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用怕,事关我父母,我一定会哭的。”温宁安彷徨却坚定,“爸爸去世,妈妈在监狱,只留下我和伊布。他们总把我当小孩,家里生意出了问题一声不吭,但我不需要保护,我也是一份子,如果连承受真相的能力都没有,怎么算一家人呢?”
    “秦昭序,你告诉我吧。”
    十八岁楼道里不谙世事,被养成公主的温宁安,二十四岁尝过许多人间是故,却依旧天真热烈的温宁安,两道身影交叠,耀眼璀璨同出一辙。
    秦昭序可太想吻她了。
    “不是意外,陈津浓早知道地块有问题,想找下家接盘,正好你爸爸入了局。”
    #05地块早年是工业用地,隶属于陈津浓名下的东度房产,租赁给一家已倒闭的电池品牌厂。电池市场竞争激烈,小型厂家没有持续的研发投入,技术很快落后,份额一跌再跌,最终被淘汰。
    这事儿原本与陈津浓无关,他就是个收地租的,电池厂倒闭,租给别家工厂就是。
    坏就坏在,小电池厂生产不合规,没按照环保要求治污,泥土中检测出大量铅、汞有害元素,好好一块工业用地,变成了工业毒地。
    治污需要大量资金投入,陈津浓自然不愿意当冤大头,他就想着把烫手山芋转出去。
    此一时非彼一时,那会儿明市工业地块不热门,倒是住宅地块正赶风头。陈津浓胆大包天钻空子,弄了三方机构的假环评报告,瞒天过海申请变更土地性质,这块毒地,摇身一变成为待开发的住宅空地。
    内行人不易糊弄,得找外行人,陈津浓让朋友留心买家。
    好巧不巧,真来了家跨行搞房地产的企业,据说是开游乐园的。
    陈津浓为了像模像样出售项目公司,煞有其事地找了其他几家房企投标,其中就包含云筑集团的明市分公司,而分公司当年负责投标的人,正是云筑集团华东区域营销总郑平何——曾经陪秦昭序和温宁安看过房。
    听到此,温宁安结合钟文茵的话,串联出真相——
    “我爸爸的公司,住宅建到一半发现土壤有问题,陈津浓手续齐全,他搞不过背靠汇融的东度房企,只能想办法治理污染减少损失。”嗓音越说越低,“治污要很多很多钱,我爸妈拿不出那么多现金,所以违规挪用了监管资金想补空,是这样吗?”
    “是。”
    秦昭序弯下膝盖,与温宁安平视,“想哭还是哭吧。”
    温宁安摇了摇头。
    “爸爸为什么不去告陈津浓呢?不该由爸爸担责,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
    秦昭序冷静分析:“打官司周期长,陈津浓可以耗个几年,但你爸爸有交房协议,拖不起。另外一点,如果住宅用地闹出污染新闻,哪怕后期治理好,也会引发大面积退款维权,对于企业来说同样是毁灭性结果。”
    温宁安抬手臂抹掉眼泪。
    秦昭序第一次看到调查文件,同样唏嘘不已,“宁安,你父母的做法,我未必赞成,但我理解。温家之于汇融,若硬碰硬,无疑蚍蜉撼树。”
    “陈津浓现在被通缉了,是你做的吗?”
    温宁安虽然用的问句,但语气很笃定。有实力对付陈家,且会为了她去报复的人,也只有秦昭序。
    “是我。”秦昭序大方承认,“宁安,我调查的动机三七分。七成是为你,三成为自己,西港与汇融合作开发港口,我不允许合作伙伴有严重污点,这是我的规矩。”
    温宁安捂住膝盖,手背经脉绷起,有些哽咽,“谢谢你。”
    秦昭序撩开衬衫袖,那条温宁安之前就看到的疤,赫然攀附皮肤表面。
    “陈津浓划的,躲在我公司停车场,可惜让他跑了。”
    温宁安伸手抚在他凸起增生的疤痕,鼻子一酸,眼泪再次潸然而下。
    秦昭序,你到底要我如何是好。
    我明明已经尝试接受其他人了。
    -
    “宁安,你在为我哭吗?”
    温宁安点头,眼角泪花淌过脸颊皮肤,落在秦昭序手臂已缝合生长的疤痕。
    疤痕与周边皮肤无异,按上去其实不会疼,这点温宁安有经验。但她指腹触碰时,仍然小心翼翼。
    秦昭序无声弯起唇角,另只手覆上温宁安手背,察觉她想退缩,不由分说地插入指缝扣紧。他的动作强势而迅速,一如曾经在隐秘空间内的无数次交扣。
    “陈津浓恨我,不止因为05地块一件事。这些年,他为汇融各大项目的环保评定做过不少小动作,牵一发动全身,都暴露了。”秦昭序冷静道,“项目追溯回查,陈家也受到牵连。”
    温宁安任由他牵着手,猜测:“陈津浓逃去国外了?”
    “嗯,大估计提前得到风声,利用海外身份离境。”见温宁安不挣扎,秦昭序放松握她的力道,“陈宥薇姐弟未必会善罢甘休,不用担心,只要有我在,他们不敢找你麻烦。”
    温宁安的心乱作一团,没法思考,她微垂下头,重复那句,“谢谢你。”
    “谢我?”秦昭序手指抬起温宁安下巴,满眼势在必得,“我是自愿去调查的,原本不该索要感谢,但是宁安,我从来不是正人君子,你为我哭,对我心软,我绝无可能放弃难得的求和机会。”
    秦昭序比任何时候笑得都温柔,仿佛愿意搜罗全世界珍宝,捧给眼前女人,他用请求的口吻:“温宁安,我怎么舍得和你只当普通朋友,曾经带给你的委屈痛苦,我会弥补,不要接受其他人。”
    这一番话,直白真诚,又无理霸道。
    温宁安怔怔地望他。
    秦昭序原计划循序渐进,周均延的出现,令他改变想法。只想用最快最高效的方式,让温宁安回到自己身边。至于中间的过程、手段,秦昭序不在乎,他要的是结果。
    温宁安嘴唇微微张开,似乎是想开口回答。
    秦昭序喉结咽动,前所未有的紧张,他实在太怀念拥有温宁安感觉。
    假如温宁安答应在一起,他今晚绝不放她离开别墅,也不是非得要做/爱,就想好好抱着她,跟她讲讲这两年发生的事。
    秦昭序心动情动,禁不住捧起温宁安双颊,垂眸锁紧绯红湿润的唇瓣,还没等到回复,身体不受控制地凑上去,想接吻。
    温宁安慌张眨了两下眼,不自然地撇过头,“不行!你、你再让我想一想。”
    比起先前不容置喙的拒绝,这句回答很委婉,且留有余地。
    然而秦昭序无法接受。
    陈津浓事件是他真正的最后一张底牌,迫不及待亮明,就是打算让温宁安快速回心转意。可得到的答案,却是“想一想”。
    想什么?
    想多久?
    万一她最后的结果还是不回头呢?
    温宁安没察觉他脸色的异常变化,解释道:“过去两年,我一直以为你已经成为别人的丈夫,有孩子,组建了很好的家庭。我从没怨恨你,但也不想独自受困于那段不见天日的感情,太痛苦了,所以唯一的办法是选择遗忘和放下。”
    “其实挺难的,你是我爱情经验的来源。刚到伦敦那段时间,午夜梦回不习惯独自入睡,总觉得该有一个秦昭序陪着我。”温宁安开诚布公,“但是转念一想,你的妻子另有其人,我的想法不道德不应该,所以我强迫自己,不准回忆与你在一起的所有感觉。”
    秦昭序手臂放回身体两侧,不让温宁安看见,他因克制体内戾气而细微颤抖的指节。
    温宁安顿了一下,继续:“虽然难,但我做到了,回国重逢以前,我已经好长时间没想起你。”
    秦昭序全身僵住,周身血液回流,太阳穴汩汩跳动,一些偏激幽暗的假设,再次不可避免地浮现脑海。
    他勉强扯出笑,“宁安,别说了。”
    “不是的,你要听我说完。”温宁安思绪略微混乱迷茫,以至于无法组顺语序,“你并没结婚,我们拥有重新在一起的基础条件,道理我明白,可我的情感不是机器,无法粗暴地一键启动或关闭。”
    “秦昭序,你......懂我的意思吗?”温宁安试图继续解释,“相爱的人才应该在一起,但我现在搞不清我的心动,到底是因为陈津浓事件产生的感激,还是心底依然爱你。”
    温宁安越理性,秦昭序越不安,他说:“温宁安,我爱你,我很确定。”
    别墅陷入沉默。
    半晌,秦昭序莞尔一笑,“宁安,我明白了,你不确定是否能像以前一样爱我,对吗?”
    “我不知道。”温宁安实话实说,“你一定要给我时间,我很快就能想清楚。”
    秦昭序逼问:“很快是多快?给我个保证。”
    温宁安不否认对秦昭序对于她的特殊性,但她已经清空了感情,做决定前必须深思熟虑,谨慎对两个人都有好处。
    “一个月吧......不对,三个月......”温宁安拧眉纠结,“我也没办法承诺具体时间,但我答应你,会尽快想好,同时你也要答应我,给我足够的空间思考。”
    秦昭序无声自嘲。
    就犹豫做错那么一回,代价竟然这样大。
    时间不早,今晚的谈话信息量足够温宁安消化小半月,她提出要回家了。
    秦昭序扫了眼大门电子锁。
    温宁安以为他走神没听见,“秦昭序?”
    秦昭序转过头,触及温宁安放下戒备、平静无澜的漂亮眼睛,便道:“开夜路不安全,我送你。你的车钥匙留下,明天再帮你的车开回去。”
    -
    茗心花园101室,一楼前院重新设计翻修,温宁安花大手笔,给伊布定制老年狗专用的迷你游乐园,外带一间豪华狗屋。
    院子花坛边,插了适宜萨摩耶身高的路灯,大晚上,伊布还在院子咬花。它手术后恢复得不错,除了体能有点跟不上,搞破坏的功力不输从前。
    汽车前排大灯由远及近,伊布眯眼望着熟悉的大g轮廓,浑身亮起一百二十个警报灯。
    白色大g停在楼前车位,伊布做贼似的躲在木栏栅后方,透过缝隙,悄悄观察大g驾驶员是否是它需要保持距离的那位。
    温宁安推开副驾,下车,一眼看到鬼鬼祟祟的伊布。
    萨摩耶大概以为自己很苗条,殊不知几片低矮稀疏的木头根本挡不住它的胖硕身躯。一大团白色毛绒不明物在那头扭捏偷窥,温宁安都替它尴尬。
    “伊布,别躲了。”
    伊布看清来人,头蹭一下从木栏栅后方抬起,满脸疑惑地歪头打量温宁安,又将目光移向后方驾驶位,徐徐踱步上前的秦昭序。
    气氛很、不、对、劲。
    “秦昭序,我到了,你也早点回家吧。”
    秦昭序一路上话不多,他盯着温宁安额前吹落的几缕头发,“不急,很久没见伊布,我能进屋看看它吗?”
    伊布耳朵竖起偷听。
    温宁安想了想,“可以的,”
    伊布搞懵了,温宁安这态度,它该继续装高冷,还是和秦昭序友好打招呼?还没想通,秦昭序已经登堂入室进来院子。
    温宁安在客厅整理伊布散了一地的玩具,秦昭序透过落地玻璃门,描摹她弯腰捡球放入收纳箱的动作。看了片刻,收回目光,转移到一脸心事的萨摩耶。
    秦昭序摸了下它的头,“才两年,你也把我忘了?”
    伊布本能感知,秦昭序身上有股难以名状的进攻性,令它觉得不舒服。
    只不过不舒服的感觉并未持续太久,秦昭序就起身告辞。
    温宁安送他到车旁,两人交谈几句,温宁安挥了挥手,转身回家。
    “伊布,早上出门和你说过,不准咬花坛里的花,都被你弄毁好几株了。”温宁安尝试解救断茎的早春郁金香,解救失败。
    萨摩耶紧跟她后边,尾巴不摇了,也不用正眼看温宁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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