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牵着她,直到住进了客栈,帮她检查了房间,才要离开。
    他看着扁着嘴站在一边不看他的谢惜,眼中无可奈何地流露出一点眷恋又坚决的神色,道:“阿惜,我走了,不和我说再见吗?”
    谢惜心道:谁要和你再见。
    杨简没等到回应,有些失望,但是不再多说什么,默默关上了房门,一个人趁城门未关赶了出去。
    他不能逗留。
    他在北关的处境尴尬,常哥好心放他出来,他若不能及时回去,便是要对方为难了。
    --
    谢惜就住在了客栈里,没有再回去,但却拿了纸笔,给谢愉去了一封信。
    剩下的日子里,她上街到处闲逛打听,精挑细选地看中了临街的一个小铺面,一楼做生意,二楼住人,背街还有个不大的小院,十分合她心意。
    原主人要回乡,正急于出手,只给谢惜开了个低价。
    很快,薛峰青便带着几个人来了。
    谢惜迎接了他,拉着他去找那店铺的主人,让薛峰青付钱。
    铺子定下,薛峰青与谢惜暂时还是回到客栈去住,他有些无奈地和她闲聊道:“姑娘不信你是为了买铺子,怕你是遇到了事,接到信后,就忙着打发我去你说的那个地方取钱,又怕一时转不成现银,让我多带了好几张大额银票。结果你真是为了买铺子。”
    谢惜笑着将他送来的银票都收了,而后道:“我没事骗她干什么,真是为了买铺子。我都想好了,这地方倒也繁华热闹,我做个小本生意,度日是不难的。”
    薛峰青知她没事,便放下心来,点头道:“成。那我回去帮你准备准备,剩下的东西也尽快帮你转成银票,都留给你傍身用。”
    谢惜点头。
    薛峰青又道:“姑娘想到你也许是要留在这边,怕你一个人不方便,叫我带了两个人来。都是从前谢家的老人了,一直跟在我们身边,这些年也接触过做生意的事,都是能干的。你留着,自己人,总是放心的,也让你姐姐放心。”
    谢惜要做生意,自然也是缺人的,谢愉送了可信的人来,她就欣然接受了。
    薛峰青一直帮谢惜处理铺面的事,等小店开业两天,他确认没事,这才决定动身返程。
    谢惜一路送他离开,道:“还请薛大哥转告姐姐一句:我也不是一直要留在这里,什么时候累了,天气冷了,我还是要暂时关店,回去找她的。”
    薛峰青笑道:“这是自然的。我回去转告姑娘,十一姑娘放心。”
    待送走了薛峰青,谢惜一路回到自己的铺子,安安静静地打理起生意。
    她开的这铺子,杂七杂八,都卖的是些姑娘家用的东西,还兼之刺绣摆件和普通的绣活。北地到底不比上京气质精细,她卖的东西别致,又有绣活兜底,并不亏本。
    亏本也不怕,她如今资产颇丰,一辈子坐吃山空,照样能活得下去。
    谢惜没再去找过杨简,倒是偶然在街上遇到了丹宁。丹宁也没想到她在这里,两个人惊讶地相对片刻,谢惜请丹宁回了自己的铺子。
    丹宁知道了她的身份,看她如今过得好,难免哭了一场,而后方与她寒暄了近况。
    茂武不愿意她带着孩子在外头跟着他们吃苦,托常嫂子帮忙,在这边给她找了个杂居的小院。茂武茂文在外边没有花钱的地方,就把所有月钱给她,倒也够她的房费和生活。
    丹宁自己再出去接接碎活,日子也便过了下来。
    谢惜既然见到了她,自然不能让她再这么过了,便主动让她退了住处,带着孩子搬到自己的铺子里来。
    丹宁一开始还有些踟蹰,但谢惜提到了孩子,又说自己这里只有两个亲信,自己一个人忙不过来,丹宁便也答应了。
    如此,谢惜的日常,除了轻松地做些杂活以外,倒也有了可以说话的友人。
    天气暖和起来的时候,她托人买了一株海棠,就栽在院子后门边。树挪死人挪活,她看着光秃秃的海棠枝,不大确定自己能不能养活。
    但终归还是值得尝试。
    她一日看多回,再愁眉苦脸地回来,看得丹宁都有些发笑。
    后来她终于失了兴致,不再多看,只觉得听天由命,不管了。
    说来好笑,偏就是这么不管了,那海棠仿佛得了自由一般,居然还真的冒出了新芽。
    某日谢惜抱着猫坐在前头店里,突然听见丹宁在后头叫她,欣喜道:“姑娘快来看看,海棠开花了。”
    这时节已经晚了,但北地寒冷,居然拖到了现在。谢惜心里也难免惊喜,忙不迭起身往后院走去。
    丹宁走到廊下,笑着拍了拍她,转身进屋,将这一院春色留给了她。
    门边的海棠伸着细腻娇红的花枝,无声地宣告着又一春的静临。
    杨简就站在那海棠树下,眼神温柔地望向她。
    (全文完)
    第105章 番外:谢愉&杨箴
    多年以前,上京城中最亮眼的一个世家女,不是尚未长成的小女孩谢惜,而是谢家的六姑娘谢愉。
    她在闺中时,便是个最说一不二的霸道性子,凡是自己有什么打算,就算是天塌下来也一定要办成。
    在家中的时候,整个三房的院子都被她一个姑娘家理得井井有条;在外头的时候,又在整个贵女圈子里说一不二。
    就是在这样锋芒耀眼的时候,最明亮高调的谢愉,遇到了最温吞低调的杨箴。
    那是一次马球场上的相见。
    谢愉换骑装,几套头面来来回回挑了一遍,直到选出了今日最满意的一身装扮,这才不疾不徐往马球场上去。
    到的时候,球赛已经开始了。
    谢愉也不急着上场,坐在一边和好友说话,打量着下面乌压压的人群,而后就看见了她表兄与杨箴打招呼。
    在此之间,她没怎么注意过杨箴,只隐约知道一个名字,此刻还是问了一句,才想起那是杨家的三郎杨箴。
    那个时候,谢杨两家已经商量起了杨简和谢惜的事,只是一直没落到明处。谢愉听家人说过这事,此刻一听是杨家人,难免就多打量了几眼。
    杨简她是知道的,虽然年纪不大,倒是惊人的出挑,这么一相比,这个已经长成的三郎,就有那么些不够看了。
    谢愉混迹世家圈子这么久,仍旧对他不了解,如今才去打听。
    这么一问才知道,杨箴并不出于大房,在自己父母膝下也不居长,性情自幼温和内敛,成就一向平平寻常,的确不算得是十分出挑的那一类郎君。
    砸在世家优秀的公子哥儿里,还没银子砸进水里的声儿响。
    谢愉盯了许久,只看得他不怎么上场,大部分时间拿着球杖和友人在场边说话,偶尔上个半场,也并不出风头,不进球只传球,对方赢了不气馁,己方赢了不狂妄,笑都笑得平和低调。
    谢愉打从生下来,就习惯了无往不胜,习惯了出手必赢,瞧见了杨箴这样性情的男子,愈发觉得稀奇。
    于是她上了场。
    她骑着高头枣红大马,扛着球杖走到栏边,亲点杨箴上场。
    她那傲气的模样,真像是个来找茬的恶棍。
    杨箴一旁站着谢愉的表兄,见自己表妹如此,有些尴尬,又心知杨箴无意争夺,便张口帮他说和。
    谢愉自然是不肯的。
    杨箴一向有分寸,总不能让友人在大庭广众之下,被自己的表妹下了面子,于是便叫仆从牵马来,走到了谢愉的对面。
    谢愉不相信真有那么喜欢把功劳拱手送人、自己甘为绿叶的人,开局之后处处针对杨箴,凡是在场的人,几乎都能看出她偏激又有针对性的攻势。
    但场上的杨箴,只在最开始时微微怔然,随后便平淡地接受了谢愉的挑衅。
    他并没有改变自己一向低调而稳重的打法,明明自己能打中的,只为了防着谢愉插手,非要虚晃一招抛给队友。
    他分明有着极厉害的本事,能叫谢愉在场上吃瘪,但又偏偏不肯全然如谢愉的心思,连最后的结束,都控制在只高出谢愉一方两分这样正刚好的位置。
    他直到最后都知道维系两家的脸面,不至于叫谢愉在场上出丑。
    谢愉打了一场,打得自己的脾气蹭蹭往上冒,但杨箴却一直淡淡,最后看着不顾大局的谢愉毫无意外地落败,这才转头同她说了句话。
    那几乎是他们头一次说话,说的是一句“承让”。
    谢愉当时从各方面都非常不爽,当场恶狠狠回他道:“杨三郎,你还能让我一辈子不成?”
    三郎杨箴真就让了她一辈子。
    那时候的谢愉想不到之后的缘分,只觉得今日骄傲孔雀一般来了这里,最后输得却像个秃毛公鸡。
    她黑着脸离开了马球场,表兄跟在她后面哄她,叫她不要生气。
    “那杨三郎不是故意针对你,他就是那样的性子。”
    谢愉瞥了表兄一眼,道:“你是瞎吗?他针对我?难道不是我在针对他吗?”
    表兄:无语,吃饱了撑的,跑来劝她。
    说来世间缘分,大多逃不开一个巧字。原本是始终碰不着面的两个人,经过了这一遭后,很快又偶然相见。
    谢愉去兵器铺子里去看自己定制了许久的长剑,她本身就对兵器有研究,自己的要求又高,自打选中了这个技巧熟练的师傅铸剑,三天两头就要来看一回。
    结果这回过来,往后院一走,正看见杨箴手中拿着一柄长剑,目光淡淡地落着瞧了两眼,也不上手去试,便直接放入了匣中,叫身后仆从带走。
    谢愉看着这一幕,眉心直接拧了起来。
    天杀的杨三郎,暴殄天物,究竟懂不懂什么是赏剑?
    杨箴转过身,看到廊下表情复杂的谢愉,仿佛是不想她一个姑娘家居然会来这种地方,脸上闪过一抹讶异之色。
    但这一点讶异,很快就归于平淡。
    他立定原地,遥遥对她拱手一礼,算作打过招呼,而后便迈步要走。
    谢愉往回转了几步,正与他赶到一处。她拦住杨箴,问道:“你铸了剑,不试过就带走?”
    杨箴道:“我剑术不精,试不出什么来。”
    世家大族的儿郎,多少都会学些剑术,即便试不出什么来,总能分辨趁不趁手才是。
    谢愉道:“剑是有灵的。你不上心,剑便无心,怎么能练得好?”
    她语气十分认真,杨箴不觉抬眼打量她一回,才看见她表情严肃,是真的对剑认真之人,不希望他随意对待。
    但即便是这样跋扈的姑娘,在面对自己心爱之物被人轻视的时候,也并没有口出恶言。
    杨箴心中对她态度改善一二,原本不打算多言的,此刻也缓和了神色,解释道:“这柄剑不是我的,是带回去给我弟弟的礼物,趁不趁手要他试过才算。姑娘真言,我记得了。”
    谢愉这才觉得自己有些冒犯了,后知后觉地生出些赧意,但她自然是不会表现出来的,所以只僵硬地说了句“也不必非要记得”,便转身离开,去看她的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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