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挽呈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又与家人言语了几句,便是上船离去了。
    至此一别,再见已是数年之后。
    常喜乐虽然有些唏嘘却也并未觉得如何,宋挽呈从来就不是会一直窝在一个小小乡村的人,若真是如此,常喜乐还得叹息浪费人才。只要对方能够过得好,即便不见也不觉遗憾。他早就料到有这么一天,虽然一时间有些失落,很快也就恢复过来。
    常喜乐和常昱回到商业街,遇到了一个老熟人。看到眼前已经扎了妇人发髻的女子,原身的记忆涌上来,常喜乐微微错愕,不过只是一瞬很快就恢复过来。
    来人正是他的前未婚妻——钱雪柔。
    钱雪柔半蹲行礼,“两位常老爷安好。”
    钱雪柔这架势明显就是刻意为了等他的,他想要无视也不成。
    “钱姑娘。”
    钱雪柔微微笑了笑,“我之前已经嫁做人妇,当不得这称呼。”
    虽然钱雪柔如今瞧着比实际年纪要苍老一些,可整个人收拾得很利索,虽只是普通妇人打扮,却也能瞧出不同来。
    到底是被钱家悉心调养过,哪怕经历坎坷却依然有大家闺秀风范,而且面容姣好。正是最为艳丽的年华,原本盛开绽放,可因为经历眼眸子多了沧桑,也是因为如此更加吸引人。
    常喜乐虽然从钱家衰败开始就不怎么关注,若非担忧对方作妖,他连瞧都懒得瞧。钱家有今天,他在其中也扮演着推波助澜的角色。若非之前他与沈家联手,一直让钱家在桃源县生存空间越来越少,钱家兴许还不至于败得这么厉害。
    他们的根基在桃源县,还是有立起来的可能。但是有了常喜乐,钱家却是彻底无法东山再起。
    钱家有这样的结果都是咎由自取,若他们一直正常生意,常喜乐也不会压制得这般厉害。
    只是钱雪柔是个命苦的,她之前被不明不白的送出去,再接回来常喜乐不收,钱进没多久就把她嫁给一个半截身子都埋到土里的糟老头子。
    常喜乐虽然并未刻意打听,实在是这事传得沸沸扬扬,大家都在惊叹钱雪柔是个命苦的,若是当初钱家不做得那般绝,如今可就是举子夫人了。
    如今只能嫁给一个光有些钱的糟老头子,家世甚至连钱家从前一半能耐都没有。哪里想常喜乐现在年轻有为,不仅是个举人,瞧他在桃源村干的这一出就知道多能耐。虽然脸上有疤,但是现在瞧着也没有那么恐怖了,至少要比糟老头子强得多。
    一个大好的闺女就被这么糟践了,无人不唾弃钱家太丧尽天良,连自个的闺女都坑。可钱家人不仅没有反省还把这事怪到常喜乐头上,说若非是他不愿意娶,哪里会让自家女儿落到这般地步。
    不过这种话也无人听了,谁不知道当初钱进狗眼看人低,真以为常喜乐伤了脸就不成了,结果现在遭了报应。
    只是可怜了这么个漂亮性子又好的女孩儿,命不好生在这样的人家。
    常喜乐大概能猜到钱雪柔为何会在这里,前阵子他听说那个糟老头子已经去世了,刚去世就被老头子的儿女轰出家门。钱家人又将钱雪柔接了回去,据说两家人还闹了一通。
    那边的儿女厉害,可钱家哪怕现在败了也不是省油的灯,最后以夺得部分财产而告终。
    而最近,听闻钱进又在给钱雪柔物色新丈夫。其实依照钱雪柔的条件,即便是二婚,也不是找不到还不错的郎君。可距离钱家人的标准就太远了,必是不肯让钱雪柔这张好牌给浪费懒得。
    毕竟,钱雪柔的容貌摆在这。
    “你为何在这里?”常喜乐道。
    “我听闻这里可以租铺子开店,不知如今还有吗?可否租借给我?”钱雪柔顿了顿,又道:“是给我而不是钱家,我之前去寻专门负责之人,大约是我身份尴尬不敢应我,所以我才会冒昧的将两位老爷拦下,还请见谅。”
    “租铺子?”
    “我也不瞒您,家父想要将我再嫁,可我却不同意。家父执意而为,我想要逃离可一个女子怕胡乱奔走会遭来不测。所以想要在此地求一处店铺,一来是为了自己以后生计,二来也确实是想要寻求常老爷的庇护。在稻香县,也只有这地方能让我能得安宁。”
    钱雪柔说这话的时候态度坚定,完全没有容貌表现出的那样柔弱。
    常喜乐似乎又能找到那个让弟弟递来荷包,想要与他私奔的那个生动女子。也或许是原身的记忆,他虽然对眼前人并无心动之感也没有特殊的好感,却无法像对真的陌生人那样完全无视。
    钱雪柔见常喜乐沉默,又道:“常老爷放心,我虽然是寡妇之身,却并非那无耻之辈。方才想法真心实意,而非托辞实际有其他念想。我只求得一安身之处,定不会招惹其他是非,亦不会再出现在常老爷面前。”
    “你租店铺想要做什么生意?”
    钱雪柔闻言眼睛一亮,连忙道:“我从小就学得一门好绣工,之前到府中时又得高人指点。我的手艺虽不敢说巧夺天工,但是还是能换几个银钱的。我这些年自己也存了些私房钱,因此只求常老爷让我有与其他人同样机会能租得一处店铺,绝无其他请求。”
    常喜乐并未直接应下,而是望向常昱,“你觉得呢?”
    常昱也知道钱雪柔和常喜乐之前关系,虽然一瞬间是有些微妙,但是很快散去。对他而言钱雪柔如今好无竞争力,根本造不成威胁,所以也只是一旁看着而已。
    “她并未说谎。”常昱肯定道。
    虽未直接表态,但这句话已经足够。
    但常喜乐也未直接应下,只道:“这码头之事并非我管,你去办公室去寻主管,他会公事公办。你若符合我们这里的要求,自然会通过申请,若是不成,我也无能为力。”
    钱雪柔听这话并没有失望,反而十分满意。
    她是真的想要重新开始,若非无法摆脱家中纠缠,她也不会来到此地自寻尴尬。可她实在没法子,在这世间一个女子想要生存实在太难,若是前往远处只怕刚出门就被人掳走了。可若是在县里,她的家人都能直接把她拖回家中去。
    虽说规矩是再嫁从己,可实际哪有这般容易。也只有在这里,她能寻得一丝安宁,这是钱家不敢踏足之地。
    她确实在借从前情分在央求常喜乐,可她依然想要自力更生,不想依附于人,所以能得一句公事公办于她反而最为合适。
    第92章 仗势欺人
    不考虑背景身份,钱雪柔很顺利的将铺子租了下来,管事常喜禄还特地将钱雪柔的店铺安排在繁华位置。
    这也并非是针对钱雪柔这个人的特殊照顾,而是规矩亦是如此。
    单身女子开店要比男子艰难得多,尤其码头迎的客人都是来来往往的过客,有些人也就难免会比较放肆。有些龌龊之人偏见的以为,女人抛头露面那就是出来勾引人的,总认为面上的生意只是做做样子,实际上还兼做一些见不得人的事。
    尤其像码头这种地方,原本并非是居民区,而是应运而生的商业区,更有理由认为一个良家女子怎么会跑到这穷山僻壤里做买卖。
    隔三差五还会有人询问这里是否有青楼或者暗娼,虽然大多数人在外头都是守规矩的,但是总有那么一些人喜欢撩拨一番。反正说几句话调戏一下而已,大不了被骂一下家里没男人也奈何不得,若真碰着个有心思的,那就是赚了。
    所以若是女子开店都会安排在颇为热闹地方,且基本聚集在一起,也省得在偏僻之地,出了岔子第一时间没发觉。在热闹地方,多数人还是要些脸面不敢胡来。又有大英子领着的保安队四处巡逻,只要瞧见言语动作有不规矩的,立马上前阻拦。
    大英子再没有女子模样,可到底还是女人,有些事女子寻男子不方便寻大英子就再合适不过。
    也是因为这样,桃源村还有附近一些村庄的寡妇或是家里状况不好、家里男人过不来的会过来租店铺,或者是来这里给别人打工,为家里赚点嚼用。这些女子都被统一安排在沈家客栈里,如此一来也就不用担忧安全,也不怕被人说闲话。
    桃源村一向原则都是对有手艺、家境颇为困难的人有优待政策,而钱雪柔就很符合要求。只要是公事公办,是绝对有资格进入此地做生意。
    钱雪柔当晚就在沈家客栈里住了下来,因为已经签订了合约还交了押金,因此能免费领得一处屋子。只不过免费的屋子是大通铺,只适合临时休息用。若想住单人间,就得自个掏钱。
    不过钱雪柔并未嫌弃,她身上的钱不多,总得省着来。况且虽然是大通铺,却收拾得非常干净。尤其能在码头做生意的妇人都是经过筛选,多事人品不好的早就被排除,也不怕有人偷偷摸摸或者言语攻击。
    而且大部分家里都有这样那样的难言之隐,所以才会孤身一人来此做活。若是家里有男人的,基本都会跟丈夫留在店铺里,不会到这里来,也就更能理解对方的不易。
    码头的消息传得也很快,再加上钱雪柔容貌实在太出众,而且周身的气质让她虽然身着极为普通的衣裳也显得与常人不同。因此没有自我介绍也知道她是谁,大家对这个常喜乐前未婚妻还是非常感兴趣的,也觉得十分同情。又见钱雪柔经历这么多坎坷,毅然十分乐观和坚强,对她也非常好感。
    而接触的时候,发现这女子性子非常好也就更为喜欢。这让钱雪柔很快融入了这个圈子,并没有感受到别人的歧视,心里也舒了一口气。
    钱雪柔租了码头铺子的消息很快传回了桃源村,传回来常家人的耳朵里。
    大家对此也不过是唏嘘,毕竟很长一段时间里,常家人都是把这女子当做是自家人的,也是真觉得这是个好的,否则当初也不会答应。如今却落得这般田地,实在令人惋惜。
    孙婆子有些担忧道:“咱们帮衬一把倒是无妨,只是钱家那些个没脸没皮的,怕是不会这么善罢甘休。”
    常喜旺直接嚷道:“我们还怕他们不成!以前是咱们没本事比不过,现在可是今非昔比了。况且又不是咱们把他家闺女押到这里做生意,是他闺女自个来的,咱们开门做生意还能把人往外轰的?”
    常喜盛道:“这钱家人如今日子越发不好过,之前跟钱姑娘夫家闹的那出就知道了。以前他们因为家里有些能耐所以不显,如今啥都没了就越发不要脸面了。人一旦不要脸,啥事都能做得出来。”
    常喜旺听这话有些不乐意,“那总不能就把钱姑娘往外推吧?这不是又把她往火坑里送啊。哥,咱们现在有钱了不能跟钱家人似的,没有人情味。”
    常喜盛没好气道:“我又没说不帮,只是得把这事想明白,才知道该怎么应对。”
    常喜旺狠狠傻笑挠头,“二哥,是我冤枉你了。”
    常喜盛白了他一眼,“这些年家里就你只长了年纪不长脑子,亏得弟妹是个明白人,否则都不知道被人坑了多少回了。”
    常喜旺现在经常被家里人埋汰,所以也习惯了,不仅不觉得有什么,还觉得特别的骄傲。
    “那是,我媳妇能干,我啥都不用愁!是吧,媳妇儿。”
    丁三嫂懒得理会他,“咱们正说钱姑娘的事呢,胡扯啥呢。”
    常喜旺这才乖乖闭嘴。
    “不管这是不是个坑,既然那钱家姑娘求过来了,咱们就不能不管。不管咋说,这姑娘是好的,跟咱们家也有过一场缘分,总不能眼见这么个好姑娘在自己眼皮底下又给毁了。他钱家过来要人,只要那姑娘自己不想走,他就带不走。咱们这次就仗势欺人一回!”常老爹霸气道。
    曹二嫂道:“这事他们钱家也不占理,虽说那姑娘是钱家的闺女,可都已经嫁出去了,按照外头的规矩,也就不是他们钱家人了。再嫁从己,怎么也轮不到钱家做主。要我说这事压根不是个事,他钱家再没脸没皮,能比得过咱们保安队的拳头?咱们可是连土匪都打得落花流水呢!”
    这话一落,大家纷纷附和,就是他们不管软硬都不怕啊。
    有常喜乐和常昱举子名头镇着,还有保安队在那守着,还怕一个破落户赖上?那不是天大的笑话吗。
    常家人都是心善的,虽然不喜钱家人,却也不会对一个被蹂躏的弱女子有偏见,反而更加同情。尤其见钱雪柔如此有骨气,都愿意帮衬一把,就瞧不得一个好好的女子被糟践。
    谁让他们现在有管闲事的能力!
    这也是常喜乐愿意帮忙的缘故,若是自己没有那实力他是不会轻易出手,至少不会明面上就把人给收了。可他现在可不是最初刚穿越过来的模样,如今的钱家他压根不放在眼里。
    钱雪柔一个女子能够出现在他面前,其实他就已经猜到没有那么简单。
    依照钱家人的性子,想要让钱雪柔再嫁,而钱雪柔又明显的表现出不乐意态度,必是会严加看管,怎么可能让钱雪柔有机会跑到码头来。钱家再落魄,看守一个女子还是不成问题的。
    钱雪柔又不是当初的钱鑫,本就喜欢在外头乱跑,而且也没有遇到这种被强迫之事。
    现在虽说县里到码头容易许多,可一个单身女子想要上路,而且钱雪柔外貌身姿又如此不同,那也是非常打眼的。即便有钱鑫的帮助,想要完全瞒着钱家人却不大可能。
    所以常喜乐在一开始就猜测,这就是钱家人故意为之。而常昱判断出钱雪柔并未撒谎,也就意味着是钱家人没有明面上参与,而是暗地里推动。等钱雪柔安定下来,那边就会有了动静。
    果然不出常喜乐所料,钱家第二天就过来寻钱雪柔。
    刚开始还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可见钱雪柔态度坚决,就想要把她拉扯回去。大英子领导的保安队得了消息早就候在一旁,不让其得逞。
    钱进竟是直接吵嚷起来,道常喜乐诱惑钱雪柔,强抢民女,完全不顾及钱雪柔的名声想要用言语坐实钱雪柔和常喜乐有奸情。
    钱雪柔早就料到家人会过来拿她,可没有想到竟是做到这般地步,这是完全不给她留活路!她咬着牙握紧拳头,指甲都把拳头掐出血来才没有让自个晕眩过去。
    她明明为家里委曲求全做了这么多事,结果竟是换来这样的下场,再热的心这时候也冷了。
    “爹,你真的想要逼死我吗?”钱雪柔直勾勾的盯着钱进。
    钱进叱喝道:“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我这是在为你着想,你这么不明不白的留在这里像什么样子!即便你没法成正妻,至少得有个名分过个明路,否则我们钱家可丢不起这个脸。”
    钱雪柔笑得惨淡,“我又不是没不明不白过。”
    钱进心里咯噔了一下,眼神有些闪躲,“总之,今天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我这当爹的还能害你不成?你们快去把常喜乐给我找来!别以为我们钱家破落了,就可以随便拿捏,我今天就把话撂这里了,要是不给我们钱家一个交代,这事就没完!常喜乐,你快点出来!你既然敢做就别给我当缩头乌龟!”
    一旁大英子见钱进这副嘴脸,火气蹭蹭蹭往头顶上串,“你他娘的狗东西,竟然敢到我的地盘撒泼,看老娘我不抽死你!”
    大英子想要出手,却被一旁的人给拦住,“英姐,咱们可不能冲动,否则就着了这老家伙的道了。”
    钱进一听这话更加得意了,“快去叫常喜乐过来,否则我就去衙门告他强抢民女,我看他丢不丢得起这个脸!我闺女的脸面都让他丢尽了,要是不把娶我闺女,我闺女无颜见人,有个三长两短,都是他造的孽!”
    “爹!”钱雪柔的眼泪水都出来,“你非要这么糟践我吗!”
    钱进一副慈父脸孔安慰道:“雪儿啊,爹这是为你好,这可是关乎你下半辈子的事,我是你爹,还能害你不成?”
    这个时候常喜乐和常昱也赶到了,一来就看到钱进一副作呕的模样,让常喜乐忍不住皱起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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