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的一场音乐会结束以后,许长菱让助理送他去了公司。
    许长菱的父亲想让他以后接手公司,没有演奏的其余时间,都被规定了去公司学习。
    当初许长菱与父母周旋了很久,还是妥协了。
    尤其是从刘先生口中得知他的小猫也在周边工作以后,他觉得还算有趣,原来他们每天都在不知情的时候那么相近。也算一个情愿来公司的借口。
    但他似乎从来都没有碰见过盼青,直到他看到和他一样万年不发一条朋友圈的她,在前几天的七夕夜晚发布了一张照片——一对纸扎人,并附文“执花灯仙女”。他突然开始好奇盼青了。
    他只遇到过两个Sub,第一个要与他发展性关系;第二个要与他发展恋爱。
    无论是第一种还是第二种,都不是所谓SP的定义了。
    他只喜欢纯粹的关系,实践时相濡以沫,过后就应当相忘于江湖。
    能够遇到盼青,可遇不可求。
    “很漂亮。”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事情,需要一个月的时间,或许是出差?盼青收到主人给她在朋友圈的点赞和评论,着实有一些惊讶。她还没想过,主人会给她SP以外的任何回应。
    当然漂亮了,这可是她断断续续花了一个月的时间做的。
    盼青在心里回应了一句,手机里发送的化为一朵玫瑰。
    ……
    “这部分的纸扎工艺是手工制作的,价格相比其他成品来说都要高一些。”
    狭小的店铺里,摆满了各类殡葬用品,香、蜡烛、黄纸、纸扎、金元宝、花圈、骨灰盒等。盼青正向一位客人介绍她手工制作的传统纸扎。
    “有没有定做?”
    “有的。”
    “我想定做这样的,老人家生前很喜欢这部戏。”
    客人点亮手机屏幕,向盼青展示了他想定做的内容。
    “您希望什么时候拿到呢?”
    “下个月十号左右可以吗?”
    “好的。”
    盼青就喜欢这样干脆利落的客人,对方交了定金和留了联系方式就离开了。正好老板从外面回来,让盼青快去吃午饭。老板是一个六十五岁的老头,她很放心盼青,只要她在的时候,他就会丢下店铺到外面喝酒,从大早上喝到中午回来呼呼大睡。
    老板见盼青正在整理收据,眯了眯眼看仔细了,发现是一单店里很久没有过了的大生意,醉意都清醒了几分,猛地一拍桌子说到要给盼青涨工资,盼青背起包从小库房里出来,闻声吓了一跳,停了停脚步又走到收银的桌子面前笑问:“上次我说少了,这次能涨一千吗?”
    “没问题!”满身酒气的老板赞赏有加地连连点头。
    “你最好说的不是醉话。”盼青推门出去,周身的冷气立刻消散了,转而湿润的灼热开始攀爬、包裹全身。
    盼青也没想好要吃什么,打算还是去附近吃麦当劳。才过了马路,手机忽然响了起来。她看了一眼竟是主人,他从来不会在这个时候打电话过来,有些担心地接起来,就听见对面“喂”了一声,又唤了她的名字。
    “主人,怎么啦?”
    盼青虽然担心,但还是为工作上的事情开心着。
    确是在许长菱这边听起来很轻快,似乎心情很好。
    “小猫吃午饭了吗?”
    “正准备去吃。”
    “我可以邀请你和我一起去吗?”
    “那我在哪里等主人呀?”
    “我来接你,你将定位发给我。”
    “好,主人拜拜。”
    “再见。”
    七分钟后。许长菱从公司开车出来,停在一家殡葬用品店前。没想到会这么的近。
    七分钟前,盼青发了店铺的定位给许长菱,又走回去边吹空调边等许长菱来接她。
    盼青一直注视着店外来往的车,直到看见有一辆车停下来了,猜测是许长菱又离开。许长菱停好车后,也好奇地注视着那扇玻璃门,心想盼青会不会从里面走出来。
    副驾驶的车窗下放那一刻,彼此几近相望地逐渐靠近。
    盼青上车后,许长菱等她系好了安全带才发动车。他转头佯装观察路况地看了她好几眼,见她脸上并没有什么失落的情绪,于是忍不住发问:“你在那里是……”却又不懂得斟酌。
    “工作呀。”盼青脱口而出,并未觉察到他的本意。
    而这两个字却牵起了许长菱两件回忆。第一件,他在公司与盼青偶遇,他也这么回答她;第二件关于那张纸扎的照片,都有了眉目。
    七夕本就是旧时女子乞求心灵手巧的节日,盼青已然具备了。
    “我的小猫今晚有空吗?”
    “主人,我的屁股还痛。”盼青转头佯装无辜地看向许长菱。他又穿回了一身西装,月牙白的衬衫袖子挽了起来,露出的手臂上有青筋浮起,似蔷薇的生长,纤长的青绿,撑起生花盛开,再往上衬衫就被壮健的肌肉紧绷起来,隐约勾勒出的曲线,在月牙白的颜色下,如同月下流水。
    许长菱打了个转向灯转弯后,没有继续说刚才的什么事情,转而反问她:“小猫的目光也会像这样看着别人吗?”
    盼青确是看痴了,却不掩饰地笑起来:“我只有主人,没有别人。”
    “就知道贫嘴。”许长菱转入地下车库里找到车位停好车,解下了安全带才回答那一句“主人、别人”的。
    盼青也下了车,走到他身边,却还是保持着分寸距离,抬起头看向他,眸中熠熠的认真回答:“主人,我这是真心话。”
    两人搭乘电梯上了商场的顶层。工作日的人不算多,但中途停下来来往往了许多人,又在饭点,电梯里一下子站满了人。原本站在许长菱身边的盼青,不断让着位子,让着让着一步步站到了许长菱身后,直到上一层停下了,电梯门打开变换时,许长菱向后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到了自己身前,他退到她刚刚站着的角落里,左手扶上她肩。
    盼青吓了一跳,与许长菱背后身前地相贴在一起,全身都紧绷了,一言不发地低着头,心怦如投石击水。
    “走吧。”
    电梯终于停在顶层了,站在前头的人蜂拥离开后,许长菱开口,又换了一只手牵她来到电梯外了才放开。
    “日料可以吗?如果你不想吃,我们还可以选其他的。”许长菱转过身来,见盼青的脸颊红透了,以为她不舒服,弯下身来用手背轻轻贴上了她额头,齐刘海下的薄汗微微湿了发,又探了探她颈侧皮肤的温度,确是滚烫一些,不由皱了眉问:“你不舒服吗?”
    盼青见他神色担心,后退了一步,不由伸手按住了刚刚许长菱碰过的颈侧,支支吾吾地回答:“我、我只是有点呼吸困难……”
    许长菱想到了幽闭恐惧症,不过并不确定。虽然盼青确实会因置身于封闭空间而呼吸困难,但此刻她是因为许长菱的靠近,令她一下无所适从。她虽然如他所说的爱贫嘴,即便是真心话,听来都像是假话,却从来没有做过逾矩的举动,她和他都在恪守着那一条界限。
    “我带你去休息一下。”
    “不用,我好多了。”盼青摇摇头,又笑起来,笑他笨拙的担心,“主人刚刚说日料,我想吃。”
    “好。”许长菱走到盼青身边与她并肩,“一起走吧。”
    盼青随他走到尽头,来到一家灯光昏暗的餐厅里,店里的客人零星,交谈的低声、餐具相碰的轻音、音乐悠然的流淌,都让一切迟缓下来。许长菱才走进去几步,迎面走来一个服务员问道几位,许长菱报了自己的名字,那服务员了然地领他们去了老板提前留好的座位,并告知老板出去了,有需要尽管找他就好。
    许长菱点点头,朝服务员要了一杯温水给盼青,接着将刚才放下的菜单打开递给她:“不要客气,想吃什么都可以。”
    盼青小声说了句“谢谢”,捧起玻璃杯喝了一口杯中的水,接过菜单从头到到尾都翻看了一遍,慢得像在字斟句酌地读一本书,翻到最后又往回翻去,拉长的“嗯”了一声,抬头看向许长菱,他两手交叉在一起支起下巴,座位正好落下一盏星沉的灯光,而他柔和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身上,沉声开口:“决定好了吗?”
    “我想吃这个。”盼青将菜单转正到许长菱,指了指图片上的盐烤牛舌。
    “还有呢?”许长菱看了一眼,也从头翻起菜单。
    “剩下的主人来点吧。”
    “那我来看看。”
    好了,这下可以轮到盼青来观察她的主人了。
    刚才主人是在看她吗?主人看她的时候在想些什么?
    那道眼神好像能把她吞吃入腹,哪怕她作野火,蔷薇为此染上火光秾华,月亮一贯清冷恒明。
    眼下这又算是什么呢?一起吃午饭,只有约在白天实践结束以后会做的事。所以,午饭对盼青来说,已经习惯性地定义为分别的一种。想到这里,盼青不由敛下眉目,更前面一幕的,在电梯里许长菱的举动又让她的心柔软起来,稍稍安抚她的失落。
    等服务员走了,盼青抬起头,重新看向对坐的人:“这个月我会有些忙,可能不能见面了。”
    盼青的声音比餐厅里的音乐还要轻柔,似一盏灯火摇曳,却是不熄的。许长菱靠近桌子,伸手拍了拍她的脑袋,同样温柔地笑答:“好,我等你。”
    他每次都这样不经意,却偏偏能乱掉她的心。盼青有时执着得被自己气笑了,就开始想逗弄他,但服务员将两份盐烤牛舌、一份蒲烧鳗鱼盖饭、一份刺身拼盘和各类小菜端上来时,又止住了盼青的开口。
    许长菱让服务员将盖饭放到她面前,其余的菜品也放过去,于她都不超过一筷子的距离,“多吃点饭,昨晚抱你起来总觉得太轻了,一叶浮萍。”
    “我有吃饭。”盼青想到昨晚的事,话说得淡然,却害羞地埋了头吃饭。而许长菱只吃刺身蘸山葵酱油和牛舌,见盼青的样子,他得逞地笑起来,误打误撞地先一步勘破她的心思。
    ……
    回去的路上,盼青一直在想着要怎么开口回请感谢许长菱,怕他误会自己的别有用意,一旦形成固定的相处之道,去做从来没有做过的事情就觉得不妥,但转念一想,他今天不也是无缘故地这样做了吗?思绪飞扬着,看见街角那间熟悉的店铺近了,不由得脱口而出:“下次……”
    “下次什么?”
    “没什么。”盼青自觉说漏了嘴,待许长菱停好了车就推开了车门,才微微起身,又被许长菱抓住手臂拉了回来,盼青一阵惊心地看向他。
    “说清楚。”许长菱侧身逼近过来,屈起的手肘倚在座位上,神情一下子冷了下来。
    “我想说……下次请主人吃饭。”盼青对上许长菱的眼睛,与他的呼吸交缠在一起,灼热而香冷、桎梏而无畏。
    “刚刚看你神情凝重,不管如何,我不希望我做错了事。”
    “那主人的对错可以当成在意我的得失吗?”
    盼青敛下目光,出神在眼前的那只手,干净如月、修长如竹。
    “希望阿青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是愉悦的,身心还是眼泪都是愉悦的。”
    许长菱没有肯定,更像是一种告诫,多余的情绪只会令人离思牵萦,再纯粹一些,就像正法明如来倒驾慈航来到娑婆世界告诉我们要观自在。可是一不小心,盼青就会跌落这无人搭救的沉沦,拔脱不出这烦恼。
    “主人,我会的,路上小心。”
    盼青下了车,隔着车窗摆手转身离开。
    没有再回头。
    许长菱回过神来,他不是在意盼青的得失,他是太在意自己的得失,充满了稚拙和可怜。他不会不懂得她对自己的情感,可他并不喜欢她……一切的好都只是秩序的维持,对盼青来说是一种残忍。
    也许,他们早已不适合继续这一段关系了。
    谁都没有想到,原以为平常的一面成为了彼此的最后一面。
    收到许长菱的信息的时候,盼青正在家里为顾客定制的纸扎削竹条,分出去一寸心,换回指尖一滴血。漫长地哭过之后,盼青冷静了下来,按照顾客提供的照片,做好了主人公钟馗和他的妹妹钟媚儿,感到饿了又点了一份外卖,才重新打开消息回复他,
    许长菱仍旧和平常一样,音乐厅与公司各自一头地走,好几次悄悄地开车路过那个街角,但都没有见到盼青。他收到盼青的回复的时候,正是凌晨三点,他也没有睡,他打算在琴房里拉一夜的大提琴,明明了结了,没有留下任何感觉,却读到那条信息,开始连一首曲子都拉不完整。
    “我希望主人能够再考虑一下,我们也许不是一定要走到这一步。”
    盼青不知道他要终止这段关系的决心有多深,她不妨奔赴。而许长菱没有再回复她,她也投入到工作当中,提前在下个月到来之前就做好了钟馗嫁妹纸扎,一并送去店里后,老板告诉她,三天前有个人也找她预定了,盼青找到收据一看名字和手机号码,不正是许长菱吗?
    她拨通过去三秒,对面就接通了,却是听不清的人声。盼青疑惑地拿下手机看了一眼屏幕上的手机号码,与收据上的号码快速对了一遍,确定无误了,又接着“喂”了一声。许长菱坐在会议室后面,找到机会:“我想和你见一面,六点下班我去接你。”
    “主人可以大点声吗?我听不清。”不知道为什么,盼青也跟着悄声起来。
    “……那么这个项目,我决定交给许长菱负责。”
    许长菱听见自己的名字,立刻将手机收进口袋,从口袋里拿出一支笔,佯装捡笔地直起身。众人齐齐的目光随董事长许鸣远的声音看向他,他一副无事发生的模样,神色如常地应承了下来。之后散会了,他还坐在原位上,重新拿出手机给盼青发消息,问她现在在哪里。
    盼青吃饭不规律,一天两餐或者一天一餐都是有的,胃痛了吃药、低血糖了吃糖是她的平常。所以,她今天一整天都没有吃饭,完成了工作从店铺里出来,就去了附近的麦当劳,刚取完餐坐回座位就收到了许长菱的消息。
    她和上次一样,发了个定位过去,快速地吃完了去酸黄瓜、蕃茄酱、洋葱粒的双吉和薯条,喝了半瓶矿泉水之后,又多点了一份大薯离开。
    恰巧的,盼青推开门走出,正好重逢迎面而来的许长菱,她没有因为此前的事情而变得有什么不同,只是稍稍讶然,又举起手中的麦当劳袋子笑说:“给主人带了一份薯条。”
    “好久不见。”许长菱接过袋子,还觉一阵恍惚,但盼青似乎还是那个盼青,只是更消瘦了。
    “我还记得要请主人吃饭,已经选好地方了,明天晚上主人有空吗?”盼青走在许长菱身后,总是差几步的保持距离。
    “有空……”许长菱将手中的纸袋攥得紧,想到是不是上一次的因故,为什么她一旦与自己保持距离了,反而又不痛快了。
    “嗯嗯,我明天把地址发给主人,我在那里等……”
    “你”字还没说完,就被许长菱开口拦了下来,与刚相识时一般,语气冰冷地回答:“我明晚去接你。”
    “哦……我知道了。”盼青不知道许长菱怎么了,开始想刚刚是不是说了什么不对的话,转而说起那件纸扎的委托:“主人想要那对我原来做的仙女纸扎,可那是祭祀用品,也只是我随意做的……如果主人不是必需的话,我可以帮主人退单。”
    “我喜欢。”
    “那我明天拿来给主人。”盼青回答完,第一次从主人口中听见“喜欢”两个字,还是不由得隐隐动了一下心。但此刻,她绝不让任何一句话掉地,也不让当中的氛围冷场,又接二连三地笑问:“主人,你找我有什么事情呀?”
    直到上了车,许长菱才开口,却是一句“阿青,对不起”。
    盼青系好安全带后怔了怔,见许长菱低着头,又解下安全带侧身过去,大胆地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安抚:“主人没有错,是我别有用心了,我以后不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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