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说“六月天、孩儿脸”这不,才碧空万里,晴朗明净的天突然说变就变,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雨势不算大,但韩闭月出门的时候并未准备雨具,于是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小雨竟将她与一干仆人,硬生生的给堵在了半山腰的一间小破庙里。
    韩闭月一袭今儿个才上身的新衣裳自然给雨水打得湿了,那雪白的裙裾更是给山路上的泥水打成了浆色,一双绣花鞋面子里子湿了个透,将她的一双脚捂得难受至极。她自小娇生惯养,何曾遭过这等的罪?忍不住跺着脚,心里把老天爷骂个不休。
    这间小庙经久失修,想必庙里供奉的菩萨的法力也实在是有限,要不然也不会落魄成如此下场。也真是多亏了这场雨,这小庙才复又多了些许人气。
    一旁的贴身丫鬟晚晴察言观色,知道小姐心里正生着莫大的气,只是碍于有外人在场,不得不保持着女孩儿家的矜持,不得发怒罢了——韩闭月一行人并不是最早到的,他们赶来避雨时,庙里已经有一对年轻男女在里面了。
    那男的生得白白净净,一派斯文,穿着打扮似是位寻常书生,那女的却是一身黑衣,从头到脚裹在一片黑色里,就连头上也是带了一顶帏帽,帽檐垂下的黑纱巾将面容尽数遮去,瞧不出一丝肌肤。韩闭月打一进庙门就对那女子产生了好奇感。那书生见有人来避雨,冲他们微微一笑,身子往里挪了挪,空出一片地来,总算是让这一行五人有了容身之地。
    小庙狭小,给韩闭月他们五个这么一挤,不免显得有些拥挤,韩闭月不喜欢与男仆挤得太过贴近,又见那黑衣女子也是将身子轻轻往里一侧,拢在袖子里的手有意无意的掩住了口鼻,不禁吩咐那三名男仆道:“你们出去,随便找棵大树避雨去罢。”
    三名男仆见状,只得讪讪的缩着脖子走出了庙门,另外找寻避雨之所。韩闭月悄悄拿眼打量那黑衣女郎,见她已背转了身子,那书生正略微俯低了身,似是在听那女子说些什么。
    韩闭月好奇心又起,忍不住闭气凝神细细去听,她倒并非是有意要偷听他们二人的对话,只是她对这黑衣女郎实在好奇异常,心想我瞧不见你的容貌长相,听听你的声音总可以吧?
    要知道女子素有爱美之心,韩闭月自岁满及笄起,便被喻为江南第一美女,她出门在外,若是碰到年龄相仿的女子,心里总要忍不住与之攀比一番,这虽不是刻意而为,然少女爱美天性,即是如此。
    这一凝神,便只听得那黑衣女郎声细如蚊,语音含糊不清,断断续续道:“五月廿四早过啦长老们怎么说?那班无用的家伙”书生只在她身后微微点头,然后不知他说了句什么,那女郎沉默半晌,才道:“嗯,你说他会来么?”语音凄婉,似有无限期盼,又似有无限怨恨。
    接下来她的声音却愈发细微,无论韩闭月再怎么运功聆听,却是什么也听不清了,情不自禁间,她身子向后微仰,假装伸个懒腰,与那对话的二人又靠近了些。
    正想再听,黑衣女子突然住了嘴,猛一扭头。韩闭月给吓了一跳,连忙假装与身旁的晚晴说话道:“你瞧,这雨要下到何时呢?怕是回去晚了,爹爹又要责怪我贪玩啦!”
    晚晴回答了她一句什么,她也没听进心里去,只觉得身后似有一道如利箭般的光芒射到她的背上,刺得她背脊一阵阵的发凉,一时间语塞,呐呐的说不出话来。
    小庙里突然分外安静下来,也不知是心内胆怯,还是身上受了凉,湿气未散,一阵风吹来,劈面夹进一片雨来,将韩闭月兜头打了个精湿。她忍不住“阿嚏”打了个喷嚏,身子一阵发颤,才要呼唤晚晴,身后那书生却开口道:“姑娘,门口雨淋,你站进些罢。”
    韩闭月回头望去,见那书生一脸诚恳,眼神温柔,倒不似作假,她心里对方才偷听一事颇为介怀,又见那黑衣女子仍是背转了身去,不知她在想些什么。韩闭月满心心虚,讪笑道:“不不必啦,多谢你的好意。我瞧这雨就快要停了罢。”其实当时雨势仍是不小,她也只不过是信口胡诌,没想那黑衣女子的反应却是大大有违常态,倏地转过身子,尖叫起来道:“雨雨要停了么?”她的声音尖锐,略带北方口音,焦急中仍透出一股别样的风情。
    韩闭月尚未反应过来时,那女子已从她身旁一晃而过,跃出门外,身法快得惊人。她在雨里仰头一望,那天空灰蒙蒙的,不远处的闷雷一声接着一声往这里逼近,显然这雨还有得下,哪里是一时半刻停歇得了的?黑衣女郎在雨里这么一淋,面上的纱巾打得精湿,粘在了脸上,勾勒出一张美好的轮廓。她双臂张开,尽情的让雨水打在脸上,忽然“咯咯”发出几声清脆的笑声。
    韩闭月瞧得目瞪口呆,才幻想着那张薄纱下的面容到底为何等姿色时,突然脸上一痛“啪”的声清清脆脆的挨了记耳光。
    韩闭月倒退两步,高声叫道:“你做什么?”那黑衣女郎转眼竟已进了庙门,一步步的逼向她,口里说道:“你竟敢骗我说雨要停了!”边说边高高的扬起手。韩闭月见那袖管慢慢顺着手腕滑下,露出一截白玉般的纤纤皓手,那雪白修长的五指并拢在一块,如一把刀般发着亮光。
    韩闭月被莫名其妙的打了一巴掌,心里又羞又气,才要发作,晚晴冲过来拦在两人中间,冲那女子大叫道:“你要死啦,竟敢打我们家小姐!平时就连我家老爷,也不舍得碰小姐一指头呢!”才嚷完这一句,那黑衣女郎的手已毫不留情的劈了下来,一掌就劈在了晚晴纤细的脖颈上,晚晴闷哼一声,两眼朝上一翻,嘴角溢出一缕鲜血,身子缓缓瘫倒。
    韩闭月及时抱住晚晴的身子,只见晚晴雪白的颈上一抹紫黑,她眼眶一红,蓄泪欲滴,抱住晚晴晃了晃,喊了两声,却没见有什么动静。韩闭月这时才感到害怕,伸手颤巍巍的往晚晴鼻端下一探,竟是了无鼻息,吓得她尖叫一声,脸色刷地变成雪白。
    韩闭月虽出身武学世家,名门望族,自幼也曾学过些武艺,但她自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无论是在家还是出外,人人都知道她是江南第一家“金蟾山庄”韩金榆、蔡宝蟾夫妇的独生女儿。敬着她父母是当今武林响当当的人物,黑白两道的人常常都不敢招惹她,加上她本人又生得貌美可爱,即便是犯了一点两点的小错,人家自然也不好意思向个漂亮的小姑娘出手,是以她这一十七年来,真可谓是风平浪静,是被所有人用糖水宠大、泡大的,哪曾想今日竟会遭遇此事,贴身丫头竟然转瞬被人杀死在了眼前。
    黑衣女郎挥手间便杀了晚晴,这时再看韩闭月缩在供桌底下,瑟瑟发抖,脸上梨花带雨,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实在招人怜惜。她杀了人之后,心下已是懊悔,暗想今日乃是大日子,并不曾想要开杀戒的。
    那书生在一旁瞧出她的困惑犹豫,连忙劝道:“大小姐,时辰就快到啦,让卫少爷见着你杀人,他又要不欢喜啦。”这话正中她的心事,不由一阵心软,说道:“今日算她命大。”伸手一把将韩闭月从供桌下拉出,顺势点了她的穴道,吩咐那书生道:“江翰,你把她给我扔到山顶的绝壁上去,我不想再见到她。另外,把这具尸体埋了”江翰一一应了,抱起韩闭月才要走,那女郎又道:“还有,那三个男人与咱们朝过面啦,你也一并处理了罢。”
    江翰答了声:“是。”抱着惊恐万状,面若死灰的韩闭月出了庙门。韩闭月无法出声,一双大眼里满是泪水,只觉得这个名叫江翰的年轻书生,爬起山来一点也没有了方才的文弱之气,健步如飞,才盏茶工夫,竟已到了山顶。
    山顶风大,夹杂着雨点子尽数砸在韩闭月娇嫩的脸上,方才被那女子打中的半边脸颊,被雨水这么一浇,有种说不出的火辣辣的疼。她又惊又怕,眼珠子如断了线的珍珠般直往下落。
    那江翰把她抱到山顶上,转了个圈,突然纵身一跃,韩闭月只觉得身子一飘,心里一晃悠,仿佛整颗心都要蹦出来似的难受。却原来是到了山峰间的一处峭壁,江翰将她放下,说道:“姑娘,得罪了。”
    韩闭月见他脸上神情,似是十分的替她惋惜,知道他是要把她扔在这丈余宽的峭壁上,任她自生自灭了,不禁心内骇怕到了极至,一双大眼流露出哀求之色。江翰看了看她,大概终是心中不忍,拍开她身上的穴道,说道:“能不能逃得过这一劫,可全凭你的造化啦。”韩闭月拉住他的胳膊,哭道:“求求你,不要把我扔在这里。我我上不去啊。”
    这处峭壁生在断崖绝壁间,需得有绝佳的轻身功夫才能攀爬上去,韩闭月自知绝难做到这一点,弄不好一个不小心,还会就此摔下崖去,落得个粉身碎骨,尸骨无存。
    江翰叹了口气,轻轻挣开她道:“我解了你的穴,已是拂了大小姐的意思,若是再私自放了你,他日必将遭到严惩”说到此处,似是想起什么来,面色微变,嘴唇竟有些哆嗦。韩闭月见他并非真有心要杀她,还想再求他一求,哪知江翰别过头去,竟是狠心丢下她,一个人去了。
    韩闭月“啊”的一声尖叫,绝望的放声恸哭。那氤氲环绕的山顶上隐隐传来江翰的最后嘱咐:“你若能侥幸生还,切记不可向他人说起今日之事,否则”轰隆隆的一声闷雷,阻隔住了底下的话语。
    韩闭月伏在峭壁上,哭得一阵,只觉得心上一阵阵的发寒,眼前一黑,竟昏死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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