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福终是放手了,心死了。
    千般挣扎,万般蹉跎,无论她和六郎怎样努力,兜兜转转之后,他们依旧 回不去了, 回不到最终两小无猜、青梅竹马的时候了……
    冰冷的泪水拂面,顺着惨白的脸颊蜿蜒而下。
    最冷,却冷不过心。
    锣鼓喧天,鞭炮齐鸣,轿子外传来喜庆的乐声,却与她此时的心境截然不同。
    也好,这样走,不会太过冷清。齐福苦笑着点了点头,掏出那把早早就藏在袖口中的剪子。
    从前她是御绣局的绣娘,每次要用剪子,都是作品绣成之时。为长姐贺寿,百寿图是;选郡马时,所用的“吃食考题”亦是;可未想过,自己的性命也会断送在这把剪子之下。
    造化弄人啊!
    突然,轿子“咯噔”一声,停了下来。这是到乾王府了吧?宏小爷也正穿着锦衣华服等着她到来吧?这也是她最后的时刻了吧?
    她什么都不怕,生亦何欢,死又何俱?只是对不起那些个关心和爱护她的人了。
    长姐,对不起。
    宏小爷,对不起。
    六郎……对不起!
    齐福安详地闭上眼睛。
    剪子锋利的尖端缓缓向咽喉而来,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阿福,不要干傻事!”随着声音袭来,映入齐福眼帘的是六郎匆匆掀开轿帘的身影。他面色惨白如纸,惊恐地瞪大了双眼,那个画面像是定格了一般,在阿福眼前一遍又一遍的 回放。
    这是真的吗?
    他真的赶来了吗?
    “……六郎。”随着眼泪夺眶而出的,还有阿福扑进他怀抱中的冲动。
    “你怎么这样傻呢?”六郎抚上她的发,心疼地道,“你若走了,让我怎么活下去?”
    “我没有法子,我没有法子了,我说服不了自己。”齐福在六郎的怀中哭成了泪人,突然反应过来,此时见到他,那岂不是前功尽弃,又将六郎置于危险之地?“六郎,我不能害你,你不该 回来的!”
    见阿福反抗着要推开他,六郎将她抱得更紧,心疼这样的齐福,这才道出了实情:“成婚是假的,我离开大君也是假的,一切都过去了。”
    “假的?”被惊得一时失语的齐福这才发现,轿子外尸横遍野,一片狼藉,为她送亲的队伍,人几乎死绝了!“什么假的,那这些人……你 回来会有危险的!”
    “我,萧赢,从未离开过大君,也再不会抛下你。”
    天地之前,他在此立誓。
    那日,在天牢之中,皇上问过六郎:“若,朕放你走呢?”同时,也向六郎抛出了橄榄枝。与其自相残杀,不如联手做套,引出大君和胜国的各方奸细,还两国以安宁。
    六郎前脚出关,离开大君,便有人通风报信,欲让他潜入皇宫,不能全身而退;随后郡主仓促成婚,遭人暗杀,意伤齐福性命,挑起两国战争。若不是六郎早知其中之事,冒险闯宫,或是与大君兵戎相见,都将是两败俱伤,渔人得利的结果。
    只是计策进行期间,怕人多口杂,更怕他们知道了,不能顾全大局,冲动行事,这才未据实以告。
    如今大功告成,却坑了齐福,更坑苦了宏小爷。
    这一日,发生了好多事情。
    有人偷袭送亲的队伍;郡主与小王爷的婚事取消了;公孙丞相被革职查办,入天牢候审;六郎平安 回到了大君, 回到了她的身边。一切,都如同从未发生过一样, 回到了最初的原点。
    据六郎所说,他本就未离开大君,而是和皇上演了一出戏!
    直到随六郎一同到行宫,齐福还是未能缓过神来。
    “所以说,皇上是和你是一伙的?”
    “正是。”
    “所以说,你和皇上串通一气?”
    “正是”
    “所以说,你和皇上都知道这件事?”
    “正是。”
    “所以说,只有我蒙在鼓里?”
    “……”
    这是要发飙的前奏!
    正想劝解,就听门外传来一声质问:“蒙在鼓里的何止你一人?”
    “宏小爷!”
    来人自是景宏。
    今儿个可是她与景宏成亲的大喜日子啊!
    齐福与六郎再次相聚,满心的喜悦已经冲淡了当下的记忆。完全忘记了景宏的存在!
    为了让戏逼真,那些计划之中的事,齐福不知,宏小爷同样不知。在景宏看来,他知道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即将成为夫妻的另一半,无故消失,如今身处萧赢的行宫之中,剩他一人在喜堂傻傻的等候。
    这还不明显吗?
    有人抢亲!
    有人毁婚!
    “姓萧的,夺妻之恨,不共戴天,今日有我没你!”
    只见景宏一手持剑,几步上前,冲着六郎而去。齐福人正坐在石桌之前,想起身阻拦已是不及。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就见一个淡粉色的身影飞扑过去,挡在了六郎身前。
    当看清了来人是公孙茗若之时,景宏想控剑,却也只能将将偏了半寸,移离心脏的位置,可剑身还是沉入了她的身子。
    “啊!”公孙茗若痛呼一声,软软地倒在了景宏面前。
    “你这是干什么?你为何要替他挨这一剑?”景宏不相信自己的双眼,“难不成,你真的喜欢萧赢,喜欢到甘为他死不成?”
    “宏小爷,不要伤他。”公孙茗若面色痛苦,艰难地开口,“他死了,齐福郡主会恨你……恨你一辈子的……”
    这句话如重石一般击打着景宏的心口,他不敢相信,这个弱女子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个从未给过她半点 回应的自己:“那,你的命就不值钱吗?”
    他实在不能接受这样的馈赠,他也从来没有感受过有人对他这般的好。好到就算是以生命做代价,她依然将景宏的心愿放在首位。
    景宏第一次被一个女子的执着气得发抖。
    可公孙茗若已无力气再多说半个字了。
    五日后,景宏突然上书,请皇上收 回成命,与齐福郡主解除婚约。
    消息一出,齐福在寝宫之中兴奋得跳了起来!这下没有障碍了吧,一切都可以水到渠成了吧?可一想起公孙小姐,她的心中又有些难过。虽然听说公孙茗若的伤已无大碍,但这两人的感情还是前路漫漫啊!
    “小姐,刚千秋院遣人来请。”莺语依旧是那个笑语嫣然的姑娘。
    成婚当日,怕自己失了性命,连累了莺语,齐福将莺语留在宫中。现在想来,若不是如此,送亲路上奸人来袭,她便再也见不到莺语了。
    “好,准备一下,这就过去。”没有耽搁,简单整理一翻,换了衣服,齐福便向千秋院而去。
    已是五月,繁花尽开。
    这一路走走看看,倒也惬意。
    千秋院前,依旧是深婉等候的身影,见她来了,匆匆行礼:“郡主,快随我来,您的亲人正在千秋院中。”
    亲人?
    “可是爹爹从良城来了?”
    “不止良城的那位,”深婉的笑意直入眼底,“魏御厨 回来了!”
    “爹!”
    一惊,多亏莺语从后扶住了她,齐福才将将站稳。
    齐福几乎是飞奔跑入千秋院的。
    皇后长姐身子不服,便让齐福单独与两位爹爹相见。
    那一日,她在两位爹爹膝下磕头,哭得如个孩子。无论是多日未见的齐家爹爹,还是厨子爹爹,两位父亲,两份恩情啊!
    魏御厨是齐福,也就是魏嫣和魏皇后的亲生父亲。当年,嫣儿失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魏御厨决定离宫寻找至今。最近,听说皇后找 回了小妹,并诏告天下为郡主选婿,这才匆匆赶 回宫来。
    “这两年我也是寻着线索几经查找,终在江南的人贩子手中得到线索,到了地方才知晚了一步,没成想,小女竟得齐老弟相助,大恩不言谢!”魏御厨是西北出身,五大三粗,为人及其豪爽,对人心怀谢意,那是肝脑涂地,无以为报的架势。
    而齐员外自从齐福离家后,则一病不起,模样都有些脱相了:“魏兄严重了,当年到江南贩货,看到人贩子手中的女娃娃身上的荷包,便知是你的女儿了。”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枚荷包来,荷包十分精巧,绣有祥云牡丹图样,让人一见便难以忘怀。
    “原来这娃娃亲的荷包,你还记得!”魏御厨笑着接过荷包,这还是他过世的夫人亲手绘的图样。
    十几年前,还在西北谋生的齐员外与魏厨子曾定过一门娃娃亲,信物便是这荷包了。本是给长女魏珠的,嫣儿从小就喜欢,又出身御绣局,巧手一挥,跟着偷偷复制了一枚。
    多亏了这荷包,她随身携带,不然也不会有后发生事了。
    “娃娃亲!”齐福听到这个,一时有些怔了。
    长姐已嫁,那不就是她的任务了?
    不会走到了这一步,她和六郎之间还是不能终成眷属吧?
    “说来这娃娃亲也是白费了,”齐员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我膝下无子,只育有一女,起名齐福,怎奈五年前夭折了,夫人悲痛,不到一年也随之而去……”说到这里,齐员外不禁垂泪。
    齐福听罢,更是湿了眼眶。
    齐家爹爹,对她犹如亲生,更将自己女儿的名字赠与那时毫无记忆、孤苦伶仃的她,可她却与人私奔,不告而别……
    “爹爹,我做错了,是我做错了……”齐福跪在他膝下,痛哭不已。
    “阿福别哭,”齐员外也是老泪纵横,“是爹不好,为你许下宋家的婚事,却让你落得个名声狼藉的下场。可爹从没想过要赶你离齐家,你不祥又如何,你是爹的女儿啊!爹错就错在听信了宋员外的话,他说,若让神婆做法,才答应不退婚,爹是为了挽 回你的名声才……却未想到,伤了你的心!”
    原来,在原城时,即使全城的人说她不祥,骂她是扫把星,齐家爹爹都从没有嫌弃过她,放弃过她!
    齐福听到这段解释,一时泪如雨下。
    还在闲话家常,深婉突然跑进大殿:“皇后娘娘,要生了!”
    一时间,整个千秋院乱做一团。
    还好,太医早就诊出皇后娘娘产日将近,早有准备,可即使如此,齐福还是心神难安。下了早朝,皇上也匆匆赶来。
    皇后长姐从不到午时便有镇痛之感,直到傍晚,终于顺利产下公主。
    之后的日子,慢慢 回归平凡。
    魏御厨寻 回了女儿,也寻到了多年前的挚友。如今两个女儿都有了归宿,他要与齐员外一同 回到良城,过几天清闲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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