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大人刚下朝,便被家中的小厮拦住了。这小厮是魏氏惯常用的,若是天寒了之类的,苏夫人会经常要他赶着给苏大人送些衣物与热水。
    “这可不是冬天,你主子要你来干什么?”苏大人简在帝心,一朝回京城,那便是炙手可热的人物,他的心情颇为舒畅,见到夫人身边的小厮也玩笑了一两句。
    小厮想到府中发生的事,可没有心情与苏大人继续玩笑,只有些着急的说道:“夫人有急事,还烦请大人快些回去呢。”
    “急事?”苏大人颇有些摸不清头脑,府中有急事?难道是母亲的身子不好了?想到这里,他加快了步伐,往马车走去。
    苏大人心中火燎燎的,想起母亲之前答应了不再为难妻子,还说起自他出京城之后,身子都一向不好,便进了苏府就往苏老夫人的内院走去。
    可当他走进了内院,却见苏老夫人与孙氏两人正坐在榻上嗑瓜子,一副其乐融融的模样,不由得愣了,难道不是母亲身子有碍?
    苏老夫人刚在媳妇面前做了爱孙女情深,痛彻心扉的模样,如今见大儿子陡然闯进来有些尴尬,她收了拿瓜子的手,一副慈母的模样道:“今儿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既然不是母亲身子有事就好。苏大人舒了一口气,对苏老夫人行礼道:“今儿魏氏的小厮来宫前等我,说府中有事,我还以为母亲身子不适,便急急回来了,如今见母亲的面色不错,儿子便放心了。”
    苏大人的一番话让苏老夫人心中喜滋滋的,魏氏叫小厮拦的儿子,可是儿子却一心儿往自己这边跑,再娶了媳妇儿又如何?儿子的一颗心还是在自己身上的。
    儿子是一家之主,魏氏不愿意将女儿嫁给娘家孙儿,儿子却能做这个主呀。苏老夫人大声叹了一口气道:“我虽然没有事,但樱姐儿今儿确实受了罪呢。”
    “樱姐儿怎么了?难道身子不好?”苏大人有些关切的问道。
    “樱姐儿今儿在荷塘边贪看荷花,居然滑了下去,掉在湖中,幸好被文哥儿救了呢。”苏老妇人拍了拍心脏,以显示对此事的吃惊。
    “樱姐儿掉入了湖中?又正好被文哥儿救了?”苏大人挑了挑浓浓的眉,用探究的眼神看向了自己的母亲,他是朝中命官,向来懒得管后宅之事,可是他判案判多了,自然知世上凑巧的事大多是有心人为之。
    “是呢。樱姐儿被文哥儿救上来的时候,浑身都湿透了。”大概是忘了大伯当年的英明果敢,孙氏在这烧的旺盛的柴火中再浇了一把油,“为了樱姐儿的名节,母亲想当场将樱姐儿与文哥儿的亲事砸实了,可大嫂不同意,嫌弃陆家官职太小呢。”
    “哦?”苏大人意味不明的应了一声,看向了这位弟媳妇,当年她使尽浑身解数迷倒了弟弟,逼得弟弟娶了身份不对等的她。若是他知道有今日,宁愿打断了弟弟的腿,也不能让这个惹祸精进门!
    苏老夫人也正在兴头上,对着孙氏的抱怨重重哼了一声,“我陆家难道是这么让人看不起的?若不是文哥儿是我娘家的,如今还不一定愿意娶了樱姐儿呢。”
    呵……苏大人怒极反笑,“母亲,我之前一直与你说分家的事,你都说没有想好,今儿不知道想好了么?”
    分家?怎么说到分家上来了?苏老夫人猛地一愣,看向了孙氏,她一向偏疼小儿,自然不会愿意没什么官职的小儿独自带着媳妇儿孩子出去讨生活。
    “我还没死呢,怎么能够分家?”苏老夫人又倔又犟的模样即刻凸显,她有些发怒的拍了拍桌子,“我们刚不说樱姐儿的事么,怎么说到了分家?”
    苏大人似笑非笑的看了自己的母亲与弟媳妇一眼,他带着妻子儿女在塞北吃尽了苦头,想的便是能在京城中为苏家撑起场子,只是不料到,头一个出来拆他场子欺负他妻女的,便是他的母亲与弟媳妇!
    苏大人越想越气,恨不得吐出一口血来,只不过这时候,他的妻女还需要他,他必须坚持着下去。
    魏氏听小厮说苏大人一进门便走入了苏老夫人的内室,不由得扯唇讽刺笑了笑,她对苏樱说道:“你看看,这就是男人,我们还能期待什么呢?”
    苏樱一边心中绝望于自己的将来,一边还要凝着心神安慰暴怒的母亲,“母亲,父亲不是这样的人,我们且等等。”
    苏樱话还没有落下,便见苏大人如一阵风一样走了进来,他肃着脸对魏氏说道:“我记得你嫁妆里有一处在京城的宅子?”
    魏氏连脸上的泪都忘了擦,只点了点头。
    “叫丫鬟婆子收拾东西,我们走。”苏大人冷冷的扔下这几句话,显然是气急的模样,可是当他看到自己的女儿,终于还是软了声音,“樱姐儿不要害怕,就算养你一辈子,我都不会让你嫁到陆家去!”
    苏樱一双惶恐的眼睛,听见了父亲的话,变得安然起来,有了父亲这句话,她就算是终身不嫁,又有何怕呢?
    苏大人的话让魏氏有了主心骨,她利落的站了起来,对身边的丫鬟婆子说道:“快快收拾东西,没听见老爷说了?去我的嫁妆宅子!”
    听了这句话,魏氏身边的丫鬟婆子速速行动了起来,将东西收拾齐整,惹得阖府上下一阵喧哗。
    苏老夫人心中慌乱,握着孙氏的手着急的说道:“老大这是什么意思?”她虽然喜欢小儿,但她也明白,若是没有大儿的粗大腿儿,京城中不会有这么多人给她笑脸。
    孙氏心中也极为慌张,她装作镇定,笑着对苏老夫人说道:“您放心吧,此事是姑娘吃亏在前,胳膊总拧不过大腿的。难道您想要魏氏一辈子骑在您的头上不成?”
    苏老夫人眯了眯眼,想到魏氏初嫁进苏府的时候,儿子对她那疼宠的模样,连她给的两个通房丫鬟都拒了,她狠了狠心,就如此吧,难道老大还准备把一个赔钱货养在身边一辈子不成?
    苏大人一时意气搬出了苏府,却抵不过大众的风言风语,大家说苏家的大姑娘回来便掉入了池塘,被陆家少爷救了,由苏老夫人当场定下了两姓之好,而苏老夫人为了孙女,特地邀请大师来苏府看风水,大师说苏家小姐的八字与那池塘不和,苏大人便带着小姐出去住,顺便改造府中风水。
    此谣言穿得满天都是,苏大人自然明白是谁在身后作俑,他心中颇有些难过,母亲这是为了娘家而放弃了自己的儿子?许多年前,为了逃避母亲无原则的偏心和对妻子的打压而逃离京城的悲凉又回来了。
    魏氏听到此传闻,第一反应便是去找任夫人解释此事,可是她递了几次帖子,任夫人都装作有事不出,像他们这种自认为清贵的翰林家,怎么可能娶一个的名节有失的女子?
    魏氏连请了三次,任夫人都不来,她便明白了任家的意思,她心中有些晦涩,但是又能怎样呢?将心比心,只怕她的儿子遇见此事也要细细思量一二。
    魏氏心中萧瑟,在女儿面前装作十分有底气,我愿意养你一辈子的模样,但私下她却知道,若是等她和苏大人走了,侄儿毕竟隔了一层,怎么可能对女儿这么尽心呢?
    如今风言风语传得遍地都是,逼得苏樱不得不嫁入陆家。魏氏私下哭了好几场,想起范嘉平来,更是有些后悔,若是提早将这门亲事定下来,那苏老夫人与孙氏也没有时间与办法钻空子了。
    苏大人铁了心的要与弟弟分家,苏老夫人见大势已去,便将一颗心偏到了小儿那边,要将府中好东西的一大半留给小儿子。
    苏大人再次看穿了母亲的偏心眼儿,有些心灰意冷,但他也不想再与母亲纠缠,只言称弟弟若是拿了这些东西,便得负起赡养母亲的责任。
    孙氏见占了这么多的好处,便松口将赡养苏老夫人的责任承担了起来,养一个老妇人而已,能用得了多少钱呢?
    苏大人摇摇头,干脆的按了手印,将此事定了,他见女儿与妻子日日偷着落泪的模样,再也不想与恬不知耻的弟妹生活在一起了,至于他的母亲,他惯常的礼数还是会有,只是他是真的心寒了。
    大林氏在家天天守着柳依依的肚子,有些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意味,苏府分家一事还是小林氏上门来探望柳依依说给了她听。
    “之前苏樱落水被陆家少爷救了一事闹得人尽皆知,现在苏府又迅速的分了家,只怕此事有些蹊跷呢。”小林氏与自己姐姐说道,她知道姐姐与苏夫人交好,也曾知道苏樱差点成了范府的小儿媳妇。
    “居然有这种事?”大林氏睁大了眼睛,有些惊讶的说道。宅门之间的算计在京城之中从没有停过,她一听这些事,便知道只怕刚从塞北回来的苏樱受了内宅阴司的牵连。
    一想到那个明媚的姑娘落得如此境地,大林氏一颗心便有些心疼起来。
    ☆、第214章
    柳依依在一边听了,皱了眉头,似乎前世苏樱嫁的便是这个陆博文,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如樱花一样美丽的少女就如她的名字一般,早早的绽放了,又早早的凋谢了。
    “母亲,这样的人家樱姐儿可不能嫁。”柳依依有些着急的说道。
    “那是自然。”小林氏没好气的看了着急听着大肚子的女儿一眼,她倒是个热心肠的,“如今苏大人为了女儿搬出了苏府,又与苏家二房分了家,在京城中引起了议论纷纷呢。”
    可是再议论又如何呢?最后背锅的还是苏樱这个女孩儿,无论她再怎么好,为了避嫌和不招惹麻烦,大家都不会去求娶这个女孩儿了,苏樱除了嫁给陆博文之外,似乎没有任何办法。
    目前看来,苏家的人似乎都不愿意让苏樱嫁给陆博文,可是上世苏樱是怎么嫁过去的呢?柳依依百思不得其解,只定定看向了大林氏,“若不是我大着肚子,定要去安慰樱姐儿一番的。女孩儿在立世的基础从来都不是名节,而是自我爱惜。”
    大林氏一向都喜欢柳依依这外柔内刚的模样,也跟着点了点头,“你别担心,明儿我去苏府一趟。”她又握着小林氏的手道:“依姐儿便交给你了。”
    “我自己的亲生女儿,难道我还会亏待了她不成?”小林氏拍着胸脯道,“你与魏姐姐一向相知相交,若是出了此事你不过去看看的话,反而叫人心寒呢。”
    大林氏点了点头,微微叹了一口气,不知是为魏氏还是为苏樱这个花骨朵儿一般的女孩。
    几人正说着说话,却见外面传来了重重的脚步声,大林氏有些不喜的说道:“我都说了,再过十天便是少夫人的大日子了,大家的皮都紧实一些,怎么还有这么不懂规矩的?”
    可是等外面的人走进来了,大林氏却熄了火,原因无他,走进来的不是她心尖尖上的宝贝小儿又是谁?
    范嘉平面上没了平常的温文,眉头紧紧皱着,似忍着巨大的怒气,他的靴子还没脱,走在大堂地板上一个一个的脚印,小林氏眼尖,看见他嘴唇旁边的血迹,惊声问道:“平哥儿,你这是怎么了?”
    大林氏听了妹妹的话,连忙往儿子的脸上瞧去。却不料见他脸上挂了彩,不由得拿了手帕给范嘉平擦了,满声的“心肝儿,你这是怎么了?”
    小林氏与柳依依相视而笑,范嘉平的天真热忱与大林氏的娇惯拖不了干系。
    范嘉平的拳头紧紧握着,见母亲呼天抢地的来帮他擦脸,语气才微微松了些,“没什么事。”
    “没什么事还打成这个样子?”大林氏明显是一副不打相信的样子。
    “你可以去看看被你儿子打的人有多惨。“范嘉平有些不耐烦的说道,那桀骜不驯的模样居然像极了他大哥。
    大林氏摸了摸心脏,有些受不了,小儿一向文质彬彬,如今突然上了全武行,实在让人有些讶异。
    只不过,任凭大林氏、小林氏、柳依依怎么问,范嘉平都没有松口说揍的人是谁,为什么揍人。
    大林氏实在无奈,指了指范嘉平的额头道:“都当状元的人了,居然还这么妄为?我是治不了你,等你父亲回来再说。”
    范嘉平低了头,沉默了一会儿,才对大林氏说道:“母亲,苏家小姐的那桩事你知道么?”
    “我当然知道,明儿我还准备去探望她呢。”大林氏不料小儿口中会问苏樱的事,只一双眼睛探寻一般的看着他道,“怎么了?你怎么关心此这等事来。”
    “母亲当初不是想撮合我与苏家小姐么?明儿母亲去了,便帮我提亲吧。”范嘉平梗着脖子说道,让在场的三个女人都大吃一惊,这家伙是变了性了?
    “这…苏家小姐现在的名声可不大好听呀。”见大林氏惊得话都忘了说,小林氏斟酌着的,帮姐姐说出这样的话。
    “她名声不好听?那我的呢?若是好的话,一开始苏家便不会放弃我了。”范嘉平嗤之以鼻的说道,“我自己经历了这些,又怎么可能是只看人名声不看人心的肤浅之人?”
    “平哥儿你是怎么看上樱姐儿的?”柳依依的思考点似乎与大林氏、小林氏不在一根弦上,她有些好奇的问道。
    这个小嫂子,自从仗着肚子里有了孩子,对自己的称呼简直是三级跳,从小表哥到嘉平最后到了平哥儿,每每听见她叫自己平哥儿,范嘉平都觉得自己被她占了许多便宜,只不过如今家中最大的实权人物都让着他,何况他这么一个有个前科错误的儿郎了,范嘉平咬牙忍了忍,“这个重要么?”
    “当然重要。”柳依依认真的点了点头,“若你不喜欢人家姑娘,娶她只是为了摆一个妻子在家中,那就不要耽误别人了。”
    柳依依这话倒是说出了大林氏、小林氏的心声,苏樱如今名声有碍已经够惨了,若是再嫁给一个心中没她的丈夫,以后的日子想起来都有些难。
    “我不喜欢她没有关系,只要她喜欢我就行了。”范嘉平面色有些骄傲的说道,“她不是一直很喜欢我么?”
    这混账话说得大林氏都想抽自己小儿一顿,只不过柳依依却微妙的从范嘉平微微通红的耳朵中看出了什么,“哦。她喜欢你就够了。”
    范嘉平觉得柳依依重复自己的话显得格外的欠揍,他生生忍下了,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君子不与女子斗。”他看向了自己的母亲,有些无赖的说道,“无论如何,我娶定苏樱了,若母亲不上门提亲的话,我便自己去。”说完,他居然大步流星的走了。
    大林氏以为发生的这一切都是幻觉,不由得问小林氏道:“刚刚发生的事是真的?”
    小林氏按了自己的手指一下,点头道:“姐姐,是真的。”
    大林氏陷入了沉吟,若是小儿真的心仪樱姐儿娶了她也未尝不可,虽然樱姐儿的名声坏了,但是人类都是善忘的动物,只要樱姐儿嫁进范家过上个几年,保准都没人记得此事。
    最重要的是,苏樱与宁凝不同,她是真正的好女子。大林氏自觉开放,并不会看低苏樱。
    越想这门亲事,大林氏心中越是满意,当晚上丈夫告诉她小儿在外面是与那陆博文打了一架时,她更是惊讶,小儿什么时候对这苏樱上了心?
    范大人显然已经将当时的情形调查得一清二楚,他皱着眉道:“姓陆的那小子嘴巴实在是太脏,说得苏家小姐跟已经是他的妻子一样,还与狐朋狗友说大家小姐又算什么?坏了名节不一样的要低嫁给他?更有些荤话,我都说不出口。”
    范大人话中并没有对小儿的指责之意,大林氏松了一口气,更为魏氏感到心寒,“那陆家一向都是靠着苏府过活,如今倒好,反而算计起苏府的小姐来了。”
    范大人摇了摇头道:“斗米恩,担米仇,好人不可做尽啊。”
    “今儿小儿跑来说要娶苏樱,不知道夫君你怎么看”大林氏有些犹豫的将小儿的话说了出来。
    “此亲能结。”范大人冷静的分析道,“苏大人如今简在帝心,负责的都是实物。小儿与那宁妃的过去颇有些说不清道不明。若不是发生此事,倒是小儿配不上苏樱了,只不过如今,他们俩谁也别嫌弃谁了。”
    大林氏听了范大人的话,为范大人端了一杯茶道:“诶,那我明儿就去苏府一趟。”
    范大人轻描淡写的点了点头,“既然是接亲,还是要做得慎重些,不能让对方觉得我们是挟威以待。”
    “我知道的。”大林氏嗔怪道,“我做事难道你不放心么?”
    范大人脸上带了一丝笑意,“有了夫人,我便没有后顾之忧了。”
    夜了,柳依依也在与范晟睿说着私房话儿。
    “你说,平哥儿怎么突然要娶樱姐儿了?”柳依依窝在范晟睿怀中好奇的说道。
    面对妻子对小弟在称谓上的欺压,范晟睿温和的笑了笑,越是如此,越是说明小弟在妻子心中,就真的只是一个晚辈嘛。吃醋?谁说他吃醋了?“男人心中都有英雄救美的情节,若是平哥儿不出面的话,还有谁能解救苏小姐?”
    “可是,他明明一开始不喜欢的。”柳依依嘟囔道,似乎对范嘉平的改变还是有些不可思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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