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的各种阴差阳错是他放开手的理由,却不能是祈求蒋序原谅的借口。
    可昨晚那个电话里,蒋序听起来那么迷茫又无措。
    池钺凝视蒋序:“但是不想看你一直难过。”
    片刻之后,蒋序低下头看着盒子里的东西,没头没尾说出一句:“我还以为你要求婚呢。”
    池钺:“……”
    在这种他以为彼此要剖析内心的时刻,没想到蒋序突然冒出这么一句,哑然几秒,望着对方手里的盒子,忍不住笑起来。
    “是有点像。”
    他接着说:“我要是求婚的话——”
    池钺是想说,我要是求婚的话,至少会准备戒指,也不会在教堂,应该会在申城,在你生日或者什么有意义的日子。
    但是蒋序没有让他说完。
    教堂里,蒋序拿起那条阔别很久的项链,解开穿戴扣,把项链重新戴回自己的脖子上,确认戴好之后才松开手,无比平淡地开口。
    “答应你了。”
    第76章 盛放的春
    池钺愣住了,转头去望蒋序。蒋序估计发觉自己的话有歧义——池钺又没真求婚。
    他轻咳一声,严谨地澄清:“我是说你之前说的追我这件事。”
    下午四点,阳光透过彩绘的窗子聚拢起来,落在池钺眼前,光怪陆离的色彩将他一颗心被烧得滚烫,像是记忆里宁城盛夏的温度。
    高中毕业后,池钺安葬池学良和徐婵,又赔偿了前房主的损失,背上了一堆债。大学期间打工供自己和妹妹上学。大学毕业,公司有意栽培,让他去子公司历练。他开始拼命赚钱给池芮芮做手术。
    她的烧伤时间久,情况复杂,手术需要分开多次,每次烧钱又烧心,幸好兄妹俩搀扶着走完这段路程,结果尽遂人愿。
    再后来工作调动,池芮芮和他一起回到申城,她的美术天分日益突显,池钺又在考虑将来需不需要送她出国。
    一桩桩一件件,像是永不停歇的钟表一圈接着一圈循环轮转,把池钺的10年搅碎在命运的齿轮里,拼拼凑凑,唯一还能够完整保留下来的,只有18岁至今还没有消退的少年爱意。
    但他不知道蒋序还需不需要这种困苦时放开手,顺遂时又试图来叨扰的情感。
    蒋序是那么热烈又洒脱,值得永远自由恣意,值得被很多人爱,去过更好的人生。
    直到他们再次重逢。
    真奇怪,池钺从来不惧怕命运,不惧怕死亡、困苦和绝望。但是重逢那一刻,不曾熄灭的幽暗的星火重燃,他终于承认自己也并不是无所畏惧。
    所有“希望你幸福”都是未见面时的纸上谈兵,原来他远远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害怕失去蒋序。
    从请吃饭到要微信,从机场接人到雨夜表白,如今又追到宁城,颇有点死缠烂打的意思,他也已经做好蒋序很长时间不会原谅自己的准备。
    但蒋序没有。
    成年后的蒋序对所有人都竖起了坚硬的城墙,唯独对池钺永远保持少年人的执着和一往无前,隔着漫长的岁月又一次接过了项链,像是接过了爱。对他说,答应你了。
    他永远坚定纯粹得像是18岁。
    池钺喉结滚动,咽下所有炽热和酸楚,低头牵住蒋序的手反握在自己手中,目光柔软,像是一个吻。
    在空旷的教堂里,他声音清晰可闻,在圣母像下和蒋序保证。
    “这一次不会放开了。”池钺凝视蒋序,声音很低。“我爱你。”
    这三个字落在蒋序耳朵里,让他心内一颤。手掌贴合着交换温热,蒋序望着池钺,刁难:“你发誓。”
    他说什么是什么,池钺听话地重复:“我发誓。”
    蒋序继续胡说八道:“你写承诺书,公正那种。”
    池钺不假思索:“好。”
    蒋序暂时满意了,还想说什么,背后传来了凌乱的脚步声,打断了两人的独处。
    蒋序扫了一眼,有一群人走进教堂,穿着严肃整洁,在玛利亚的圣像底下站定,轻声合唱《赞美诗》,应该是他们的弥撒时间。
    这种氛围里在这待着不合适,两人自觉起身离开,池钺走在后面,听见身后他们唱——神爱世人,叫世人因他得救。
    池钺不信教,但他想,原来是这个意思。
    转眼到了晚饭时间,两人就近找了店吃饭。蒋序心情好,选了一家法式餐厅,点菜时乔合一发来微信:“酒醒了没?”
    这都一天了,问候来得也太晚了点,蒋序回复:“早醒了。”
    “那就好。”乔合一安心不少,又担心蒋序喝醉了不记得昨晚的事,如实汇报。
    “昨天池钺和我要你家地址来着,我给他了,感觉他可能会来找你,你做好准备。”
    蒋序:“……”
    蒋序猜也只有这种可能,举起手机给对面的池钺拍了一张发给乔合一,回复:“你再说晚一点他都回去了。”
    那头乔合一半晌没动静,估计是被震慑住了。直到蒋序很无聊地拍了两下他头像,才收到对方言简意赅的回复。
    “牛逼。”
    蒋序笑了一下,问:“池帅请客吃饭,你来不来?”
    乔合一估计认真考虑了一下,最后回答:“今天就不来了,你们俩这么久不见。等你们回申城前告诉我,我请你们。”
    从高中到现在,乔合一的眼力见一流。蒋序也不再劝,回了个“好。”
    吃了饭走出门,夜色已显,华灯初上。本来应该是分别时间,蒋序被池钺牵着手,腻腻歪歪不想放开。两人顺着江边一路前行,远远的外滩大桥已经亮灯,流光溢彩。
    蒋序突然发问:“是不是要到nobody了?”
    这么名字太过久远,池钺在记忆里翻出昔日的路线,回答:“位置没变的话,走路估计要20分钟。”
    这个距离其实不算近,但是蒋序不想回去,于是信口开河:“不远,我们去看看。”
    池钺当然不会说不。
    nobody居然还在原地,连名字都没有变过。只不过招牌变成了更简约的原木底色,门也从卷帘门换成了茶黑色的玻璃门。
    此时正是营业时间,两人按照记忆里的路线下了一层楼梯,酒吧里人声鼎沸,原来浮夸的马赛克装修已经找不出痕迹,变成了美式复古风。卡座松松散散的归置着,驻长的台子倒是一直都没变过,驻唱是一个短发皮衣的女生,个性十足,正在唱《爱人错过》。
    蒋序和池钺没有错过,他们点了两杯低酒精饮料,找了角落一个卡座坐下听歌。
    隔壁桌一群男生看起来是大学生,其中一个似乎想要驻唱女生的微信,却又不好意思。旁边人积极给他出谋划策:先给人家点杯喝的,再去点一首歌,记得要礼貌……
    蒋序抽空扫了一眼,那个男生脸上通红,经历了激烈的思想斗争,最后还是泄气地开口:“算了,我不好意思。”
    旁边顿时一片恨铁不成钢的嘘声,蒋序忍不住笑了,去看池钺。
    “以前你在上面唱歌的时候。”蒋序指了指驻唱舞台,“我在下面听,隔壁就会有人商量去要你的微信。”
    酒吧里灯光昏暗,轻易把两人带回了昔日的岁月。蒋序眉眼间沾上了少年时的傲气与骄横,说:“我当时很想转头说,不行,这上面是我男朋友。”
    池钺问:“那你说了吗?”
    蒋序摇摇头:“没有。”
    当时池钺还在这里谋生,这些话不管是对别人,还是对池钺都不太好。他严谨地保守秘密,只有等到中场休息间隙,或是下班以后,池钺会带着他到无人的角落,在昏暗的灯光里接吻。
    想到这里蒋序有些不自在地低头,喝了一口酒,再抬头,酒吧里进来三个人,打头的是穿着貂的女人,柳叶眉,大红唇,在酒吧的灯光下风采依旧,正和旁边的男人说些什么。
    一行人一路交谈,看起来是有事,蒋序和池钺没有打扰。反而是等走近了,聊天暂时结束,旁边两个男人转头去打量整个酒吧。叶老板无意识转过头,扫了眼桌前的两个人,脚步一顿,眉头皱起,似乎觉得眼熟,却没想起来这是谁。
    池钺率先起身招呼了一声“叶老板”,语气平稳。
    “池钺,很多年前在你这儿唱过歌——当时我还在读高中。”
    叶老板眼睛眯起,仔细打量了池钺几秒后又瞪大了:“我靠,是你啊,未成年。”
    做生意练就了她对人过目不忘的本事,加上池钺当年长相出众,又没成年,她印象实在深刻,高考后还联系过对方有没有时间继续来兼职。
    对方隔了快一天才回复道歉,回答是“不在宁城,回老家了。”
    “都长这么大了。”叶老板很震惊地打量了池钺一圈,又去看蒋序,在记忆里搜寻到池钺面试时一起来的那个同样漂亮的男孩。
    “岁月不饶人。”她叹了口气,招过一个服务员,下巴一抬,示意池钺他们这桌,十分豪横地开口。
    “这桌不收钱,再上瓶红酒,我喝的那种。”
    她喝的当然不会是便宜货。本想故地重游,结果变成蹭吃蹭喝了,池钺开口想要回绝,叶老板爽利地一抬手,阻止他客套。
    “行了,也就是最后一次,再晚来一周你就见不到我了。”
    她抽出一只烟放进嘴里,这么多年,还是钟爱万宝路。
    “这家店盘出去了,干了这么多年,烦了,老娘要去享受生活。”
    旁边两个男人也听到了这句话,其中一个嘴角扬起,对身边人玩笑道:“听见没,叶老板财富自由了,只有我还累死累活。”
    “差不多得了。”叶老板很嫌弃地瞪他一眼,看起来和对方关系不错。“分店从绍江开到宁城了,装穷也不会给你少转让费的。”
    话说到这了,她对着蒋序和池钺介绍身边人:“江老板,方老板,开酒吧的,以后就是这的主人了,再来让他俩给你打折。”
    又对着身边人介绍池钺他们:“两位以前认识的小朋友,帅吧。”
    蒋序看过去,两个男人个子很高,一个脸上带着笑意,估计三十来岁,目光温和。另一个看起来和自己差不多大,站在前一位身后,眉眼凌厉,脸上没什么表情。
    上一首完毕,驻唱的女生已经唱到了《错位时空》。音乐声里,前一位对着池钺和蒋序略一点头,笑意浅浅:“江知津。”
    旁边的人虽然不带笑,但还是跟着礼节性颔首:“方颉。”
    池钺和蒋序礼貌回以自我介绍。叶老板作为介绍人,先抽出烟准备发放。
    四人纷纷予以回应,有人说不抽,有人说戒了。
    叶老板:“……”
    好麻烦的四个男的,她翻了个白眼,又把烟收回去了。
    毕竟有正事,几人客套了几句又暂别,三人往办公室走,两人继续坐下喝酒。
    听到nobody要转让,蒋序莫名有些怅然。好像那些夜里偷跑出来,在台下看着池钺唱歌的岁月跟着酒吧被挂牌出售,消散无痕。
    红酒已经送到,一口下去唇齿生香。蒋序想起那把自己送给池钺的吉他被对方安放在柜子里,忍不住问:“你后来还弹吉他吗?”
    果然,池钺回答:“大学时做过几次兼职,毕业后就很少了。”
    蒋序“哦”了一声,不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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