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到了关键线索,凌风却不着急去刑司审判胡澜城,而是折回刺史府,把自己一个锁在屋里,静静地思考问题。
    曾经在天宗的时候,一位长老告诉过他一个道理,黑暗是一种危险,也是一种机遇,因为黑暗不仅能遮住别人的身形,也能遮住你的内心。只有面对未知的时候,人才会惶惶不可终日,将自己的一切和盘托出。
    这个证据只能证明胡澜城存有私心,甚至后者可以承认自己办事不力,自请处罚,只要咬紧牙关声称自己并不知情,只是犯了习惯性的错误,那么这起案件就变成主事失职,远不是他所希望的那样。
    凌风还需要知道一样信息,那就是胡澜城为什么要对赵长风下杀手?
    根据杨青龙撰写的卷宗来看,赵长风和胡澜城的关系其实是挺不错的,平日里经常一起喝酒,一起办事,虽不说生死之交,但情感的熟络绝非常人可比。这种情况下,胡澜城会下杀手,还是悄无声息地毒杀,着实有些让人难以理解。
    如果只是一时情绪兴起,没有控制住,那么最大的可能是正面强杀,而非像现在这样,先下毒,然后一路尾随跟踪。
    他再一次翻开那厚厚的卷宗,找到那天赵长风和他们吃早点前经历的事情。
    审核卷宗,喝茶,审理失踪的守灵三卫士兵,休息,喝茶,离开刑司……实在是再平常不过的日常工作,凌风顿时失望的摇着头,按照提取出来的泠鸠丹毒素来看,已经进入赵长风体内半个多时辰,只有一盏茶的工夫就会发作。
    半个时辰前,按照卷宗里面记载,此时的赵长风应该还在刑司当中,凌风眼睛一亮,难道赵长风碰上了跟自己一样的遭遇,泠鸠丹被下到了热茶中?他低头沉思良久,觉得这种猜测应该错不了,只有刑司提供的茶水才会让赵长风毫无防备。
    看来是在这之前,胡澜城下定决心毒杀赵长风,至于原因嘛,凌风合上卷宗,躺在自己的床上,闭目沉思。
    这卷宗里面,赵长风成为主事后的经历记载详细,如果杨青龙确认自己没有疏漏,那么一个大胆的猜想在凌风脑海中缓缓浮现,或许就连赵长风也不知道胡澜城杀他的原因。
    如果他知道,那么一定会提前察觉,甚至是先下手为强,但赵长风直到死亡之前都没有表露出丁点异样,这就只能说明在他的认知当中,这点矛盾并不足以让他跟胡澜城反目成仇,甚至他都未必记得这点矛盾。
    凌风又想到那晚上茶馆老板所说,胡澜城贴在小巷子口的墙壁上,神情紧张,汗水直流。他一直很疑惑,一个静静等待目标死亡的下毒者,何必如此紧张,一位刑司的主事,什么样的血腥场面没有见过,当年的那场上元之乱中,比这更血腥的场面比比皆是,胡澜城按理说不应该表露出这样态势。
    他突然从床上坐起来,沉声道:“他在担心赵长风会跟我说些什么!”这个念头突然从他脑海中窜出来,一发不可收拾。一路尾随的胡澜城原本只要静静等待即可,可他没想到赵长风会在路上碰到自己,更令胡澜城紧张的是,赵长风居然在自己身边坐了下来,聊起了天。
    胡澜城当然不知道赵长风跟自己聊什么,但出于杀心在怀的恶念,他本能地觉得赵长风是在说那个关于他的秘密,这便是他紧张的原因,这个秘密,绝不能让跟刺史府高层走得很近的自己知道,否则他一定会被发现,进而遭受到极刑处理。
    在刑司干了这么多年主事,刑司的手段,胡澜城自然是清楚的。
    凌风长舒一口气,理清了这些思绪后,他的下一个目标便是胡澜城刻意隐藏,却被赵长风偶然看到的秘密。这个秘密会是什么呢?他摇摇头,这可就真的没有办法猜了,如果想知道,就只能去问胡澜城本人。
    不过为了保护这个秘密,胡澜城会对一位同事加好友痛下杀手,可见这个秘密绝对关乎他本人的前途安危,甚至于一旦暴露,他就会被格杀勿论。
    “兵者,诡道也,这件事,还是我去比较合适。”
    凌风推开窗户,屋外的阳光不甚光亮,斜照大地,已是夕阳,淡淡清风吹过,如一双柔嫩的玉手拂过,分外舒适。
    “嘿嘿,师父,你不要怪我,扯着虎皮做大鼓,当初在陨星之巅上,我凭着天宗自有自己的情报渠道,成功唬住暗刃山主人,今天,我估计还需要借着天宗的名号,让一个背弃信义的家伙彻底现出原形。”
    只有面对未知,人才会表现出应有的恐惧,才会将内心的秘密和盘托出。胡澜城是刑司主事,对刺史府自然是无比的了解,如果拿着从刺史府得到的消息和证据,胡澜城肯定早已有了应对之策。如此情形之下,两人对峙,凌风处于绝对劣势。
    但凌风有一个任何人都无法比拟的优势,那就是他本人是天宗弟子,天宗到底知道些什么,在凉州有哪些安排和手段,全是他说了算。
    换了身干净衣服,洗了把脸,又吃了点糕点,压一压肚子里的抗议,凌风叫上苏抹月,一同来到刑司的密室中。
    刑司的密室面积不大,只有一两朵早已枯萎的花朵做个装饰。
    聊胜于无嘛。
    胡澜城已经被封住了境界,完全就是一个普通人,所以也不用担心会对凌风出手,所以在凌风的强烈要求下,刑司的陪同人员跟着苏抹月一起出去,在门外面等候。
    “公子今日前来,莫不是让胡某认罪服法的?”
    凌风挑了把椅子坐下,点点头,道:“不错,既然已经把你送到了这里,我就没有理由去放弃。”
    满脸胡子拉碴的粗狂汉子顿时哈哈大笑,也搬了把椅子,在少年的对面坐下,摇着头说道:“公子,我也不知道我在什么地方得罪了你,要你如此来栽赃陷害,不过胡某粗人一个,不会在意,也请公子以后不要因为这点去为难我在刑司的其他同事。”
    这就是凌风为什么要刑司的人出去,若是那名官员在旁边,这个时候肯定又要插话捣乱,替胡澜城抗议他没有证据的指责。
    “你当然有地方得罪我了,不然我把你囚禁在这里干什么。”早已成竹在胸的少年不慌不忙地抿了口茶,翘起二郎腿,饶有兴趣地看着面前的男子,“你不用动不动就把刑司其他人挂在嘴边,这里没有其他人,你说这些话,只能让我更加确认你的罪行。”
    “罪行!”胡澜城跳起来,朝着凌风大声吼道:“老子有什么罪行?我知道你是刺史大人身边的红人,但凡事总得讲究个青红皂白吧,毫无凭证地把老子羁押在这里,这算哪门子律令!”
    胡澜城显得很激动,不过并没有因此而出手攻击凌风,他的境界完全被封住,现在就是一个比普通俗世之人强壮一点的男子,上去动手无异于自寻死路,说不定还会落下口舌。
    “青红皂白?如果你还懂得这四个字怎么写的话,为什么还要下此毒手?”凌风的声音压低几分,显得沉痛无比。
    他叹了口气,接着说道:“赵长风难道就该死吗?他不过是看到了你的那个秘密而已,甚至他本人都没有留意,但是你却不能放过,你知道赵长风跟我走得近,生怕哪天把这件事告诉我,所以你在茶水中放了泠鸠丹,一路尾随跟踪,为的就是第一时间赶到案发现场,从而保证由你来全权处理此案。”
    胡澜城脸色一沉,正欲说话,却被凌风用一道灵气封住嘴巴。
    “你只管听着,不必多言,等我说完后,你再考虑应该说什么。”
    这种时候,正是攻心之时,绝不能让胡澜城出言替自己辩解,否则他刚才那一番言语后形成的威势将荡然无存。
    “当时你看到赵长风来到徐老伯的摊子上,在我旁边坐下,你就躲在茶馆对面的小巷子口,一直监视,你害怕赵长风会说出你的那个秘密,所以那个时候茶馆老板出外面拉客的时候才会看到你高度紧张,鬼鬼祟祟,冷汗直流。”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你才会一直在暗中盯着那间小茶馆,这也是为什么茶馆老板娘会时常感受附近有一双眼睛,那晚我冒着即将到来的暴雨,夜访茶馆,那个时候你在暗处看到这一幕,心中就知道自己的行径已经暴露,所以你趁着夜色,闯入茶馆后堂,击杀茶馆老板,而后又一路追杀老板娘,直到她重伤倒在茅草屋中,你就站在屋后的窗户边,直到对方咽气,方才返回茶馆,一把大火将其烧掉。”
    “你已经算准,没有了人证,而我又没有物证,就算我从茶馆夫妻那里听到你的名字,也无法将你定罪。”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凌风轻轻一笑,端起旁边桌子上的茶水,轻轻喝上一口,顿觉神清气爽。他抬眼看着前方沉默不言的粗狂男子,心中甚是满意的点点头,几乎和他预料一模一样的反应,看来接下来有戏。
    胡澜城脸色早已不平静,尽管他一直想努力装作平静,可是在听到凌风几乎完美地细致还原了他这段时间的所作所为后,他的内心早已掀起滔天巨浪,他感觉当自己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身边就跟着少年本人。
    “你是怎么……”胡澜城喉咙干涩,问道。
    “天宗有自己的情报来源。”凌风微微一笑,随即补充道:“天宗有一门上品灵决,名为时光回溯,乃是数个纪元以前一位绝世强者所创。本来这门灵诀无人修炼成功,不巧的是,就在几年前,一位长老修得此法,虽然不能得心应手,但回溯一个月前的事情还算不得大问题。”
    以上都是他瞎编的,当然,以下也是他瞎编的。
    “其实有一点你一直都是错的,那就是赵长风一直都没有将你的那个足以被杀头的秘密放在心上,说不定他早已忘记了。”
    “你为了一个没有被放在心上的秘密,亲手终结了数条无辜的人命。”
    胡澜城抬起头,看着面前的凌风,少年的脸上没有愤怒,没有仇恨,没有讥笑,只有深深的怜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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