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边府县,有二道贩子装作客人买纸,一买就很豪气,二百刀二百刀的收,然后偷摸运回去,一刀加价一百文转手卖出去——显金原以为这是这时代难见的场景,谁知七七七听后笑起来:“不过是倒爷罢,走南闯北,拿北边的货赚南边的钱。”
    七七七而后道:“咱们店里可以限购,每人每次只能购买多少刀纸——强老板、姚老板们辛辛苦苦做纸,甄三郎辛辛苦苦走航运送过来,结果钱让这些个倒爷赚完了。”
    显金却似笑非笑地摇摇头:“让他们买,跟宣城府与泾县讲,这几个月货多进一些,库里的纸别藏私,使劲往甄三郎的船上搬,漕运的通章也找上熊府尹多敲几个,船上的兄弟跑一趟多五百文的工钱——”显金笑了笑:“这笔大生意,能抓住,可就是咱们的了。”
    七七七看了眼端着手静默不语的小董管事,再看看显金,忍了忍没说话。
    显金侧眸与小董管事道:“……你带几天李家嫂嫂、郑大哥和郑二哥,让他们好好熟悉熟悉‘宣纸’的营业流程……”
    又转身同钟管事道:“另准备面八个人,六个年纪轻些的姑娘,两个上了年纪、有些功夫的拳脚师父,首选要女师傅。”
    钟管事应“好”,道:“咱们第三间铺子可算是要动起来了?”
    显金笑着颔首:“有钱放着不赚,就是亏,早动起来早回本。“
    七七七再看了眼端着手一动不动的小董管事,在心里给他竖了个大拇哥:这人可真是牛掰,干啥都不好奇,他就真一点不想知道老板买下的第三间铺子要干嘛吗?
    七七七不由对泰山崩于眼前仍喜怒不形于色的小董管事肃然起敬。
    谁也不知道,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小董管事老神在在地站着。
    肉体还在这里,心灵已经去往了遥远的阿勒泰——他昨天买了一本牧民的书,很向往,虽然不太清楚为什么在漫山遍野牧羊不会丢,但仍旧很向往呢!
    第三间铺子,坐落在积庆坊东边的善德坊。
    与多为清贵文臣的积庆坊不同,善德坊多是钟鸣鼎食的世家大族,赐居逊帝旧宅的忠武侯是积庆坊唯一一家有丹书铁券的人家。
    善德坊位置好,坐北朝南,门脸正对主大街,街坊四邻的店子或是胭脂水粉、或是金银饰铺、或是绸缎衣庄,也有些绒花、簪钗这些个姑娘家喜欢的买卖,面积也大,由两间铺子合并而成,绕过影壁就看见大大的庭院和庭院四周合围着的零散的竹屋茅顶房。
    庭院之中,零零星星有十二个小池子,小池子都不大,一米左右的长与宽显得袖珍可爱,池子旁挂着银牌,依次雕着立春、惊蛰、清明、立夏、芒种……十二节气,池子边围种小花草木,花种恰与时节相合,看上去自然漂亮又精致。
    铺子挂牌——名为“品宣”。
    嗯。
    如今这时节,在京师城中,沾上“宣”字的,就很容易火。
    “品宣”开张的一二日,有一两个试探的小姑娘支了个脑袋进来,隐隐约约透过影壁,看庭院之中,竹编的摇摇椅上半躺着位身着浅棕长襦裙、缀靛青镶襕边的大姑娘。
    大姑娘肤容白皙,面容姣好,气定神闲地斜斜靠着,听到门口风铃“叮铃铃”响的声音,便放下手中的书,半侧过身,避开遮挡的影壁看了过来,见是两个误打误撞的小姑娘,便唇角轻抿,眉头微微上挑,带着与初冬霜雪无关的薄薄笑意。
    “腾——”两个小姑娘脸突然之间,齐刷刷地红了。
    从额头红到下巴颏,无可救药地红遍面颊。
    一个小姑娘张惶地扯着同伴的袖口往外跑,身后的丫鬟穷追不舍,第一次感受到自家小姐的腿部力量。
    翌日,两个小姑娘又来了,羞羞答答地牵着手进了“品宣”,庭院里仍旧雅致闲情,昨日那位利落挺拔的姐姐正在第一排的池子边摆花侍草。
    “您……您……您这个铺子是……做什么的呀?”小姑娘姓荣,爷爷是承北侯,家族虽说如今已无人在朝为官,但凭借庞大的宗族和祭田营生,也活得很舒坦。
    显金放下铜剪子,眯眯笑:“姑娘可以在这儿自己做宣纸,池子里的纸浆水是已配比得当的,您正好两位,两个人拿着竹架子捞纸,随您捞几张都可去里屋焙墙处烘干——您便可得到自个儿亲手做的宣纸了。”
    荣小姑娘眨巴眨巴眼。
    自己做宣纸?
    这是什么玩法儿!
    “您若累了,也可进合围的罩屋去,您能用宣纸做做纸扇、纸花灯、纸绒簪花或是小柄伞皆可,亦有茶点、书册与熏香招待,三两手帕交在一块儿,吃吃茶、做做纸好好过一下午,也是极好的。”显金将摆弄的小松轻手轻脚地摆在水池旁,四处不闻纸浆水濡湿恰草木的轻腥气,只能嗅到淡淡的瓜果香。
    嗯,手工艺diy、加氛围感、加私人空间、加香香的气息,无论是后世,还是现在,俘获个把小姑娘,岂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若是吃食再好吃点、老板再帅点,根本不愁小姑娘不来。
    吃食好吃是必须的,张妈严选,品质保障。
    老板帅点,这个有点难度,显金倒是想过要不要把周二狗打造成为糙汉吸客,但一抬头就看到狗爷在抠鼻孔,显金立刻马上打消了这一念头:此等绝品,还是留给锁儿独享吧!
    老板虽然不帅,但如后世所说,老公不是一种性别,而是一种感觉。
    不知为何,显金恰恰好,一直都很有这种天赋——从眼前这位面红耳赤的荣小姑娘,即可小觑一二。
    第382章 尔等是妃
    “对——对——对——左手手腕微微朝下压去,把竹帘子慢慢、慢慢沉于纸浆水中……”
    庭院秋冬深沉,参天的松柏与永不败落的绒花旁,显金着一身短打,宽袖被缚带束于背后,双手没在水中,与对面的锁儿协作,将竹架子缓慢但利索地一把捞出。
    薄薄一层湿漉漉的纸瓤,像鸡蛋壳里那层蝉翼一般的膜。
    显金手脚利落地叠在一旁,动作很麻利,右手一撇,那层薄膜就顺势躺到了地上——真英雄从不回头看爆炸,显金根本不用确认她是否做到,目不转睛地继续下一张捞纸。
    就……就很帅啊……
    而且这位贺老板也太高了吧!甚至比寻常南方的书生还高!
    相貌清丽,下颌角分明,鼻子高挺,衣着也不见繁复,简简单单的剪裁,朴朴素素的料子,一身深棕又飒又贴,发髻高高束起,只拿了一只刷了清漆的桃木簪别上。
    因要浸水捞纸,贺老板便将手上的翡翠扳指取下,随意放于一旁,虽然通身没有珠饰或名贵的衣料,但这身高!这气度!这便是与许多世家子站在一起,也绝对不输好吗!
    而且……
    荣小姑娘眼神向下移。
    这位贺老板的手指又细又长,骨节分明,像一只长长的、细细的却充满力量的笛子。
    荣小姑娘红彤彤一张脸,有些燥热地抬了抬头,掩饰般四周转了转,待看清周围人的脸色时,她稍稍僵了僵——嗯,很好,所有小姑娘的脸,都属于差不多的红……
    身旁的手帕交薛家幺娘,撞了撞荣姑娘的胳膊肘:“这位贺老板,真的好……”
    薛幺娘思索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地红着脸,埋下头轻声道:“真的好那个啊!”
    那个?
    哪个?
    荣姑娘有点跟不上好友的思维,但顺着好友的目光看过去,正好看到贺老板低头垂眸,抬起胳膊,随意地将脸上的汗滴擦在肩膀袖子上——啊,真的好那个啊。
    ……
    虽然“品宣”的定位,确实靶向小姑娘、媳妇子……
    显金垂手敛眸,站于庭院之中——但是,来的小姑娘和小媳妇会不会真的有点多了?
    基本上处于罩房满箱的状态。
    与其说大家伙是来手工diy做纸的,还不如说大家是来找个地方安安静静地坐着吃吃茶、吃吃点心、休养生息的……大长公主掌权后,肉眼可见街上走动的女子都多了起来,但许多酒楼、茶楼仍旧不太欢迎女子单独摆桌,推荐女子坐包间已经是最大让步了。
    “品宣”几乎只做女子生意,首先环境很雅致,其次让人很有安全感,比如所有的伙计都是姑娘,立在门口的那两位婶娘膀大腰圆,横眉冷对,一打听才知二人皆是军户出身,是身上有些武艺和人命的。
    当然最重要的一点,“品宣”除了diy做纸,卖的宣纸文创也很是小巧可爱——宣纸折扇已经出了四五个系列,有花鸟工笔,有水墨丹青,也有很简单的简笔画,嗯,比如三笔一头猪、简笔小鱼、长毛茸茸喵这些可爱风的花样;
    宣纸书签也很火,材质倒还好,主要是上面的话比较戳人,比如“人生无难事,只要肯放弃”“只要坚持下去,每一个苦难都能克服我”“钱没了可以再赚,但良心没了,钱就赚得更多了”……等等战斗在反pua一线的倒鸡汤言论——小姑娘、媳妇子们一边看一边笑,然后开开心心地就把钱掏了;
    宣纸老冰棍也引领了一段时间的风潮,冰棍还是那个冰棍,这个年代也没办法要求什么抹茶味哈根达斯,放点盐放点糖,再用硝石一溶冰冰凉凉的就很是那个了,冰棍没有变化,冰棍棒子有变化,周二狗将一批宣纸制硬化,当作冰棍棒子使,上面再雕点花、刻点字,原先五文钱一支的老冰棍,在“品宣”摇身一变涨到了十文钱,但大家仍旧买得很开心……
    ……
    还有很多宣纸文创产品,显金都很想做,有些难免过于前卫,比如宣纸杯、宣纸发簪、宣纸胭脂联名款之类的……想法太多则需要大量的时间与精力去构筑。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显金都住在“品宣”二楼卧房。
    进入腊月后,显金便更为忙碌起来,三店联动需要策划一番,坊头店“宣”仍旧走高端大气上档次路线,最多小样和试用多送一些;坊尾店“宣纸”直接打折就是最好的庆祝;“品宣”的策划更费脑子一些……
    一楼庭院灯光亮堂,里间的显金正抠着脑壳想活动。
    乔徽低沉喑哑的声音随着冷风霜雪,吹进厅堂:“你确定不出去看看?荣家那个小姑娘快要和薛家的姑娘打起来了。”
    显金抬眸。
    乔徽双手抱胸,半靠在门廊上,斜斜抬头,身上还穿着西山大营的软甲,靴子也没换过,脚跟处还有雪迹和泥泞。
    显金放下笔,惊喜笑起来:“不是说要一直驻守西山到年后吗?怎的这几天回来了?”
    乔徽眉眼不自觉地弯了弯,语言却有些模糊:“东边出了些事,大长公主紧急调拨了京师指挥使司聚拢——噢,我不回家,你也不回?”
    乔徽在门槛上将靴子后沾染的霜雪踢干净才走进去,随意找了个凳子,双手朝后搭在椅背上:“我家老头儿前些时日给我来了信,言辞激烈又委屈——只说你和三爷没良心,一个端着他的碗四下乱跑终日不见踪影,一个天天不着家,为了赚钱啥也不顾了……”
    显金哈哈笑起来:“哪有!我前日才回家洗了澡!”
    乔徽眉头紧蹙:“这么说来,你这是又有两天没洗澡了?”乔徽装模做样地“嘶”了一声,伸头凑近闻,再一本正经地点点头:“还行,还是香香的。”
    显金趁机摁住乔徽的头,“嘣”地一声亲了口额头,这才乐呵呵地放开:“你刚说外头怎么了?怎么小荣和小薛吵架了?”
    乔徽酸溜溜开口:“嗬,荣家那丫头说你今天扶她手扶了半个时辰,薛家那丫头说你扶了她一个时辰,两个人就吵起来了——”
    乔徽摸了摸还沾着口水的额头,突然觉得自己不该气。
    有啥好气的?
    本宫一日为后,尔等终究是妃!
    第383章 坐实流言
    夜幕渐渐落下,庭院升起篝火,松油燃起的特有香气混着霜雪冷冽的沁凉,叫人心驰神往。
    乔徽与显金絮絮地黏糊了一阵子,显金送乔徽出去。
    走的是偏门。
    乔徽有意见,但摸了摸额头上残留的口水,心头默念那十二字箴言。
    偏门出来便是小巷。
    天黑易落雪,显金撑伞,乔徽略微佝头,将身形隐没在油纸伞伞沿之下,肩宽背厚的男人站在比他矮一个头,但同样身量高挑的显金身侧,显得老实平和。
    “没事回家看看。”乔徽低着头,躲在伞沿下,在只有一盏油灯的小巷里,男人声音发沉:“……我或许很多天都不能回家,东北方终要做个了结,且看大长公主的决心罢——爹一个人在府里空空荡荡的,你单独住在此处,人来人往、人多眼杂,便是留有哑卫也亦有力有不逮之处。”
    东北方做个了结?
    什么了结?
    怎么又与哑卫有关系了?
    显金抬起眸子看了乔徽一眼,并未开口细问:每个人都有需要保密的工作或生活,伴侣,并不意味着最后一寸的隐私都要全部分享。
    显金低低颔首:“好,我明日就回家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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