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她没有那么重要啊。
    见守城的士兵们没啥什么反应,顾朝歌心里松了口气,然后又觉得有点失落。李佑大也觉得很奇怪,为什么皇帝满天下找顾朝歌,到了东都,皇帝眼皮子底下,居然没人发现她就是顾朝歌。
    其实原因很简单,因为燕昭忘了在皇城张贴“通缉”告示。
    显而易见嘛,顾朝歌人在东都,他会不知道?还需要多此一举贴告示吗?
    事实上,他还真不知道,因为守城的这一波士兵,正好不认识顾朝歌。虽然路过的巡逻禁军们,瞥见这个带幕篱的女子,有人会忍不住多看几眼,总觉得眼熟,不过因为觉得老盯住人家看不好,所以也不敢靠近。
    于是李佑大就这样成功地带着顾朝歌,“招摇过市”,“无人问津”,最终安全抵达伊府。
    和这座刚刚成为帝都的城市一样,伊府是新翻修的,望着崭崭新的“伊府”牌匾,顾朝歌认得这是伊崔的字迹,这时候对这座陌生的城市,她才升起一丝丝熟悉的亲切来。
    “我就不送你进去了,伊大人看见你,一定十分开心。”李佑大笑了笑,将她不多的行囊交到她手上,到这里,他真的要告辞了。
    顾朝歌知道他不喜欢东都,因此不多做挽留,她将行囊里头唯二的两块碎银子塞给李佑大,道:“李大哥,路上保重,你老家地址我记着呢,过些日子我就去看你和阿柴的家人!我说到做到!”
    李佑大哈哈一笑:“成,大哥等着你!”若说这一路颠沛流离有什么收获的话,最大的收获就是收了个心善医术又好的小姑娘当妹子吧。李佑大攥着驴车的缰绳掉了个头,朝顾朝歌挥挥手,往城外的方向走去,往他的老家走去。
    终于要回家了。数年的闯荡、风光和流浪,现如今,李佑大,心中充满了轻松愉快。
    终于要回家了。伊崔在的地方,就是她的家。顾朝歌抱着小小的包袱,站在伊府门前,心中紧张不安又激动万分。
    她上前,轻轻叩响了伊府的门环。
    “吱呀”一声,厚重的大门开了。两个门童,站在门口,望着站在门外,肩上背着脏兮兮的包袱,怀里抱着个破旧的幕篱,袖子上有补丁,脚下的鞋还破了个洞的女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狐疑地同时开口:“姑娘,您是哪位?”
    “我是顾朝歌。”面对两个陌生人,顾朝歌有点露怯,不好意思地开口表明身份。
    “顾朝歌?”两个门童惊愕了:“姑娘,您说您是顾朝歌?”他们毕竟是伊府的下人,虽然是新招来的,从没见过顾朝歌,但是听这个名字可是听到耳朵起茧子。
    传说这是位美若天仙、心善如菩萨一般的奇女子啊。
    再看看面前这位穿得破破烂烂,头发草草编成一条麻花还分叉的姑娘,虽然五官长得不错,可是皮肤差了点吧。这不讲究的程度,看起来特像要饭的。伊府的门童那也是见过世面的,伺候过贵人的,这才能来当伊府的门童,看着这姑娘的模样,觉得怎么都和那位奇女子沾不上边。
    想到自从那个寻人告示发布以来,各地官府陆陆续续送来过好几个自称“顾朝歌”的女人,最后还没到伊崔这儿,只送到六部官署,就被兵部的褚大人给打了回去。门童们心想,是不是女骗子现在学聪明了,知道伊相不在家,所以直接来伊府冒充,顺便骗吃骗喝?
    嗯,有可能。
    我看也有可能。
    门童们彼此点点头,不过面上还是表现得十分客气,毕竟训练有素:“姑娘,我家大人出远门去了,不在家。您如果方便的话,去一趟中央官署可好?各地官府送来的顾姑娘,都是先送到中央官署去的。”
    伊哥哥不在家?
    各地都送“顾朝歌”,送了多少个?
    顾朝歌惊呆了。
    她想了想,问:“那、那盛大哥在吗?”
    这个女骗子居然还知道盛管家,不简单啊。门童们更加谨慎:“盛管家和岩公子都跟着出远门去了,府里现在除了几个下人,没旁人。”
    竟然都不在吗……
    顾朝歌低下头来,雀跃的心情如同被凉水瞬间浇灭。站在这个陌生的地方,被不认识的人拒之门外,感受到他们狐疑的打量,她低头看着自己破了一个洞的鞋子,觉得自己真挺像一个要饭的。
    莫名的,顾朝歌感到有点儿委屈。
    “那么请问二位小哥,中央官署怎么走呢?”顾朝歌没有哭,她振作精神,抬起头来,客客气气地问。
    居然不难缠,这么好说话!门童们表示惊奇,他们十分细致地给顾朝歌指了路,直到她说知道路了为止。而且看她可怜,还好心送了一点吃食给她。
    “谢谢两位小哥。”听到门童解释说中央官署有负责接待“顾朝歌”的人,顾朝歌心想八成是熟人,不然那些假冒的怎么会被一棍子打出来。知道路了,又拿到门童给的吃食,顾朝歌的心情好起来,笑盈盈朝两个门童道了谢,戴上幕篱,转身往中央官署的地方走去。
    门童甲望着她纤细苗条的背影,扯了扯门童乙,傻乎乎道:“她、她笑起来挺好看的诶。”
    门童乙呆呆地点了点头:“是,是啊,而且她好像不是骗子,会不会……会不会……”会不会她真的就是那个顾朝歌啊?
    ☆、第95章 终章
    顾朝歌的这身打扮,刚刚走到中央官署区的外围,就被守卫的士兵两戟交叉,拦在外头。
    “什么人?”士兵狐疑地打量她的衣着,觉得这女的怎么看都不像官员家眷,倒像来走投无路不得不来喊冤的苦主。
    “呃,那个,两位大哥好,”顾朝歌取下幕篱,露出自己的脸来,细声细气地解释,“君……皇帝陛下是不是在找一个姑娘?我、我想我就是。”
    中央官署区的士兵比外头守城的资历更老,军队的出身也更好,一看顾朝歌揭下幕篱的那张脸,两个士兵就觉得有点儿眼熟。再一听她说皇帝找人,两个士兵齐声道:“你就是顾大夫?!”
    声音大了点,把站在别的岗上的士兵的注意力也吸引过来,这几个月他们见过的“顾朝歌”有十来个,唯独这个……
    “她是真的!”有个士兵指着顾朝歌大叫:“真是顾大夫,我的腿折了就是她给我正的骨!”
    顾朝歌不记得他,就觉得脸熟,于是朝他甜甜一笑。
    这士兵更加激动,他踹了旁边比自己小点的士兵一脚:“还愣着干什么,快去禀报!伊相……哦不伊相不在东都,那去找薛相!去啊,快点!跑起来!别发呆了!”他旁边的士兵拔腿就跑,这士兵想了想:“我也去禀报一声,顾大夫稍等!”说罢他朝另一个方向跑去,他要向另一个人报告。
    顾朝歌悄悄松了口气。东都的一切太陌生了,中央官署区看起来特别威严,她很怕被当成骗子赶出来呢,幸好有士兵认得她。
    被认出来就好办了,她在军中小有薄名,救过不少士兵的性命,即便没有经过她手的士兵,也听过她的名声,对她很有好感。而且面前这位在皇帝陛下和伊相心里都不一般,即便通告的人还没回来,士兵们都表现得十分客气,让她先进去,在以往外客和家眷的等候厢房里都歇着。
    “顾大夫这边请。”两个士兵客客气气给她引路,顾朝歌颌首道一声“有劳”,跟在他们身后,好奇地打量着新建好没有多久的中央官署区,地方很大,不过房子却不多,因为官员还没有满额的缘故,看起来也很空。
    不过好气派呢,说不出来哪里特别雄伟威严,就是觉得气派。刚刚从山坳坳里出来的“土著”顾朝歌,像乡里人进城一般好奇地左看右看,四处张望,直到现在还不敢相信如今是燕昭坐了天下,这地方的官员一大半归她家伊哥哥管。
    “小泪包!”
    忽然,一个熟悉而宏亮的嗓音在身后响起,顾朝歌猛地转身,看见她熟悉的人,穿着一身紫袍玉绶银靴的武官官服,精神又威严,大步流星朝自己走来。
    “师兄!”顾朝歌刚刚唤出声,这人便几步跃到自己面前,夹着她的腋下将她提离地面,在空中转两圈:“真是你,周校尉向我禀报的时候,我还不敢相信!”被顾朝歌正过骨的那个士兵,就是去向褚东垣通消息的。
    “师兄,你放我下来啦,这样多不好。”顾朝歌被他举在空中转圈圈,虽然很开心,但是也很尴尬啊。褚东垣闻言哈哈一笑,将她抱进怀里,大笑:“不放,万一你又被抓走了怎么办,绝对不放!”
    “这里哪会有人抓我嘛……”顾朝歌小声嘀咕,却没有拒绝褚东垣的拥抱,面前的官服很陌生,可是抱着她的人却很熟悉,也很温暖。褚东垣抱着她的手臂那样紧,好像生怕她跑了一样。
    这一刻,她终于有了回家的感觉。
    “师兄,我回来了。”顾朝歌将头埋在他的胸前,轻轻地说。
    褚东垣嗓子发紧,小泪包这身打扮,不知道是吃了多少苦才找到这里。他轻轻地拍拍她纤细的背,柔声道:“回来就好。”
    不远处,差不多同时得到禀报,但是因为年纪大了腿脚不好,因而慢几拍才到的薛吉,识相地站在原地。默默看着这师兄妹二人团聚的场景,他欣慰地笑了笑,拍了拍身后青年的肩膀:“卫大人,放心了吧?她平安回来了。”
    卫尚的手在袖子里攥成拳头,他一眼不眨盯着被褚东垣护在怀里的娇小身影,很想上去和她说点什么。
    但是……
    他什么也没有做,和薛吉一样站在原地,点了点头:“她回来就好。”
    薛吉老怀大慰地笑道:“这下老夫终于可以向陛下交差了,朝歌一日不回来,好些人的心都悬着那!陛下知道,想必也非常高兴,而且……”而且呵呵呵,终于有法子能整伊崔那小子了,陛下一定非常开心。
    *
    “陛下和娘娘要召你入宫?现在?还小住?”
    二品大员褚东垣将军,因为找到自家师妹就理所当然翘了班,兴高采烈带师妹回自个的新府参观,把早就准备给她的房间拾掇好,让几个亲兵去请东都最好的成衣师傅给师妹量体裁衣,顺便搜罗了大包小包的点心、首饰和衣裳回来,美滋滋向师妹炫耀自个的有钱加体贴,抱着师妹长住自己家的想法忙里忙外,安顿好了一切。他得意洋洋地想,伊崔那混账这个时候出京,等他回来,别想从自己手里抢走小泪包,看她一眼都休想!痴心妄想,哼!
    然后呢,等他忙活完一切,坐下来听小泪包说她这一年的遭遇时,中央官署的“下班”时间到了,顾朝歌回来的消息早就如长了翅膀一样飞遍东都上层,许多和顾朝歌关系不错、或是得她治过病的官员们都纷纷带礼前来探望。文官中带头的是薛吉,卫尚紧跟其后,武官里*起和杨维结伴前来,总之褚府一下子门庭若市,热闹非凡。
    褚东垣表示很、不、开、心。
    他想和自家师妹好好说说话,叙叙旧,抱抱她安慰她,顺便吃吃豆腐,行不行啊!
    接下来,好死不死的,圣旨来了。
    褚东垣知道圣旨是难免要来的,燕昭对顾朝歌失踪一事心有愧疚,一定会见她一面,不过这圣旨来的比他料想的晚。现在他知道了,不晚——燕昭是掐好了点,估摸着顾朝歌来东都是风尘仆仆,到这个时辰应该梳妆打扮完毕,师兄和一些旧人也都见过了,他可以放大招了。
    “皇后娘娘和顾大夫的关系最好不过,请顾大夫去宫中小住,是我们娘娘的意思,”卫潆派来了自己昔日的贴身侍女,如今的大宫女绿荷亲自来请,绿荷笑眯眯同褚将军解释,“顾大夫是女儿家,这一年吃了不少苦,皇后娘娘最会照顾体贴人了,大家都是女子,住在皇后宫中比住褚将府上要方便不少呢。”
    褚东垣满脸不高兴:“皇后娘娘不是又有喜了嘛,满朝谁不知道,她还怎么照顾别人?”
    顾朝歌睁大眼睛惊喜道:“阿潆……呃,娘娘又怀孕啦?我要去看她!”
    褚东垣一脸无奈地望着自家师妹,他正在为她争取“抗旨”的可能,她倒好,把他卖了个干净。
    “你想去就去吧,”褚东垣叹了口气,“反正除了某人来说,这也不是坏事。”
    顾朝歌一头雾水,她没明白师兄说的“除了某人”是谁,不过皇宫她是肯定要去了。住在师兄府上虽然好,可是她知道师兄的心思,住在他府上多有不便,她不想让伊崔不高兴,所以卫潆那儿是个很好的选择。
    她收拾收拾东西,跟着绿荷高高兴兴进了宫。因她身份特殊,本/朝又是初建,燕昭的后宫也干净,或者说空荡,她不必拘泥太多礼仪,虽然初入尚有不适应感,但很快便习惯。卫潆一见她,看她那干枯分叉的头发还有粗糙的脸蛋,心疼得要死,每日变着法而给她做各种养肤养发的秘方,而顾朝歌就给她把把脉,做做按摩,彼此说说体己话,两个人住在一起不要太开心。
    连燕昭晚上过来看老婆,都经常被卫潆嫌弃,把他丢去看娃。
    因为她想和顾朝歌一块睡,可以聊天。
    被嫌弃的皇帝陛下好不凄凉,燕昭咬咬牙,心想为了报复某人,他就先忍忍,忍!
    燕昭期待已久的那天来得非常之快。
    顾朝歌到的当天,燕昭便派人送了一封三百里加急给伊崔,伊崔毕竟才走了五天,连河南境都未出,两天之内就收到了这封加急信件。当日伊崔便骑马赶回,为保速度,他撇下全部士兵和年幼的阿岩,只带盛三,一日一夜,不眠不休。
    他连续在三个驿站换马,风驰电掣,日夜兼程,于收信的第二日寅时三刻,赶回东都。
    寅时三刻,天只微微透一点亮,天边泛着蟹壳青的光,还不到东都开城门的时间。然而伊崔可等不到他们开门,守城士兵揉揉困倦的眼睛,努力打起精神看着城门下的人,听他报上名大,吓得浑身一个哆嗦,他没见过伊崔本人,连忙去请长官确认,城下的人是否乃伊相。天暗着,为了谨慎起见,守城的熊长官把城门开了一条缝,亲自跑出去,隔着护城河瞅河对岸的那人,听见对面那人冷笑一声:“要不要我把宰相令直接砸你脸上,熊大校尉?”
    这冷冰冰射来的视线,这阴森森的语气,除了伊相还能是谁?熊校尉一个激灵,连忙挥手:“放铰链,上桥,开城门!是伊相,伊相回城了!”
    铰链放下来需要一点时间,伊崔的马感受到主人焦躁的心情,不安地踏蹄,时不时打着响鼻。在桥终于放下的那一刻,伊崔策马扬鞭直奔而上,熊校尉刚张口道歉:“伊相莫怪,末将……”然后就吃了一嘴灰,伊崔几乎是纵马直冲入城,连施舍给熊校尉一个眼神都吝啬。
    这个时间,城中街道根本没有人,他纵马狂奔,一路往伊府的方向去。因为马技一般而骑马时间又太久的缘故,他的大腿内侧隐隐作痛,伊崔不用看也知道一定磨出血了,但是他现在顾不上。
    “开门!”伊崔焦急地叩响自家府上大门,两个门童隔了好一会才匆匆来开门,睡眼惺忪,看见门外的自家主人,门童睁大了眼睛:“大人,您怎么……”
    “朝小歌呢,”伊崔喘了口气,改口道,“我问顾朝歌,她人呢?”
    门童茫然摇头:“没听说……哦,前几天有一个自称顾朝歌的姑娘上门,小的担心又是骗子,便指路让她去中央官署区了。”显然门童的消息网还不够发达,因为主人出门在外的缘故,没有和其他府邸的仆人交流讯息,他们还不知道那姑娘就是顾朝歌。
    伊崔死死盯着两个门童,像看白痴一样,简直要把他们两个身上盯出洞来。在自家主人如此有威力的视线之下,门童纷纷低下头来,后知后觉地悟出,那姑娘可能是真货……哦不,应该说是本尊。
    幸好及时赶到的盛总管给门童们解了围:“公子,信上只说顾姑娘回来了,没说她如今住哪儿,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等着我去求他!”伊崔冷笑一声:“走,入宫!”
    盛三愣了一下:“公子,这个时辰入宫?不换朝服吗?”
    “换个屁!”伊崔现在的心情暴躁无比,没有什么比知道人在这里却见不着更焦心的,而且燕昭那厮故意在信上说朝小歌这一年过得如何如何不容易,回来如何如何艰辛,就是为了让他着急!
    他娘的,如果入宫还见不到朝小歌,这右宰相的位置,谁爱坐谁坐去!老子不帮他卖命了!
    伊崔浑身就是一个大写的“焦躁”,他想她想得心都痛了,他好想好想见她。燕昭在信上写的关于她的那些,
    虽然简略,但他一边看一边脑补,越脑补越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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