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急着要走,外面雨大啊,壮士。”她笑时,令人惊艳的丹凤眼中全是恶意。
    谢衍斜睨着她,冷声道:“不劳姑娘担心。”
    语毕立刻要走,突然有一双冰冷的手臂从背后缠上他的腰,纤细的十指游移过的地方,他只觉全身都在冒火。
    “放开。”谢衍双手紧握,克制自己,神情比方才更冷峻,因为不知道她想做什么。
    丹薄媚贴上他的后背,感受到这具强硬如铁的身躯渐渐发烫时,她无声地冷笑,于是引人遐想道:“壮士,荒山夜雨,孤男寡女,你不觉得很适合……”
    他正偏头去看她,丹薄媚终于找到了渗出血迹的伤口,蓦地五指一并,如刀锋狠狠扎进他胸口与腹部的伤口里。顿时血肉崩开,温热的液体溅了她一手都是。
    谢衍纵使再冷硬沉稳,也忍不住闷哼一声,单腿跪下去,痛得浑身发抖。
    丹薄媚仍然站在他身后,将手上的血轻轻擦在他后背衣袍上,微笑道:“你不觉得很适合杀人灭口么?尤其我们还是有过不愉快往事的故人,壮士以为如何?”
    “为多年前的天山之事杀我,说不通。你——是无极的人?”谢衍死死捂住胸口,剧烈地喘息,双眼凌厉逼人。那张颠倒众生的倾国容颜在他眼中,与吃人的野兽无异。
    “哦,看来是无极公主派人把你伤成这样的,倒让我捡了个便宜。”丹薄媚蹲在他身前,毫不畏惧直视他幽深黑暗的双眼,诚恳道,“谢公子,我真的不是无极公主的人,虽然还是要杀你。”
    谢衍声线微哑,冷着脸问:“为何?”
    丹薄媚忽地一掌打在他胸口,猝不及防谢衍喷出血来。
    总算还了一掌之仇。她抬袖低眉遮面,又轻描淡写地放下,莞尔笑道:“谢公子敌人无数,自然用不着记住我这等无名小卒。真要想知道缘由,不如在黄泉之下等个五十载,我下来再告诉你。”
    “没有谈判的余地?”
    丹薄媚无动于衷道:“没有。不过,我很好奇,究竟什么人能在重重护卫下,将你追杀至此,还伤成这样?真是我辈楷模。”
    谢衍彻底无视她话中带刺的习惯,漫不经心地擦去嘴角的血迹,偏头冷淡道:“宫、韦、崔三家主。”
    “呀,连曾经要和你联姻的宫氏家主都亲自出手来杀你,实在很难想象,你这些年到底干了什么丧尽天良的事。看来今夜你死得不冤,我这要算是为民除害。”
    “因政杀人,分什么对错?只有立场不同罢了。他们选择无极公主,不过为了压制谢氏凌驾七族之上。”谢衍口吻极淡,眸光却很冷酷,早已看透三族的用意。
    “哦。”丹薄媚点点头,根本不在意这样的事,歪头想一想,又向他伸手。
    谢衍全身警惕道:“杀了我,你也活不长。”
    丹薄媚道:“没人知道是我。不过你放心,现在我不是要杀你,只是把你体内的凤鼎秘术核心取出来。左右你快死了,也用不上,权当做好事怎样。”
    他带着薄茧的大手一把抓住她手腕,冷厉道:“这是禁忌。你若敢动手,我会拉着你玉石俱焚。你不信,可以试试。”
    丹薄媚冷冷地与他对视一阵,觉得毕竟不值得为杀他以身犯险,只好退步,抬抬下巴,指着他的手道:“放。”
    谢衍冷哼一声,甩开她的手。
    丹薄媚收手又是一拳砸在他胸膛上,不过不知他怎么长的,反倒还震得她的手微痛。
    “只是不能杀你,打你总行吧。”
    湿透的衣衫紧贴全身,她双手抱臂,转到他身后去不让看。因被这潮湿阴冷的寒夜冻得难过,她一脚踹在谢衍背上,发泄不满。
    谢衍坐在地上,被她又砸又踹也不开口,一动不动任她打。
    丹薄媚打得不那么冷了,便转到前方,偏头看一眼他寒意四散的脸色,笑道:“你心底一定在想,别让你活着离开,否则非要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不可,是不是?”
    谢衍深沉的目光只盯着簌簌的雨幕,分外平静道:“以后你就知道了。”
    丹薄媚微微一笑,她未必会让他有以后。
    不能一击必杀,那么悄无声息也可以。
    ……
    在山谷的另一头,同样是夜雨狂风,同样是一男一女相逢。
    只是他们没那么多话好说,一会面,庆忌便拔剑出招。应余姚也没有退缩,在雨中二人的每一次出招,都带起一串雨珠飞溅。
    所幸两人身上都带着伤,不能不死不休。打了一阵,他们不得不停手,互相戒备着走向大树下。
    四目相对,气氛诡异。
    沉默不久,庆忌开口问道:“你们后晋不是撤走了吗?怎么还到周唐西南地区来了?”
    应余姚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一言不发。庆忌见她不答,也没有追问。
    二人僵持了小半个时辰,冷风吹过,应余姚也冷得颤抖。
    见她这样,庆忌抱剑自顾自转身走了。应余姚盯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也无波动,抱臂坐在一块干冷的石头上,凝望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的山中秋菊。
    金黄的花瓣零落一地。
    约一刻钟后,庆忌又走回来,隔着很远便道:“喂,跟我走。”
    应余姚看着他,仍然没有动作,手上却握紧了长剑。
    庆忌见状,冷笑一声,无所谓地转身,道:“前面有个避雨的山洞,有干草,我生了火,来不来随便你。”
    没走多远,他就到了山洞口,回身一看,应余姚果然还是不远不近地跟来了。
    熊熊燃烧的火堆驱散了寒冷,庆忌盯了盯她身上的衣服,侧身看向洞外,道:“湿衣服穿着是要生病的,你可以脱下来烘干再穿。”
    应余姚目光奇怪地望着他,明明算是敌人,怎么言行举止如此不对劲。
    看了良久,她收回目光道:“无所谓。我们被人追杀过来,分散了。”
    “你们这样的身手,也打不过?那追杀你们的是什么人?”庆忌还记得宁哀哀、宁嚣、应蒹葭他们的实力,又有八族秘术加持,不应该被追得这么狼狈。
    应余姚凝视火堆道:“宫、韦、崔三族子弟,人数比我们多,自然不敌。”
    ☆、第41章 孤色似霜
    庆忌惊奇道:“你们金陵八族,自相残杀还要这么拼命?”
    “你都说是八族了,又不是一族,相互倾轧有什么奇怪。就是一族,每一脉支持的势力也不同,必要时刻打起来也未可知。”应余姚伸手添了一把柴。前身的衣服干得差不多了,她转过去,背对火堆,身后的衣服仍湿漉漉的。
    这种话庆忌还是第一次听见,看应余姚一直没有情绪波动,想必这样的事应该在大族内部极其常见。
    他诧异地想了很久,才冷笑道:“你们世家大族的行事风格的确非同凡响,我这等平民百姓理解不了。同一氏族,不戮力同心,反倒同室操戈,难为你们这么几百年屹立不倒。”
    应余姚道:“这才是八族屹立不倒的原因。乱世之中,风起云涌,你方唱罢我登场。倘若全族支持一国一宗,明日被灭,我们又当如何?随之覆灭么?八族没人会把全部荣辱押在一条线上,而是织成千丝万缕的蛛网。一条线断了,还有无数条。想要瞬间将所有线全部斩断,就得当心反被网住。”
    “除了别无选择的,以及势在必得的。前者如日渐式微的白氏,后者如权倾半壁的谢氏。”
    “明白了。”庆忌算是大开眼界,点头不语,手执枯枝拨弄火堆。飘起来的火星落在手背上,他也没感觉。
    静谧的山洞,洞外山林风雨大作。
    二人相对无言,闭目养神,谁也不肯睡。过了约一个时辰,忽听夜雨中夹杂大片脚步声。庆忌立刻睁眼,到洞口处眺望一瞬,回头严肃道:“你待在这里不用管,他们是冲我来的。”
    应余姚果真不动如山,自顾自添柴进去,火堆烧得哔剥哔剥地响。她看着冲杀入雨中的庆忌,问:“你们不是周唐朝廷的人吗?怎么还被这么多人追杀。”
    “朝廷的人,更容易被官匪二道共同截杀。”他抽空回答。
    应余姚道:“那你可说是到了大公无私的最高境界。”
    庆忌嗤笑一声。
    他对付*会信徒并不用剑,能避则避,避不了的也只是踢开。他曾经是个杀手,可是他不喜欢杀人,尤其是被人控制的无辜百姓,更不应该为之丧命。
    一身长袍的韦公子立在树下,静静地看着他在人群中游刃有余,不急出手,只笑道:“你可让我好找啊,冒着寒风冷雨,寻了大半夜。你反倒在山洞里颇有闲情逸致地烤起火来了——哦,还有个美人陪着,受用得很吧?”
    庆忌冷冷地盯着韦公子双手,道:“你若真有本事,别控制我,跟我堂堂正正打一场。”
    “哈哈,控制你也是我实力的一部分,怎么不算堂堂正正了。”韦公子笑了几声,双手旋转着微微弯曲,慢慢向前走来。
    他腰间垂挂的不是玉佩,也不是丝绦,只是一只造型精巧的铜铃。
    他一走动,铜铃便清脆地颤鸣。
    庆忌挣扎着推开迎面打来的一名信徒,想要退走已经来不及了。他逐渐感到自己的双手、双腿、以致整个身体,都不再属于自己操纵。汹涌而来的困意几乎将他所有意志吞没,他很熟悉这个感受——就在山巅上,他在幻境中杀了周唐皇帝后,袭来的就是这样不可抵挡的困意。
    “嘶——”
    有两名信徒同时手持棍棒打在他后背,剧痛反倒使他清醒了片刻,疾速拔剑刺向韦公子。
    韦公子皱眉看了一眼那二人,道:“你们不要出手,我一个人就够了。”
    庆忌在如此状态下,速度仍然快得不可思议。韦公子话音刚落,他的剑已经到了这人眉心。只要再给他一息时间,甚至只要一个眨眼,他就能彻底穿透这颗头颅。
    但是韦公子神秘深邃的双眼微微一笑,十指如乱花纷纭一般舞动。
    这种感觉——
    当初他刺杀宫素时,也是这样僵硬地停滞,不能再动一分一毫。他和宫素,究竟有什么秘密?
    庆忌紧盯韦公子的双瞳逐渐失去神采。
    “哟,看来这是个好地方,适合出手。你们瞧,下面已经有人开战了。”雨幕上空突然传来男子的说话声。
    众信徒抬头,还见不到人影,又听一个女音笑道:“他们打他们的,我们打我们的,各不相干才好。不然,妨碍到了我们,这么点儿人,可不够锦女姐姐杀的,是不是?”
    一道惊雷划过,正映亮先一步从半空翩然落下的崔锦女。她撑一把绘虞美人的油纸伞,娉娉袅袅,长发及腰,姿态柔美而梦幻。
    “不敢当宫渺妹妹此言,我又不是杀人狂魔。”
    雨雾笼罩中,看不透落下的宫渺与另一男子是何面容。
    韦公子知道那两三句话是说给自己听的。不过如此正好,他便目不斜视,专心控制庆忌。
    突然,宫渺“咦”了一声,对身旁的男子惊讶道:“初秀,你看那人,好像也是韦氏子弟。”
    韦初秀应声一瞥,发现控制庆忌的长袍男子的确使用的是天狐秘术,一时疑惑。韦氏此次只有他一人前来参与追杀,如何此地又冒出来一个?
    “等一等,我去看看他是哪一脉的。”韦初秀抬手按了按,转身朝庆忌方向走。
    皱着眉偏头仔细辨认了须臾,他骤停步伐,突然冷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你——韦勿笑,你竟还敢使用天狐秘术,看来根本没把韦氏的规矩放在眼里?”
    原来这位控制庆忌的长袍男子名叫韦勿笑。
    “呵呵,韦氏的规矩。死守韦氏的规矩,不知变通,还打压一心求变的族人,只有死路一条。没落的现状还不足以令你们清醒吗?韦初秀,想当初你我不分伯仲,现在你不如再来跟我试试,看看差距到底有多大!”韦勿笑猛地双手一推,全力迎战。
    脱离控制后庆忌神智清醒,立刻飞身退回洞口,静观其变。
    此时应余姚也已到了他身旁,道:“这三人是冲我来的,你也不用管。”
    庆忌全身戒备,看了看来的三人,问道:“你以一敌三,有胜算?”
    应余姚道:“有两成机会逃走。”
    “那你还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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