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明显不明显,死因鉴定都是必须的法律手续,在死因鉴定出具前,如果做出任何行动都是违法的。我用我的人格担保。”我说,“我保证这件事情会秉公处理。如果是黑米的责任,黑米必须承担责任,但如果不是黑米的责任,谁也别想给她乱戴帽子。”
    “回去吧,回去吧。”几个交警在劝人群散开。
    薛齐还想说些什么,但是也找不出更好的理由,于是向人群使了个眼色,人们纷纷离开。
    “你们脾气真好,我真想揍他丫的。”林涛说。
    “揍了他,你的衣服就真的被扒了。”我拍了拍林涛的肩膀,说,“当警察,必须受得了委屈、扛得住非议。”
    黑米肯定是得知了我们的初步结论,再次见到她时,脸色已经有了红润。只是被刚才一吓唬,嘴唇还是有些发紫。
    “黑米,你带我们去看看现场好不好?”为了减轻她的紧张情绪,我尽可能地舒缓自己的语气。
    “还……还去那里?”黑米心有余悸。
    我笑了笑,说:“好几个大男人陪着你呢,而且现在是艳阳高照。”
    黑米点头同意了,我们驱车向新广播电台的方向开去。
    车子越走越偏僻,走到了一处两侧全是绿地的弯道处。
    “就是这里了。”黑米坐在车上指着那条刚修成的柏油马路中间的黄线,说道。
    我点点头,跳下了警车。
    这里是一个急弯,角度大约有八十度。
    黑米随我们一起走下车,说:“昨天晚上,啊不,应该是昨天深夜,我开到这里的时候,好像感觉有一个黑影一闪,车子都仿佛颠簸了一下,我以为是轧到什么东西了。”
    “反正你没有轧到人,放心吧。”我安慰她说。
    “你确定是这里吗?”我蹲在马路上,说。
    黑米使劲儿点了点头。
    我向林涛招招手,带着他沿着马路的黄线,往广播电台的方向漫步。
    “你们去哪里?”黑米见我们越走越远,不知道该跟着我们,还是留在原地,有些无所适从。
    我喊道:“你去车上等我们吧,车上凉快,而且那个叫作韩亮的家伙,也是你的粉丝。”
    我和林涛走了大约三百米,我猛地停下脚步,指着马路上的一个碎片说:“林涛,你看!果真不出我的意料!快照相!”
    那是一块牛仔碎片,甚至还黏附着一些血迹。
    “和死者身上的牛仔裤应该是一种料子。”林涛兴奋地照相后,提取了碎片,说,“你怎么知道这里会有碎片的?”
    “你想想看,”我说,“如果是在弯道处挂上死者,那么在弯道处开始拖擦的时候,那里的血迹和组织碎片应该是最多的。然而,在弯道处几乎没有看到血迹和组织碎片,这说明车子把尸体挂到弯道的时候,尸体上的创面血迹几乎都流完了,而且创面也被烧焦了。”
    “也就是说,尸体不是在弯道处被挂上车的。”林涛说。
    我点点头,说:“这里出现了衣物碎片,那么我们继续往广播电台的方向走,就会看到越来越多的碎片和血迹,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
    这是一条几乎不会有多少人来的地方,而且今天又是广播电台交接旧楼的日子,台里员工都去老台参加活动了,更是人迹罕至。正因为这样,这些痕迹物证还没有被破坏。
    我和林涛顺着大路走了大约两公里,终于看到了位于广播电台大楼侧面的地下车库入口。这一路上,我们果真发现了更多的衣物、组织碎片和血迹。
    广播电台的地下车库的地面是磨砂塑胶的地面,暗红色。虽然表面上看不出来有多少血迹,但是我们知道这里才应该是血迹最多的地方。
    好在我的勘查箱里有四甲基联苯胺试剂,我们每隔几米进行一次实验,实验结果一直保持阳性,直到车库里的一个车位中间。
    我给韩亮打了个电话,招呼他把车开过来。
    不一会儿,韩亮和黑米、大宝一起下了警车。
    “你还记得昨天晚上你的车停在哪个车位吗?”我问。
    “a023号,”黑米说,“那是我的固定车位。”
    我看了看刚才我们检出血迹的车位,果真就是a023号。我和林涛相视一笑。
    黑米说:“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大宝也投来疑问的目光。
    我说:“我们追踪那些和死者身上一致的衣物碎片、组织碎片以及血迹,一直追踪到地下车库。准确地说,是一直追踪到黑米的车位上。”
    “啊?我是冤枉的!”黑米没有理解我的意思,叫道,“我真的不知道我车下面有个人!我真的不知道!”
    我哈哈一笑,说:“我们现在的发现,恰好就是证明了你的清白。你上车的时候,是不是没有关注到车子下面?”
    “我为什么要关注车子下面?”黑米说,“地下车库那么阴森,我直接躲上车了。”
    大宝摸着下巴,说:“黑米,秦科长的这一发现,说明你上车的时候,尸体就已经在你的车下被挂着了。你没有撞到人,更没有轧着人,你是不知情的,没有责任。”
    “谢谢,谢谢你们。”黑米的眼睛中充满了泪水。
    “好啦,任务完成。”我说,“我们回去静静地等待病理和毒化的结果就好了。”
    “可是你还没有解释,为什么在弯道处我会看到一个黑影?为什么会感觉到有点儿颠簸?”黑米突然露出一脸恐惧,说,“难道我真的遇见鬼了吗?那个死了的人会不会变成鬼了?他不会来索我的命吧?”
    “哈哈。”我被黑米的表情逗乐了,说,“放心吧,他就是索,也不会索你的。你要记住,你是无辜的。”
    “不过,黑米说得对啊,为什么她会恰巧有那样的幻觉?”大宝问。
    我说:“不是幻觉,她的感觉是真实存在的。”
    “哦?”大宝瞪起了眼睛,黑米则躲到了韩亮的身后。
    我拿出一包香烟和一个打火机,用香烟当成车辆,用打火机当成尸体,比划道:“在黑米开车之前,尸体就被挂在了车底。我和林涛走过,从这里到弯道处,一直是一条直路,所以黑米并没有发觉。在弯道处,因为车辆的突然转弯,车底的尸体因为惯性发生了转动,偏离了原来平行于车底的位置。尸体的一端从车侧露了出来,这时候正在开车的黑米,余光会从后视镜中看到一个黑影晃动。因为害怕,黑米肯定踩了刹车,这个时候,车辆的轮胎和因为惯性转过来的尸体发生碰撞,尸体因为轮胎的碰撞力重新回位到和车底平行的位置。因为轮胎碰了尸体,所以黑米感觉到了颠簸。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尸体的肩背部有轮胎印但是没有碾轧痕。”
    “非常有道理!”大宝说,“确实没有其他可能来科学地解释这一切了。”
    “可是尸体为什么会挂到我的车上?”黑米心有余悸。
    我低头思索了一下,说:“最大的可能是他在钻你的车底,突然疾病发作死亡了。你一开车,车底就恰巧挂上了死者的腰带。”
    “可他为什么要钻我的车?”黑米说,“他会不会是被别人害死的?”
    我摇摇头,说:“我们排除了死者是外伤、窒息死亡的可能性,刚才我也接到了毒化实验室的电话,排除了他是中毒死亡。应该不是他杀,而是意外。至于他为什么要钻你车底,我猜会不会是想躲避一些什么?”
    黑米环顾四周,说:“以后我再也不把车子停到下面来了。”
    “你们地库这不是有监控吗?”我指着墙角的摄像头问黑米。
    黑米摇摇头,说:“地库的监控因为招标受质疑的问题,一直都没能通过验收,所以一直还没有开启。很多人都和台领导提意见,说车子被划了也不知道是谁划的。可是台领导也没办法。”
    “哦。”我沉吟道,“我们回去吧。你需要休息,我们也需要时间来等待组织病理学做出的结果。”
    第四章
    法医组织病理学是需要一个烦琐的检验流程的。从解剖取下的人体组织的取材、固定,到脱水、包埋、切片、染色、制片,最后到阅片、诊断,少说也要一星期多的时间。
    在这一星期时间里,我天天到组织病理学实验室里催方俊杰干活,甚至把他的头发都逼白了两根。
    7月16日,星期一,我早早地跑到了组织病理学实验室。
    “我现在看见你就害怕。”方俊杰笑着说,“你真是快把我给逼疯了!昨天我加了一天班,把切片都看完了。”
    “什么结果?”我急着问。
    方俊杰不慌不忙地说:“从皮肤的病理切片看,没有炎症反应,说明死者的拖擦伤应该是死后损伤,死得透透的之后形成的。”
    “这个我基本心里有数了,就是验证一下。”我说,“你就别卖关子了,告诉我,死者是不是潜在性心脏疾病突然发作导致猝死的?”
    “啊?”方俊杰说,“你怎么会这样认为?我看了所有的片子,心脏完全正常啊。冠状动脉也不狭窄,心肌也没问题,传导系统也没问题。你等等啊,我再看看片子。”
    “没病?”我吃了一惊,“那不是心脏疾病,会不会是其他疾病?”
    方俊杰熟练地更换着切片,眼睛没有离开显微镜,说:“心脏肯定是没问题,其他切片看,也没任何问题。这个人很健康。”
    “什么?”我叫道,“那他是怎么死的?”
    “我怎么知道?”方俊杰说,“又不是我解剖的。”
    我说:“可是我们解剖排除了外伤、窒息和中毒致死,现在你又给我排除了疾病致死,那他是怎么死的?”
    “听起来有点儿恐怖啊。”方俊杰说,“难道是鬼上身?”
    我的脑子有点儿蒙,赶紧拨通了赵其国副局长的电话。
    “赵局长,你那边调查有什么进展吗?”我说,“焦林死亡的案子。”
    赵局长说:“案子交给交警在办,刑警配合。目前调查,死者是一个企业的高管,但是性格软弱,在家里很受欺负。妻子薛齐有外遇的可能,但是目前还没有找到相关证据。焦林和薛齐关系一直不好,处于分居状态,因为财产官司还没有离婚。7月8日晚上薛齐给焦林打过一个电话,据薛齐说,是她提出离婚,但焦林还是不同意。”
    “也就是说,那个时候焦林有可能去找薛齐?”我问,“当时薛齐在哪里?”
    “薛齐说是在自己买的房子里。”赵局长说,“但我们觉得有问题,因为在地下车库,我们发现了死者焦林的汽车。焦林应该是驾车去广播电台,至于干什么,不得而知。”
    我追问道:“那电台里总有监控摄像头吧?有异常情况吗?”
    赵局长说:“8日是星期天,薛齐不上班,我们从电梯、楼道的监控摄像头里确实没有看到薛齐、焦林和可疑人员。只有黑米9日凌晨下了电梯,她的节目编导住在台里,也没有下到地库。地库的监控摄像头没有启动,所以下面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你们死因查清了吗?”
    我有些哑口无言,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要重新验尸。”
    回到办公室里的时候,办公室里正一片欢腾。
    小羽毛回来了。
    小羽毛给大家带回来许多北京特产。林涛斜坐在小羽毛的桌边和她亲热地说着话,大宝则躲在办公室的角落里大快朵颐。
    小羽毛见我黑着脸走进办公室,说:“怎么,看到我就这么不高兴啊?你看看,我现在戴一杠一星了!我是正式民警了!你不能歧视我!”
    我应付道:“啥时候回来的?”
    小羽毛说:“其实昨天早上就到了,但是星期日嘛,我就在家赖了一天。”
    我拍了拍手,话锋一转,说:“大伙儿听着,上个星期的焦林死亡案,病理方面没有查出问题。也就是说,我们没有找到死者的死因。现在案件存在诸多疑问,我们必须马上检验尸体!”
    欢腾的景象立即收归严肃,林涛和大宝马上开始收拾各自的勘查箱。我打通了韩亮的电话,说:“又迟到!马上到单位,去殡仪馆!”
    经过了一星期的冷冻,又没有及时化冻,尸体硬邦邦地躺在解剖台上。
    我问赶过来工作的魏法医,说:“胡科长和韩科长呢?不是应该由他们俩负责这个案子吗?”
    魏法医点点头,说:“他俩今早就接到指令,去西郊一个现场了。”
    “两个科长一起去的?”我问道,“命案吗?”
    “不清楚。”魏法医说,“但看他们的脸色,怕是不太乐观。如果是疑难命案,他们会打电话向你求援的。”
    我“哦”了一声,默默地穿上了解剖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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