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心底同样因斗篷人那自然流露出的高人一等而感到愤恨,但里斯特很清楚,斗篷人所说的话,并非威胁,而是实打实的事实。
    身后的将士们或许不清楚大殿那黑洞洞的入口后藏着什么,早已见识过的里斯特却很清楚,那些,本就不是该存在于这片大地上的生灵。
    不。
    那根本不是生灵,而是早已入土,本不该被唤醒的——亡灵。
    “哈哈哈哈——七百年了,我终于等到了这一天!”粗噶尖锐的声音,在人类全数撤走后,终于在这空旷的大殿之上炸响。
    只吼出这么一句,斗篷人的身体就像是再也承受不住,急促地大口吸起气来,干瘪的心扉涌入空气,发出破风箱般诡异可怖的声响。
    王座之上的诺拉斯,却丝毫不为所动。
    “亡灵,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诺拉斯并不清楚对方和自己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恨,天族对黑暗生灵也从没有任何仁善之心,所以,话音一落,他便催动圣光权杖,打算让那碍眼的黑暗生灵,彻底消泯于天地间。
    无尽的光明之力如臂指使,化作利刃向斗篷人铺天盖地袭去,以至于在空旷的大殿中,卷起一股剧烈的金色飓风。
    但令诺拉斯没想到的是,那巨大的光之利刃,在触碰到那亡灵前,竟然像是撞到了什么屏障,很快便被彻底打散,重新游离于空气之中。
    看到这一幕的诺拉斯,微微眯起了眼睛。
    但很快,他就移开了目光,因为那光之利刃虽然没有伤到那亡灵,由它而起的飓风却把那亡灵头顶的斗篷掀翻了过去,露出了斗篷下那张干尸般丑陋的面孔——
    那让诺拉斯感到恶心。
    “怎么,你也觉得这张脸恶心?”发觉诺拉斯的动作,那亡灵用干瘪的手指,摸了摸几乎只覆着一层人皮的脸,一脸扭曲地看着诺拉斯。
    不待诺拉斯回答,他的脸上蓦地现出一个可怖的笑容,看向自己的双手,神经质地继续道:“我一开始,也觉得恶心,恶心得恨不能再死一次。”
    “但我不能死。”
    “因为如果我死了,就再没有人知道,永远高高在上仁慈宽厚的天族之主,究竟是怎样一个披着人皮的怪物!”
    微微歪头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放在普通人身上阳光灿烂明媚不已的动作,在这样一具嘴角几乎裂到眼下,布满蛛网般血丝的眼珠几乎快要从深陷眼眶中掉出来的干尸做来,却诡异惊悚到令人忍不住头皮发麻——
    “我说的对吗,‘父神’?”
    第164章 秀爷霸气侧漏
    “我说的对吗,‘父神’?”
    乍一听到“父神”这个熟悉的称呼,诺拉斯眸光微闪,似乎想起了什么,面上却完全不为所动,仍旧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望着那亡灵的目光,也与死物无异。
    “你是什么人?”半晌后,诺拉斯终于问道。
    会以“父神”称呼他的人,数量多到诺拉斯自己都数不清。
    自身中诅咒那日起,诺拉斯的身体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衰老下去,这对追求永生的诺拉斯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
    但好在,他对永生的研究早已不是一两日,所以虽然能够清楚地感觉到力量的流失,生命的流逝,诺拉斯却还是在这近乎必死的境地中,找出了一条生路——
    夺舍。
    所以在那之后,每过不到百年,诺拉斯便会在天族挑选一位资质顶尖的少年,为其冠上“天族少主”之名养在身边。
    这些少年,大多出自对诺拉斯忠心耿耿的天族贵族中,那些贵族对家族内被献祭上来的少年们的最终命运,也都十分明了。
    但即使如此,那些被诺拉斯亲手创造出的天族贵族们,也依旧为他们的造物主,保守着这个秘密。
    在他们看来,能够为他们伟大的造物主出上一份力,是求都求不来的无上荣光,更何况能让造物主使用自家后裔的血肉,对这些早已把诺拉斯视为信仰神明的天族贵族来说,更是无法拒绝的诱惑与殊荣。
    所以,即使每不到一百年时间,天族之主便会换一具身体,却仍旧保有“诺拉斯”之名,诺拉斯夺舍的秘密,在天族贵族们的一致缄默甚至遮掩中,也还是丝毫不为外人所知。
    也就是说,除了天族高层外,这世上再也没有任何人知晓,曾经被世人奉为“光明神”的诺拉斯,并非真的永生不死,甚至,如果不借助不断夺舍来获取年轻的肉体,新鲜的生命力,他几乎随时可能衰老而死。
    天族大殿中,被一袭纯黑斗篷裹住全身的亡灵,也曾是那万千被愚弄欺瞒的无知生灵当中的一个。
    但很显然,除此之外,他还有另一个更加可悲的身份,以至于在听到诺拉斯那没有丝毫情绪的问题后,忍不住讽笑出声,心底的恨意与戾气,却无论如何也掩藏不住,几乎冲天而起,七百年的怨恨不甘,几乎从那布满血丝的眼中流淌而出——
    “诺拉斯,你可还记得‘瓦伦’这个名字?!”
    诺拉斯闻言,眉头微动,一直漫不经心的目光,终于重新落在那亡灵身上,眼底也现出一丝极浅的意外来。
    但只是这样微小的情绪波动,对瓦伦来说,已经够了。
    他几乎迫不及待地嘶声大笑,在诺拉斯几乎以为他已经疯了的时候,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却戛然而止,而后,就见那亡灵霍地解开身上的斗篷,露出那具只裹着一层人皮的与骷髅无异的丑陋身体。
    “当初,我听父亲说我被选为天族少主,即将成为‘光明神’之名的继任者时,我是多么开心啊……”似乎陷入了久远之前的回忆,那干尸的脸上,现出一丝病态的恍惚。
    “所以,即使我见到的‘光明神’,只是一个与传说截然相反,几乎就要行将就木的老头,我也还是忍耐了下来……我陪在他身边,收敛一切骄傲,在五族大会面对那些外族时,任由他们欺凌侮辱,只因为‘天族少主’的身份。”
    “但直到死,我都不清楚,他为什么会对我下手,甚至迫不及待到等不到回到天族的地盘,在刚离开精灵族的领地就杀了我!”
    “如果不是后来遇到其他曾被他夺舍的尸骨,至今我还不知道该向谁复仇!”
    “你们这些——骗子!!”
    深藏于心底七百年的质问终于在此刻喷薄而出,委屈和怨恨几乎凝成实质,但对于亡灵来说,早已经没有眼泪这种奢侈品,所以瓦伦只能用这无尽的恨意,召唤出成千上万的亡灵军团。
    他会让所有负过他的人,用无尽的时光向他忏悔!
    ——就像他亲手血洗曾经把自己献祭给诺拉斯的家族那样!
    没有任何人知道,为了复仇,他在这七百年中究竟经历了怎样的痛苦。
    他曾亲眼看着自己的灵魂,被硬生生从身体中抽离,那种灵魂都被撕裂的极致痛苦,让他险些当场魂飞魄散。
    但他终究还是没有死。
    或许是天意,那些在诺拉斯夺舍后就迅速赶回神谕之城的天族们,丝毫没有发现,在距离迷雾森林外不远之处,有一个怨气极重的地方——
    那是一个由人类亲手造就的死亡之地。
    而在察觉到瓦伦那残缺不全的灵魂,无比虚弱的时候,死亡之地中那些没有任何意识的庞大怨灵们,便迅速把他死死拖入了那处连光都无法透进一丝的万人坑中。
    他的灵魂被紧缚在那无数被坑杀的尸体深处,不见天日,意识一日比一日削弱。
    那时,他几乎忘了自己是谁。
    身边那些因各种原因被坑杀却而不甘就此消散的怨灵们,总是在不停哭诉哀嚎怨愤,也有不少积攒力量,想要杀出万人坑施行报复的强大怨灵,但他们最终都失败了,没有任何人冲出那触手可及光明的入口,只能终日盘桓在尸山怨灵之中。
    瓦伦曾以为,自己终有一日,会像那些怨灵一样,磨不过时间,最终消散在那不见天日的地底。
    但就在某一天,他混沌模糊的思绪中,忽然感知到了两个日月般熠熠生辉的灵魂。
    那样强大而又耀眼的灵魂,虽然曾经只有过数面之缘,却硬生生把他从即将消散的境地中,唤醒了过来——
    那是艾泽拉斯的精灵之主,以及那个曾给他留下深刻印象的精灵少年翡翠。
    即使他们只是站在万人坑的入口外,距离坑底十分遥远,瓦伦却还是能清晰地感知到他们的存在。
    那时他以为,他马上就会迎来真正的死亡。
    身为曾经的光明生灵,没有人比瓦伦更清楚,这坑底的怨气已经浓郁到了何种程度,也十分清楚,能孕育出数量如此多的怨灵的地方,如果不及时处理,早晚会酿成大祸。
    精灵身为光明阵营中实力顶尖的一员,在距离迷雾森林不远处发现这样一处黑暗聚集之地,根本不可能心慈手软,所以瓦伦那时也以为,他再也不可能有逃脱的可能。
    但后来的一切,却偏偏向着最不可能发展的方向脱轨了。
    龟缩在万人坑最深处,瓦伦眼睁睁看着代表翡翠的月华般的光辉离开此地,紧接着,便从那太阳般耀目的属于精灵王的灵魂光辉中,发觉到一股不带有任何情绪的目光——精灵王发现了他。
    瓦伦以为,自己终于可以解脱,但预料之中的净化魔法并未如约而至,直到精灵王离开,瓦伦和坑中的怨灵都没有受到任何伤害,他甚至以为,精灵王和翡翠的出现,不过是他在漫长精神折磨下产生的错觉。
    但很快,他就发现,那一切并非是错觉——
    几乎在精灵王离开的瞬间,瓦伦就发现,一直被怨灵紧缚于万人坑底,只能任由它们蚕食的自己,竟然脱离了怨灵的桎梏,原本一直在削弱他魂力的黑暗之力,也再不会让他感到冰冷刺痛,反而如同最滋补的养料,慢慢修复着他残缺的灵魂。
    瓦伦几乎可以肯定,这些改变,都源自于那个只与他有过几面之缘的精灵王。
    他不知道精灵王是否知晓了他的真实身份,但他已经很清楚,他会活下去。
    即使他已经从世上最纯洁无垢的天族,堕落为只能靠尸灵怨气存活下来的魔鬼,他也会好好活着。
    毕竟,在能活着的时候,没有人会选择死亡。
    瓦伦明白,自己会活下来,完全是因为精灵王的帮助。
    他不想知道精灵王为什么会帮他,他也不认为精灵王会需要自己的回报。
    但曾经欺骗,伤害过他的那些人,在他不断吸收万人坑内源源不断的亡灵之力时,却一日比一日更加清晰起来。
    在那些不够强大,无法摆脱万人坑束缚的无数日夜里,因为恨,他才能强迫自己一日比一日变得更加强大,为的,就是有一天,能够再次踏入这座写满欺骗谎言的城池,手刃那些背叛伤害过他的人!
    “诺拉斯,你做好迎接死亡的准备了吗?!”
    随着这声嘶哑至极的声音落下,整个神谕之城都开始发生剧烈震动。
    已经撤离到天族宫殿外的人类大军,震惊地看着不断鼓动皲裂的大地,仿佛有什么东西,即将从地底破土而出。
    他们不由得屏住呼吸,迅速远离那些有什么在翻滚的土地,几乎在几个呼吸的工夫后,他们就看到了那些究竟是什么——
    无数沾染着泥土的白骨从地底破土而出,有的身上还裹着褴褛的衣饰,有的还残留着腐烂的肉体,有的则只余一副骨架。
    他们纷纷从亡者的国度归来,丝毫不理会那些目瞪口呆的人类,潮水般向天族宫殿深处奔袭而去。
    但这只是个开始,很快,人类军团便发现,那些在破城时曾战死的尸体,也都相继“复活”了过来。
    但无论是天族还是人族的尸体,都与之前的白骨相同,完全视他们为无物,紧握着武器冲入天族王宫。
    一时间,整个人族军团的将士们面面相觑,竟都不敢对刚才看到的一幕发表任何评价。
    军团中的几位将军,倒是都望着天族王宫的方向,眉头紧皱——
    之前命将士们撤出后,王可还留在里面啊!
    只可惜他们都拗不过非要亲眼看着诺拉斯死的王,只能任由据说有法神“翡翠”庇护的王,独自一人留在那诡异的天族王宫中。
    亡灵军团潮水般汇聚在天族大殿中,曾经被无数天族向往朝拜的光明神殿中,已经再不复往日的荣光,与其说是神殿,倒不如说是亡灵的舞台。
    但即使如此,端坐于王座之上的诺拉斯,眼底依旧没有任何情绪,完全不为那密密麻麻几乎由尸山堆积而成的亡灵枯骨所动容。
    瓦伦这一生,最恨的就是诺拉斯这种高高在上,视任何人皆为蝼蚁的模样。
    当年诺拉斯就是以这种神情,在他没有丝毫防备的时候,轻易撕裂了他的灵魂,夺走了他的身体,而后,在他的身体彻底衰老后,如同扔垃圾般被扔出神谕之城。
    所以,就算死,他也一定要亲手把诺拉斯拖入地狱,让这位傲慢的天族之主也尝尝,他最害怕的死亡的滋味!
    瓦伦从未小看过诺拉斯的实力,所以,他也从不认为人海战术能对诺拉斯造成什么损伤。
    他是大陆上第一个从亡者国度回归到此世的亡灵,几百年的时间,人类国度数不清的战争所提供的大量尸体,也足够他把亡灵的力量运用到炉火纯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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