进退得宜,然而即使如此,赵明英已经差人送了加急信来,粮草正如越灵均之前预计的那样早早告急。
    劫营,抢粮,越灵均的偏将李远,带着中军最优秀的五千轻骑,像草原上的饿狼一样,四处游猎,突袭着北国一个个关卡和乡镇,甚至是游牧的部落。
    没有给敌人留下一丝一毫的仁慈,越灵均靠着草原上拮据的补给,勉强维系着大军的前行,至于对北国百姓造成的伤害,这已经超出了他能够控制的范围。如若有一天,天下一统,越灵均想,才会避免如此的纷争,否则,不论国家兴亡,这样的苦难终会落在百姓的头上。
    如此一个月之后,幽州军终于出现在北国都城黑水城外十里,这时节已经到了深秋,眼看便要入冬了。如果在越国都城,这时候还能赶上最近颇为时兴的登高赏红叶的雅集,京城的文人雅士携着家眷,带着奴仆,在京城西边的山腰上铺下席子,围上幔帐,饮酒赏叶,吟诗作赋。而在北国苦寒之地,深秋时节的夜晚已然开始气温骤降,人们已经早早换上冬衣。
    帅帐中间点着炭火,红火火的看着暖和,可却也不能完全驱散料峭的寒意。容月右手执着一管笔,笔下一丝不苟的蝇头小楷记录着众人讨论的军务,可是整个人却畏寒的努力缩在整张羊皮毯子里面。这羊皮是前些时日,李远带队扫平了一个草原部落所有羊群的所得。羊肉给军士们加了餐,以抗入秋的寒气,羊皮被整张扒下来,草草洗净处理,便连皮带毛的充作毯子,夜间盖上足以扛过北地的苦寒。
    越灵均面前案上摊开黑水城周边的地图,几个将军围在周围指指点点的激烈讨论着。容月也很习惯的窝在一旁的小案旁边听着他们讨论军情,最近容月开始时常帮着他们整理战报和记录军务,所以除去极细节的调度,大多时间都能清楚的明白他们讨论的内容。此时听他们几个偏将各执一词,吵得不可开交,强硬派坚持要携大军一路大胜之势,一鼓作气强行攻城,稳健派却倾向于围而不打,黑水城里无粮草外无救兵,不出几日便不战而降。
    容月笔下不停,心中暗自思量,依着灵均的性格,即使危险也估计会选择攻城。
    果不其然,越灵均沉吟良久,最终还是拍案决定了明日攻城。
    勾起一抹浅笑,容月心底有些得意自己对灵均的了解,下笔最后标上了预计攻城的日子,小心的吹干墨迹,把厚厚的簿子合起来放在一边。再抬头帅帐里其他人都已经散去,只剩下越灵均拿着铁钎,静静的拨弄着炭火,柔和的暖光映着灵均冷峻的侧脸,偶尔跳出几颗火星炸开,忽明忽暗的。感受到容月的视线,越灵均望过去,柔声说道:“过来烤烤火吧。”
    容月收好手中的笔墨,略伸了伸有些僵硬的胳膊,抬手紧了紧裹在身上的羊皮,小心的挪过去蹲在火盆傍边,才算感受到暖暖的温度烤在脸上。
    “快结束了。”越灵均还在专心的拨弄着炭火,试图让火烧的更旺一点儿,一般说,“这一仗打完了,我们就回转南方。”
    “嗯。”容月应了声,又补充了一句:“总算快结束了。”
    “等到了嘉峪关,我们犒劳三军,好好休息几天。再过不久就能回转京城了。”
    “灵均,”容月轻轻的说,忽然就想叫一声灵均的名字,仿佛叫着他的名字就感到几许的安心,然后轻声说,“明天攻城,一切小心。”
    容月忽然想起了之前在京城的时候求得护身符,匆匆忙忙的赶了这么久路,那护身符还揣在身上,赶忙从贴身的口袋取出来,嘱咐灵均贴身带了。灵均轻声笑了一下,知道她们小姑娘都在意这个,便没多想,只接过来揣在怀里,安抚了容月几句,信心满满,只等明日攻城。
    ☆、山雨欲来
    黑水城的攻城战有如意料之中一般的艰难,苦战三日并无建树,幽州军的折损也开始慢慢变大,越灵均终于下令,在猛攻三日之后的第四天,转而开始四面围困黑水城,暂缓了攻势。
    幽州军围城又三日之后,乌云胧月,黑水城角门开了一道只容一人一马得过的门缝,一骑快马悄声无息的从城中飞驰而出,没入城外西北方的树林中。围城的幽州军重兵把守着遥指着嘉峪关所在的东南方向,似乎毫无察觉那一单人独骑没入黑水城西北方的茫茫黑夜,整座大营静悄悄的。
    卢毅步入帅帐的时候,越灵均正在专注的伏案写着书信,笔走龙蛇,若行云流水,并无半点停顿。一旁容月一身水红色骑服,俏立在案旁,纵然穿着窄袖短衫,左手也习惯性的扶着右手腕笼着袖口,全神贯注的研着墨。帅帐中比平时多点着好几个火盆,烘得整个帅帐暖洋洋的,在大战当前的阴云之下,显得气氛格外平和温暖。这两个年轻人没有说话,也没有对视,只是这么各自干着自己手里的事情,却感觉到空气中涌动着宁静舒适,连越灵均那么锐利逼人的气场被丝丝绕绕的缠裹了起来。
    好像觉得自己这时候进来似乎有些多余,卢毅脚步不由顿了一下,正想着也不是什么特别紧急的事情,要不要赶紧退出去不要打扰这两人,就看见越灵均听到了脚步声,已经抬了头望过来。卢毅赶紧紧走了两步躬身施礼,说道:“禀大帅,黑水城的求救信送出去了。从西北树林穿出营盘,属下跟着绕了一圈,确实是往东南方向去了。”
    “好。”越灵均平静的声音带了几分轻松,把手中的信折了几折封好了,起身递给卢毅,说道:“等了这几日,他们可总算沉不住气了。正好,着人八百里加急把这封信送到镇边王手里。”
    “是。”卢毅接了信应道。
    幽州军围困黑水城十五日,城内北国百姓人心惶惶,守城的将军已经开始把城中粮草集中在一起,每日有限制的发给百姓和军兵。而城外的幽州军也并不好过,入冬之后,北地的夜晚愈加寒冷,幽州军的粮草也开始变得更加紧张,多日围而不攻,让一直以来高涨的军中士气也开始慢慢平缓,而随着高涨的士气下降,士兵们狂热的脑袋开始冷静,年轻的士兵也开始思乡,开始犹豫。双方的局面似乎都在向着不利的方向倒去,而越灵均并没有再做什么,只是每日让人在两军阵前叫阵,劝守军投降,似乎信心满满,只等着黑水城粮绝请降。
    僵持不下的局面终于在围城的第二十日被打破。
    嘉峪关传出消息,奚骨宁在又猛攻了三日之后,终于放弃嘉峪关,搬兵回转北国,除去折损在镇边王手中的人马,奚骨宁带着剩余的二十多万大军,直扑黑水城。而就在奚骨宁撤兵的第二天,已经高挂免战牌,闭关不出月余的镇边王卫商,突然打开了嘉峪关大门,镇边王世子卫思齐,亲领十万大军,撵着奚骨宁的后军便追杀过去。而奚骨宁也不愧是一代名将,退兵退得不慌不忙,摆了一个稳稳当当的方阵,且战且走,卫思齐到底也并没有占到什么大便宜。
    一时间,从黑水城到嘉峪关,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但凡还能挪动的平民百姓,都早早的拖家带口躲开了这一路兵家必争之地。
    越灵均的幽州军合围黑水城以逸待劳。奚骨宁的北国主力阵脚稳固,不疾不徐的直逼幽州军。卫思齐带边关驻军在后追击。虽然表面上看似越灵均和卫思齐对奚骨宁的北国军成合围之势,让其腹背受敌,可是越灵均的背后同样有着黑水城驻军的威胁。而且从人数上来看,越灵均和卫思齐两军加在一起还不够北国军的人数,所以从局部上来讲,恐怕还是北国军占着上风。
    奚骨宁也并不慌张,他眼中越灵均和卫思齐都不过是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仗着有股初生牛犊的勇猛战绩卓然,而这些年轻的将领只要遇到挫折,往往就会兵败如山倒。尤其越灵均,倒的确继承了越家开国的时候那种一往无前的霸气,居然敢孤军深入北国。奚骨宁也不由得心中赞许,只不过,到底是太傲慢了。凭着幽州军就想碾压能征惯战的北国主力,那是妄想。奚骨宁最忌惮的人,还是镇边王卫商,这位越国著名的大将,虽然并不以勇武著称,甚至作为主帅,表面上看能称得上有些懒散懈怠,然而此人用兵奇诡并无规律可循,加之心黑手狠,为人沉稳的可怕。是以听说卫商留守嘉峪关,并未出征,奚骨宁即使不承认,心中也还是松了一口气。
    这一日,明明是白昼,天气却阴沉得可怕。昏暗的日光挣扎着从乌云中透出一点点光亮,滚滚的黑云涌动,仿佛随时都有可能来一场倾盆暴雨。
    奚骨宁的北国主力军已经接近到目力所及的范围了,越灵均下令放弃了对黑水城长达二十日的围困,全军转向,正面北国主力。越灵均却是摆下了一个并不十分常用的雁行阵,头雁的角度没有背依黑水城,而是斜斜指向西北方的树林。
    奚骨宁见阵轻蔑的嗤笑一声,对着身边的大都督胡尔尕说道:“黄口小儿,也不知道读得什么半调子兵书就来送死。凭他那几万人,还想摆雁行阵围我的骑兵?哈哈哈,看我们骑兵一炷香的时间就能碾过他的中军,活捉了这小儿!”
    胡尔尕倒不是有勇无谋之人,没有附和着奚骨宁的豪言,反而皱着眉说道:“听说太子灵均师从秦修远。秦修远在越国鼎鼎大名,据说天文地理,文韬武略无所不精。他们南国有句话叫名师出高徒,这太子灵均也不会太无知吧。”
    “一个文人,懂什么带兵,不过是纸上谈兵。”奚骨宁挑眉笑道,“若这小儿师从卫商,本王还高看他一眼。”
    北国以骑兵见长,奚骨宁传令,调一支轻骑想要直接贯穿越灵均的中军,北国整军的前进方向却是稍稍朝向了黑水城的方向偏去。纵使奚骨宁嘴上说得轻松,毕竟都城被围,心中还是以解黑水之围为先。顺便还可以断你一翼,奚骨宁看着幽州军已经来开很长的阵势,心中盘算。
    幽州军摆出雁行阵自然是备足了□□,随着北国骑兵进入射程,一时间万箭齐发。几轮剑雨过后,中军在骑兵的进攻之下慢慢后退,仿佛被逼败退,眼看中军便与两翼脱节,仿佛被北国骑兵撕开了两道口子。
    胡尔尕紧皱了眉,对奚骨宁说道:“国君,这幽州军不会有什么埋伏吧,两翼撕开太简单了。”
    奚骨宁闻言也是犹豫了一下,手里的马鞭一下一下的在手里颠着,片刻之后狞笑一声,说道:“足够强大的实力面前陷阱都是儿戏,下令整军突击,向着黑水城方向直冲幽州中军和左翼。我看他们能玩儿出什么陷阱。”
    胡尔尕忙说道:“国君,后面可还有镇边王的人马撵着呢!”
    “他们撵不上我们草原骑兵,”奚骨宁昂头说道,“就算卫家那个小儿本事再大,他们步兵也追不上骑兵。”
    奚骨宁的北国骑兵铺天盖地的直面幽州中军冲去,原本突击的一队骑兵见势更是士气大振,一个个挥着腰刀,嗷嗷怪叫,打马直奔远处飘扬的越字帅旗。
    突然,幽州的中军和左右两翼终于一下子撕裂开来,两翼像断线的风筝,被越扯距离中军越远。北国先锋骑兵大笑着冲上去直面中军的步卒,骑兵对上轻甲步兵,在他们的眼中,这将是一场单方面的杀戮。就在腰刀高高举起,马上就要饱饮鲜血的时候,从幽州中军和右翼断裂的缝隙,沿着黑水城西北边树林的边沿,一支玄甲精骑疾风一般飞扑而来,从侧面直插入北国骑兵队当中,当先两员大将,各擎一条□□,所过之处鲜血喷涌,断臂残肢洒落一地。李远高声呼喊:“幽州儿郎们,咱们素了这么久,先吃下这支骑兵开开胃!”身后马上的骑士们轰然叫好,整队骑兵快如闪电,从北国队伍中一下穿凿而出,待得李远带队掉头兜转回来,北国这支骑兵队已然七零八落。
    “还不错嘛,越家的儿子的确也不是那么饭桶。”奚骨宁冷笑一声,“可惜为了吃掉我这支骑兵,你这孤零零的中军要怎么办呢?”
    倚仗着人数的绝对优势,北国兵马蛮不讲理的无视着幽州军扯开的左右两翼,直面着中军突袭。北国军像楔子一样,整个嵌入幽州军之中。如若人数相反,北国军就此陷入包围,然而此时,却是犹如群狼面对着巨熊,纵使貌似包围着北国全军,但面对着铁桶一样的紧密阵势,完全无从下嘴,反而有可能被逐一击破。
    遥遥的在黑水城西边有一个小山丘,小山丘虽然并不太高,但依稀能看出两军的阵势。山丘上越灵均也是冷笑一声,对着旁边高寒说道:“奚骨宁果然如你和卫王叔所言,刚愎自用,目中无人。”从这边能看见幽州军中飘扬的越字帅旗,北国军一波波的冲击和中军节节撤退,北国军的战线被慢慢的拉长。越灵均所在这个小山丘的更西边,隐隐的传来地动山摇一般的隆隆马蹄之声,而对面,沿着黑水城的防御线边缘,有滚滚烟尘飞起。
    ☆、血战荒原
    赵明英只觉得自己肩上的铠甲前所未有的沉重,右臂已经感觉到了一丝僵硬,原本行云流水般的招式都略感到滞涩。□□交到左手,赵明英目光扫过身边跟随的亲兵,自己一手训练出的亲兵,果然不负所望,紧紧的围绕在自己周围,面对着潮水一样不停涌上来的敌军,队伍整齐,面无惧色,有条不紊的且战且退。
    放下心来不再关注身边的亲兵,只不停的传令指挥着庞大的队伍,引领着中军后退,比之身体的疲惫,精神上的紧绷才让赵明英更感到劳累。
    身后帅旗忽然扑啦啦的抖了一下,赵明英不由得扭头去看,只见右手仍然高擎着帅旗的亲兵全身僵直,左手捂着胸口,一直羽箭穿透了胸甲,直没入胸口,血迹瞬间染红了半边身子。“将军!”那名亲兵高喊一声,奋力把帅旗插在地上,眼前模糊的都是血色,依稀见到赵明英仿佛听见了自己的呼喊,看向了自己这个方向,冲着那边咧嘴一笑,整个人便慢慢的软到在地,手仍然扶着立在地上的帅旗。
    帅旗上的大大的“越”字随风展开,猎猎作响,赵明英飞马过去一把抄起摇摇欲坠的旗杆,低头看那名举旗的亲兵已经合上了眼睛。赵明英轻叹一声,举目遥望着西边那个不高的山丘,那边仍然静悄悄的毫无动静。赵明英咬牙,冲着身边的传令官呼喊一声:“玄甲军再退十步,青岩军退五十步准备迎敌!”
    幽州军再退十步,北国骑兵的呼喊声更盛,这支装备精良战力卓绝的幽州中军,已经让北国折损了不少人马,可是那面高高飘扬的“越”字帅旗却一直不停歇的刺激着北国骑兵的神经。敌军主帅在不远的前方,而挡在面前的是怎么看怎么摇摇欲坠的防线,攻破便是生擒敌军主帅的巨大功劳,简直如同一块流油的肥肉放在一群饿狼面前。北国骑兵露出狼一般的凶残眼神,呼喝着高举着弯刀,悍不畏死的一波波冲杀上来。
    幽州铁甲军一个又一个的倒下,中军与两翼之间已经彻底断开了联系,两军之间的豁口大得足以容纳另一支军队,眼看着两翼的队伍如断线的风筝越飘越远……
    “不对!”方才还一脸得色的奚骨宁猛地在马上站直了身体,举目遥望,幽州军断掉的两翼,实在太敷衍了,完全没有去救中军的意图,甚至还在边退边往自己这边的侧翼靠过来。
    “胡尔尕,中军有没有见到那个越灵均?”奚骨宁厉声问道。
    “目前还未见到,想是越国太子自惜性命,并没有站在队前。”胡尔尕应道,从先锋军传回来的消息,只看见帅旗不倒,有明显亲军打扮的兵卒,队伍紧密看似在保护主帅。然而先锋军并没有能冲到近前看清阵中到底是不是越灵均。
    “不对,幽州军的两翼有问题,他们根本没想去救援中军。这是陷阱,让先锋放慢速度,回收变圆阵,越灵均可能根本不在中军!”奚骨宁话音未落,就见对面中军那面一直屹立不倒的“越”字帅旗,忽然直直的倒下来。
    北国军如楔子一样插入幽州中军的先锋队伍,猛地一窒,继而爆发出一阵山呼海啸般的欢呼。然而,还未等攻势再起,就见原本“越”字帅旗倒下的地方,猛地竖起另一面新的大旗。纯黑的底色,大红描金,硕大的一个“赵”字,突兀的出现在战场中央。
    北国军兵一怔,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只听得左翼由远及近地动山摇般的马蹄声,好像一瞬间便到了战场中央。天空中翻滚的乌云突然破开一道裂缝,一缕灿金色的日光直射下来。北国军的左翼,黑水城的正西方,有如从西方升起了第二个太阳,光灿灿明晃晃,携雷霆万钧直杀入战场中最胶着的中心。
    “明光铠重骑兵!”奚骨宁双眸一瞬间放大,一字一顿的吐出六个字,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冲到了脑子里。一整支军队,一整支明光铠重骑兵就这么从大漠深处,凭空的冒了出来!骑兵队中仿佛呼应那边幽州中军一般,唰的也立起一杆大旗,展开了露出一个一模一样的“赵”字。
    赵明英长呼一口气,抬眼看着对面小山丘上,那一杆终于举起来的红色令旗轻摇。眼前的敌军在重骑兵的冲击下,一下子乱了阵脚,连绵不绝的惨呼声仿佛置身于人间地狱。重骑兵穿阵而过,留下的不是残肢断臂,而是马踏如泥的模糊血肉。
    “兄弟,干得不错。”赵明英自语道,“这大出风头的神兵天降,正和你的胃口吧!不过还没完呢,今天让奚骨宁见识见识咱们赵家的厉害!”
    乘着北国军队被冲散,赵明英重整残兵,迅速集结起来的队伍,在看到胜势之后,士气随之一震,被压着打了半晌,一直在边打边撤,这下总算是可以扬眉吐气。看了看周围杀气腾腾的军兵,赵明英觉得自己冷静的头脑也开始慢慢加热沸腾。仓啷一声拔出身下佩剑,斜斜指向面前被重骑兵切割成一块一块的北国残兵,赵明英只沉声吐出一个字:“杀!”
    “杀!”赵明英身边围绕的幽州军齐声大喊,掉头冲回两军交锋的中心。
    远处穿出军阵的明光铠重骑兵,前进速度不减,遥遥的绕了一个硕大的弧线,又一次冲着北国军的后军杀来。赵明杰倒提着一柄比常见尺寸大得多的硕大大刀,满眼兴奋,直奔奚骨宁的北国军后方。遥指着北国军旗,赵明杰举刀高喊:“活捉奚骨宁!”
    “活捉奚骨宁!”重骑兵全队爆发出一阵狂呼。
    赵明杰率领的这支幽州军的先锋军,一水儿的整装重骑兵,早早的从幽州出发,并没有和越灵均的中军一样翻越阴山隘口,而是绕过阴山,一路狂奔,直杀到黑水城背后的大漠深处。避开了所有战事,直到此时,幽州军的王牌才现出獠牙。这幽州军最锋利的獠牙,配备最昂贵,所向披靡的明光铠重骑兵,给了奚骨宁突如其来的重重一击。
    “快鸣金!”奚骨宁眼看远处右翼的明光铠重骑兵又要冲锋过来,赶紧喊道,“重整全军,结阵,往黑水城方向急退!”
    前军先锋被赵明英的中军死死缠住,脱身不得,几乎大半数的先锋军陷在敌阵,而奚骨宁只能勉强收拾人马,北国军紧收队伍向着黑水城方向急退。面对北国军紧缩的防守,纵使重骑兵也不敢贸然突袭。如若陷入敌阵不能穿透,明光铠重骑兵也同样是死路一条。两次穿凿之后,看似热血上头的赵明杰也毫不贪功,只率领着重骑兵擦着北国军阵的边沿一次次的斜斜冲过,每次留下一小队的北国军兵尸体。
    北国军眼看马上退到黑水城防御范围之内,只要退入黑水城,借城墙之利,重骑兵的优势便化为乌有。而奚骨宁也能够重整兵马再战。奚骨宁神色稍微缓和,只要能有一丝喘息的机会,人数上占着优势的北国军就能够一举反扑。而面对着执意退守的北国军阵,无论是率领重骑兵骚扰的赵明杰,还是带着残兵死战的赵明英,都无可奈何。眼看这谋划已久,好不容易得来的胜势,就要被奚骨宁轻松的化为乌有。
    就在此时,不远不近,恰恰紧贴着黑水城的防线,烟尘四起,一哨人马抢在北国军之前,横插在黑水城前。庞大的军队骤然停住前进的脚步,整军肃整的恰恰横亘在北国军面前。烟尘稍稍落下,阵前立马横枪显露出一员大将,正是镇边王世子卫思齐。卫思齐一身银铠,外罩青袍,在马上微微欠身,对着奚骨宁一笑,说道:“不好意思,卫某勉强赶上了。国君想回城,恐怕没那么容易了。”
    前有军容肃整的镇边王军队,后有逐渐整队赶上的幽州中军,先前被撕裂的两翼隐隐成合围之势,加之时不时呼啸而过的重骑兵,奚骨宁紧握着双拳,心中满是不忿,连镇边王卫商都在我大军面前避而不战,为什么今日会栽在这几个小儿手里!
    “国君,不要犹豫了,突围吧。”面对着凝而不发的镇边王大军,胡尔尕低声说,“留得性命要紧。”
    奚骨宁咬牙不语。
    “我们草原上的雄鹰,只要有这片草原在,就会生生不息。国君,不要做意气之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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