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轻,你真的不休息吗?”肖兔心疼地摸上路轻的黑眼圈,两朵乌云若隐若现,连轴转了几天,顶级的营养剂也补不回疲态。
    她不知道她在忙什么,只是直觉不是好事,模糊察觉她的情绪不稳。
    路轻冰冷的侧脸贴着她暖和的手心,兽族的体温比人族高一些,“走吧,我也想听乌尼亚唱歌。”
    肖兔惆怅地看着她,半是喜悦半是忧伤地拉着她游向破晓城郁金香演出场馆。
    破晓城每年对15城开放临时居住证封顶五千个名额,其中超过一半是郁金香区研究人员,所以会馆容量满打满算八千座,末座可以肉眼看见舞台的身影。
    她拉着她一屁股坐在A区第五排,她在小金库能承受的最大范围内选了正对舞台的位置,满眼览尽乌尼亚的全身。如果位置偏后,可以在眼前调出同比例的水幕动态观赏,她希望路轻和她一起在前排和偶像互动。
    满城灯光亮起,舞台上被覆满流光溢彩的泡沫,“啪”的一声,从边缘出现的海洋之心肆意鞭挞,无数泡沫应声而裂,湮没水中。
    海洋之心甩出一个优美的弧度,乌尼亚从幕后一跃而出,对着舞台多个角度的电子眼打招呼:“‘海螺’们好呀。”
    “海螺”是他的粉丝名。他拥有的舞台是小型海洋,舞台上是冥海深处的布局,一眼看去全是深海植物。他的舞台几乎和场馆的观众席等大,有一层透明的玻璃把他和他的海洋隔断在观众之间,他在他的世界里肆意地游动、甩尾。
    这是一场实时直播,此刻全联邦的聚光灯聚集在他身上。
    满耳是排山倒海的回音,肖兔甚至吼破了音。
    路轻在嘈杂的背景里走神。
    除了乌尼亚,没有其他歌星会塑造和观众席同等大的舞台,他以一己之力和观众打擂台。这其实充分说明了他不是甘愿被人类把玩的东西,人类索取他的暧昧与抚慰,他回以玩弄鼓掌之。
    “……你在森林边缘悄然盛开,清晨的雨露幻化你的光辉……”
    乌尼亚温柔的声音荡出海水波纹,刹那间喧嚣褪尽。
    他的眼睛从来经不起细看,一旦被吸进深深的海底漩涡,从此都是意乱情迷无法浮起的痴迷者。
    电子眼牢牢把控着他的每一个角度,只要观众愿意,可以任意切换水幕里投射出的位置。不知道多少人避无可避一头栽进漩涡。
    “蝴蝶采撷你的美丽别在我心上……”
    A区的粉丝一片失声,因为他把目光投过来了。即使目光没有准确焦点,路轻知道,他在看她。
    夜莺族的着名情歌。之所以是联邦语,全因唱这首歌的夜莺爱上了人族,这首歌是异族的求爱者唱给人族的。
    他唱的深情款款,引起无数人飞蛾扑火,自然比顾汀舟在联大的音乐课堂唱得要好得多。
    海底没有那样真实日光和人造日光碰撞的瞬间,路轻却好似看到了百无聊赖的自己旁观顾汀舟唱这首歌时脸上被光影刺痛的冷艳凄美。
    乌尼亚不是第一次对她唱这首歌。
    路轻望着他仿佛梦境的眼睛,思绪却像他满头水蓝色的长发慢慢散开。
    “……月色笼罩你的脸庞,我对你的爱藏在我的目光……”
    “路轻,你喜欢吗?”
    时光倒推回四年前的冥海,以前的乌尼亚和现在的乌尼亚没有什么区别。
    有区别的是路轻。
    “你喜欢这首歌吗?喜欢我吗?”
    路轻那时还年轻,敢于直视他那双自带魅惑的眼珠子,思考了一下,坦然地说:“不喜欢。”
    不等他困惑,她就主动完整说明:“你唱情歌没有爱情。至少我没有感觉到。”
    他应该是有感情的。鲛人捕猎的前置手段是利用歌声引诱猎物犯迷糊,更有强悍如乌尼亚的佼佼者,可以直接催眠且诱导出人最深的欲望,往往都肮脏不堪。
    他的食欲太盛,对于很多东西想吞吃入腹,还要问:“什么叫爱情?”
    路轻欲言又止,一时难以解释。
    乌尼亚耐心地等着她的回答。他不知道时间流逝的尺度,无数岁月早已从他身上掠过,他从不在意等待。
    她看着他的眼睛说:“顾汀舟也唱过《晨晨暮暮》。你在唱这首歌,很美,歌声很动人,但我在想他。这就是爱情。”
    她眼里看着他,心里却完全没有他,完完全全属于另一个人。
    乌尼亚不说话了。
    她并非没有看到他。他坦然张开的双手,赤条条敞开没有污浊的自己,用毫无阴霾的明媚照耀观众。
    顾汀舟不是这样的。他站在阳光里,也有一侧阴影。
    当一种感情根深蒂固扎入心脏,心脏变成它不断发酵的培养皿,除了摧毁整颗心脏,没有别的方法可以干干净净拔除影响。
    爱也,痛也,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路轻下意识摸了摸胸口,摸了个空。婚戒早已不挂在那里。
    顾汀舟平日把婚戒戴在左手,她做实验不方便,穿成项链贴身戴着,想起他的时候无意识地摩挲锁骨。
    离婚的时候,双方戒指已经被民政部祛除了已婚的标记,变成了一个普通的装饰品。
    本来应该把婚礼上对赠的对戒互换,象征物归原主,他不肯放手,导致他们手里的戒指还是对方送的那个。
    路轻和他一起挑了很久的戒指,叫《月色》,素戒的光泽像一缎雾色飘在月上。
    井璟看到她挑的“月色”,赞不绝口,待看到戒指标价的时候,大惊失色:“你这个破圈,一百二十万联邦币?”
    路轻的下巴已经掉过了,尴尬地说:“是的,大概是30%的材料,10%的人工,其他全是品牌价值和溢价。”
    这还是因为她说,送给他的戒指,她要自己买,顾汀舟考虑到她消费水平,已经贴心降级消费了。
    “买这么高溢价的东西有什么作用?它不贬值吗?它有魔法吗?能保证相爱一辈子不离婚吗?”
    “不能。”
    路轻没告诉她,这还是她分期贷款买的。
    一个普通得没有任何记忆点的下午,在路轻中心城的独立居所,顾汀舟懒洋洋地搂着她,毫无预警地说:“你喜欢什么样的戒指?”
    路轻面前的水幕接连推送联邦资讯,她看了他一眼,他低头时睫毛很长,长到眼神模糊。
    “你挑中哪些款了?”
    顾汀舟一声不吭开始立体投屏,一排戒指从他的水幕里挨个展览,随人放大缩小观察瑕疵定制尺寸。
    那些稀有的矿物质一个比一个闪,做工一个比一个精致,价格也一个比一个贵。
    路轻看看这个人,又看看面前的戒指,虽然他往常都不穿金戴银,但要配上贵重首饰,气质还压得住。
    “没了?”
    “还有。”
    ……
    路轻一眼就在五花八门的候选里看中了《月色》,含蓄的线条,比月色皎洁,比雪色寒冷。这个戒指很像她眼里的顾汀舟。
    路轻握着他的手穿过水幕的光影,直到它为他套上尺寸拟合的戒指。
    她满意了:“就要这个,我买给你。”
    他目露怀疑:“你有钱?”
    “没钱就借。”路轻拍拍他的脸,“我用戒指邀请你成为我的家人。”
    戒指只是邀约的通道。他邀请她毫无保留地走入他的生命,那么她也是。
    顾汀舟不知想到什么,理所应当地点头,另一只手点开设计品牌的价目表。她满意不到两秒,瞳孔地震:“你怎么这么贵?一百二十万?”
    顾汀舟沉默了。他不止一百二十万。
    “你可以分期付款。慢慢还。”
    顾汀舟坦然仿佛自己是个戒指,“随便你分几期反正我先跟你回家其他不要紧”。他约摸还坏心眼地觉着还不完更好,还不完她就得永远还,婚姻因为债务无尽头。
    还好她在离婚前已经奋力工作还完了这个戒指的贷款,终于把戒指的所有权完全握在手里,等于用戒指套住这尊昂贵的少爷,完完全全据为己有了。
    只是没想到所有权的保质期这么短暂。
    “您的戒指是否需要典当?”
    联邦民政局离婚登记处的处长试探性地问她。随着种族融合程度加强,婚姻的样态越发复杂了,很难说谁是因为感情破裂,还是利益耦合而离婚。
    她看上去并不太伤心,因此别人也不确定,她会不会睹物伤情。
    月色放在离婚证棕色的封皮上,像火山上的残月。路轻看了它好一会儿,摇摇头,一并收回包里。
    在月色照不穿的海底,她望着海洋,又想起月色。
    余光中有一首诗。在雪色与月色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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