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
    “我看徐相跋扈归跋扈,却不似通敌叛国之人。”
    “这个时候我敢信谁呢?”岑睿卧在床头,看着笺上的熟悉笔迹,握起薄纸蒙住脸深深,仿若就能触到那人身上的温度和气息。傅诤……
    徐师回了政事堂,即将朝中四品以上官员召集在一处。政事堂四面敞亮,中间八开屏风上书写着成祖亲题的《理政赋》,时隔多年,墨迹白卷已褪出三分旧色。
    徐师没打官腔,开门见山地把当下国情简述了遍,道:“国难当头,诸位同僚理应尽心侍君,克己职守。此时起,京中官员没有本相手令,不得出城,不得传信与外。”
    有人不满了:“相爷,我们留这就算了,我们的家眷也不能么?”
    “对啊对啊,下官的母亲、妻室可全在京中呢!”
    徐师冷冷一扫众人:“若有擅自离京者,以叛国论处,当斩不误!”
    这是赤.裸裸地趁着陛下病重,架空朝权啊!议论声渐渐变大,不少人将眼光放到御史台那边,这个时候你们还不出马什么时候出马?!
    钟疏不在,代行台主之责的御史中丞上前一步:“遵丞相命。”
    随后谢容、秦英和徐氏弟子接连站出:“遵丞相命。”“遵丞相命。”
    几个大头都表态了,再有意见也只能违心领命。谢容耐心安抚了番群臣,人员散尽后,低声问秦英:“刚刚率先反对的那几人记下了么?”
    秦英点头,谢容脸上笑容徐徐绽开,泄露丝森冷:“我倒要看看,逼到这个份上。他们还能忍到几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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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魏长烟统领三军,不久交豫关沦入两南叛军囊中,背后豫州已然是座死城。陷入囹圄之地的王师且战且败,无路可走之下只得选择强渡岷江,绕过豫州,退至通州,伤亡惨重不可尽述。两军隔着岷江对峙,一时陷入僵局。
    京中之中时局愈发紧张,有几个心存侥幸的人妄图连夜逃出京城,避到北上。没爬出城墙门就被逮了下来,次日问斩在百官面前,此后再无人胆敢触碰雷池。
    不敢是不敢,强权之下怨言日益滋生:“国都要破了,还拉我们陪葬是个什么道理?!”
    “酷吏j□j,怪不得南疆会反!”
    “啧啧啧,看看这些人说的,酷吏?我们徐相爷明明是个慈祥可亲的死老头好不?”谢容拿着呈上的线报一个劲摇头。
    “……”秦英没有谢容在这个时候还能调侃的好心情,向岑睿道:“那些人的背景查出来的,都是些小世族里的人,官职不大,墙头草一类的。”
    “蚂蚁多了还能吃人呢!”谢容摇扇翩翩。
    岑睿揉着眉养了会神,才凝起些精神看秦英递上的文书:“谢容说得有理,不起眼的人扎堆到一起就难办了。派人把他们盯紧了。”指尖一顿:“明王?”
    纸上记载的一条流言大致如此:先帝的皇位本该是明王,却被先帝窃取了,还迫害明王一家斩的斩,流放的流放。天理轮回,报应不爽,不是你的终不是你的,到了岑睿这遭报应了。
    谢容捉到岑睿脸上的异色,略略收起玩笑不恭:“这才是臣所担心的地方。明王已死了这么多年,却被人翻出来做文章。陛下还记得多年前京城瘟疫时的流言么?联系南疆无因由的叛变,怕对方在很早前就处心积虑布下这局棋。正因如此,臣害怕这次事变不仅仅与世家有关,幕后可能有更大的黑手。”
    “你也有害怕的时候?”岑睿双颊枯黄,憔悴地像只剩下一把骨头,一笑起来倒还有两分精神:“我在明,敌在暗,也只能等着对方先出牌了。”
    谢容暗自观量了下岑睿气色,道:“卫阳侯……至今仍不知所踪。”
    岑睿仅有的一点笑容黯淡下去:“他不会有事的。”更像是在说服她自己:“他们,都不会有事的。”
    事态的发展果如谢容的预计,暗处的怨言经刻意地渲染、加工,待人们缓过神时,已明目张胆地流传成了街头巷尾孩童口中的童谣:“燕燕,尾涎涎,张公子,时相见。木门仓琅根,燕飞来,啄皇孙。皇孙死,燕啄矢。”
    这段童谣来源于前朝,暗指某后妃与外臣相勾结谋朝篡位一事。而现在,自是指向先帝迫害明王夺取皇位了。仿佛为了应景,数日后,天降异象,时值正午,京中忽而狂风大作,旭日竟如被啃噬般一点点消失在空中,整个京城漆黑如夜。
    这下连对童谣抱有质疑之心的百姓也不得不相信,现在龙椅上的那位确非真龙了。不知经谁煽动,京兆尹门前拥堵起人:“南疆的仗什么时候打完?还能不能打完了?”“上天示警,是不是因为陛下不是天命所归之人?”
    京兆尹宁景脸红脖子粗,唾沫星子直飞:“胡说八道!陛下不是难道你个兔崽子是?都他妈给老子抓起来!”群情顿时濒临失控,结果还没动手,政事堂传来口信:“勿动。”
    宁景大人忍气吞声地看着门外激动的人群,大门一关,横梁一下。妈蛋,不就个天狗啃太阳么,又不是先帝诈尸,有什么好惊奇的!
    这种传言要是仅在京城中传播就没了意义,两天后,恭国各处的藩王领地渐渐有人唱起了童谣。
    “那藩王们是个什么态度?”岑睿静幽幽地坐在帐帘后。
    “咳,”谢容像模像样地回忆了一刻,学着徐师的神情,肃容道:“其他人没吱声,就金陵王和老台王有动静。一个把传信的幕僚直接踹出门外,大骂他居心叵测,挑拨他和陛下您的兄弟情义;一个在街市上听到了童谣,哈哈大笑,呸了一口‘干老子屁事?反正轮不到老子做皇帝。’”
    岑睿被他逗乐了,扑哧,露出这段日子来第一个真心笑容:“像他们说出来的话。”
    “陛下,百密终有一疏。臣还是提议您先做好准备……”
    岑睿抬手阻住他的话:“朕要在这里等……一个人回来。”
    谢容捏紧扇柄,眸里闪过一道又一道情绪,最终沉淀为冷静的幽黑:“陛下,您留不住傅诤的。清高寡冷、不恋权势是他的优点,也是他致命的缺点。这注定了他不能成为甘愿留在后宫里的人。您终究是一国之君,他日您身份大白于天下,傅诤会放下他的清高、骄傲,成为女皇的男人?”
    岑睿没有流露出怒色或者惊奇,颇有兴味地问道:“你发现了朕的身份?那你的意思是?”
    谢容脸上放出耀眼自信的神采:“傅诤能辅佐您,我也可以。”
    岑睿颔首:“是,论才干和性格。你确实是比傅诤更合适的皇夫人选,朕做皇帝一定会选你。但是,”她顿了下,言简意赅道:“朕已经立太子了。”
    谢容神情一滞,呼吸略显急促:“陛下,那不是定下来的缓兵之计么?!”他已经认了岑睿为主,可这个时候岑睿却告诉他,她根本就没打算继续做这个皇帝。这太可笑了,太荒唐了。扇骨碎在他指间,那他之前所做的一切又是为了什么?!
    岑睿仿佛已经料到他会有此反应,慢慢道:“朕已经拟好诏书,太子继位后,由你任首辅。你依旧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的才干,你的抱负和你的……野心,不会没有施展之地。”
    “……”谢容握紧支离破碎的扇柄,垂下眼睑:“臣,谢陛下圣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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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月初五,风雨如晦,各个衙门安静得有些不同寻常。天气沉闷,压抑得人呼吸阻滞不常。办事的官员们禁不住交头接耳:
    “我怎么觉得今儿心慌慌的?”
    “我也是,许是因为昨晚春雷大作,没睡好的缘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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