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人的东西。”白家主古怪地笑了笑,双手结印,将一道真气落在第一块有图案的石块上。
    那块石头立刻沉下去,紧接着两旁墙壁中传出沉重的机括声响,壁上石块一阵变换,眨眼之间,桥上沉下的石块又浮出来。但这次没有了图案,只是普通石头。
    家主对丹薄媚点点头,再环视一圈白氏族人,道:“跟紧些。一旦有一人下了石桥彼岸,不过百数声,它便会沉入水中,再浮上来时,图案又变了位置。”
    以往每次都只引一名领悟秘术的子弟过桥,此次人数颇多,白家主不免要嘱咐一番。
    “明白!”
    丹薄媚第一次见识到放置九鼎的地下殿堂,如此机关重重,心中不免时刻警惕。
    所幸白氏大约的确不是忘恩负义之辈,坚守底线,没有对她出手。
    终于进入中央区域,眼前这间高约五丈的古老大殿就是目的地。大殿分正殿与耳室,耳室中供奉白泽鼎,故而他们只在正殿休息。正殿前方的石壁上雕刻了一只巨大的狮身古兽,洁白的皮毛栩栩如生。
    它脚踏祥云,神情并不凶猛,深邃的双目仿佛充满仁慈和智慧,姿态神圣。正是传说中居于上古昆仑山下,天下有圣人治理便捧书而至的白泽。
    左右两边的高壁上雕刻的是一男一女,左面男子戴十二旒高冠,仰视苍穹,冕服加身,仿佛天地间只有一个孤傲伟岸的背影。
    右面女子抬袖掩面,身前环绕九兽,裙裾重重逶迤,纤腰细肩,风华绝代。但她眉间微蹙,凝着一抹千古不散的哀愁,似在垂泪。
    丹薄媚盯着二人的壁画,心底不禁为这巨大的人像震撼,问道:“他们是谁?”
    白家主仰望男子,崇敬中又带着膜拜的口吻,回道:“东皇大帝与青后楚观音,他们是大一统时代的开国帝后。”
    丹薄媚愣了愣,神情颇有点异样。
    她在青上仙宫禁地中得到的大一统时代绝学《万象轮回》,也有东皇二字。彼时她不知何意,用以做自己的名号。如今了然,方知为何听见她名号的人都说她狂妄。
    “为何青后似乎很伤心?”一名白氏子弟也不由发问。
    白家主看他一眼,先是一叹,才道:“东皇大帝一心追求永生,斩灭七情六欲,青后苦等九百年得不到回应。后来打造九鼎,大帝总觉九鼎缺了什么,青后遂将自己的九兽真灵封入鼎中,又以身殉鼎。传闻九鼎成时,九州风云变色,天上垂落道道紫光。大帝方觉圆满无缺,分封九族。”
    丹薄媚闻言,回头去凝视青后哀伤的双眸,在那双眼中她感受到凄冷无边的绝望之爱。她仿佛感同身受般,深深地沉溺进去。于是刹那之间,她依稀已跌入时间长河,置身旷古的辉煌时代。
    青后飘渺的绝代身影在空中若隐若现,九兽臣服于她的脚下。
    “我不过一具红衣裹枯骨,独自守着这座偌大的帝台,心早已寂寞凋零了,生亦何欢,死亦何苦?”
    “九州茫茫,何处是吾乡?听说死在水里,魂魄可以飘回去。如果我覆身熔炉,是不是就能见到他?”
    “金陵不是我的故乡,可是我的故乡昆仑已不在了。他说昆仑山下藏着跳出轮回的永生之门,所以他一剑劈碎了大山,推门而入,再也没有回来。”
    “九百年了,他终于回来了。”
    青后仰望天幕,自言自语。她的声音似乍响在丹薄媚的脑海,又似隔得很远很远。
    倏尔,身前凭空浮现一片火海熔浆,火海彼岸立着一道伟岸睥睨的背影。
    东皇大帝呢喃道:“到底少了什么……”
    “神兵本无心,因人而鸣之。因为少了至情至性的灵魂,所以才要将九灵封入鼎中。原来如此。”丹薄媚不禁开口自语。
    那一瞬间,青后忽然回头,仿佛听见了这句话。
    丹薄媚的目光跨越时空,与青后楚观音有刹那交集。
    她脑中响起青后的声音:“你该回去了。”
    地下殿堂的正殿中,丹薄媚浑身一颤,脸色煞白地呕出一口血,跌在地上。
    白氏族人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白家主上前来询问:“阁下怎么了?”
    体内《万象轮回》功法疯狂冲击丹田内壁,仿佛就要破体而出一般,如果真让它们冲破,她只有死路一条。
    丹薄媚无暇分神回答白家主的话,全神贯注运转朱雀秘术与青上仙宫功法,企图抑制《万象轮回》。然而也许是方才感受到了主人的气息,它们兴奋雀跃,她根本压制不住。
    白玉从白氏子弟中走来,将手搭在她肩上,丹薄媚瞬间睁眼,冷冷地盯着他。
    “你体内有三种功法在互相攻击,而且你原本有伤在身,再不将三股真气压下去,你很可能会……”白玉不在意她冷厉的眼神,只皱眉道,“不过实在很让人惊讶,我从未见过体内气息混乱如你,还能活着的……”
    丹薄媚无言以对。她也快撑不下去了。
    白家主担忧道:“玉儿,你可有什么化解之法?”
    白玉沉吟片刻,起身看了看耳室方向,道:“有是有,只是为难。她体内有股真气莫名狂躁,另两股真气压制不了,若能再让她多一股真气,自然轻易化解。”
    “你的意思是……”白家主沉默了。
    白玉却不管不顾地直言:“一股真气为一种功法,眼下能让她迅速领悟的功法,只有白泽秘术了。”
    一名长老闻言,吃了一惊,忙偏头看向家主:“这……”
    白氏子弟也不禁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有人道:“白泽秘术乃我白氏至宝,不可传与外人。”
    另一人反驳道:“若非此人方才出手相救,白氏全族已灭,何谈至宝不至宝?眼下恩人性命危在旦夕——”
    几人争论间,白家主抬手噤声,肃然道:“白泽鼎与秘术都象征白氏尊严与荣耀,不可传授他人。但今日白氏全族性命皆为她所救,又因此她真气紊乱,命悬一线,白氏亦不能见死不救。更何况她本是八族之一的宁氏子弟,若别无他法,破例一次也算情有可原。你们以为呢?”
    众人都低头不语,没有反驳。
    白玉见状笑道:“那就以我的血沟通白泽鼎吧。”
    白月真前来帮忙扶她,见了面目才认出她来,心知她绝不是宁氏子弟。
    但此时此刻,揭穿她等于将她推入地狱。
    他犹豫须臾,没有揭开口。
    白玉以手为刃,划破手掌,将血滴在鼎中央的宝珠处。宝珠光芒大放,将血液吸收成血丝流转珠面,古老的青铜鼎也因此焕发出神秘柔和的光辉,隐约大殿上空回荡白泽吼声。
    丹薄媚只感到自己的手突然被人抓住,正要抵抗时,浩瀚庞大的力量排山倒海般淹没了她。
    ☆、第51章 方寸无敌
    不知名的疗伤功法立刻飞速运转,白玉惊觉自己的秘术核心仿佛要被吸走,他连忙想要收手。不过刹那间,白泽真灵溃如决堤的力量将它压倒。
    他顿了顿,尝试感知体内力量,又并未有什么异样。
    是错觉么?
    白玉摇了摇头,又将手掌紧贴白泽鼎,心底却十分不解。
    丹薄媚醒来,已在四日之后。
    她躺在青铜鼎下,睁眼时眼中重瞳一合,闪得极快,应声围过来的白氏族人没有发现。
    “我是不是……”丹薄媚记不清昏厥前最后一刻发生了什么,但她很清楚地感受到,她体内的白泽秘术真气。这四种功法各自占据一方,互不侵犯。如果她为了活下去,神志不清时伤人而悟秘术,可能性约莫很大。
    她微带了点儿尴尬,吞吞吐吐地问:“……我是不是逼迫谁,让我领悟秘术了?”
    众人哄笑,白玉也微笑着将手掌摊在她面前,道:“是啊,你逼迫我以血救你。”
    丹薄媚呆住,心中万分懊悔,竟然真的这么干了!
    她正想道歉,才又后知后觉地想到,她若如此丧心病狂,白氏早应该趁她昏厥时了结她。
    “真的?”她偏头不相信地问。
    这回白月真也笑了,将之前的事告诉她,又低声凑在她耳边道:“我没有告诉他们,你的身份。”
    丹薄媚点了点头,笑道:“多谢。”
    原本一年之期过半,她还没有得到龙鼎,正心中焦急,不想阴差阳错,倒先得到了白泽秘术。
    如此一来,她又能多活半年了。
    真好。
    众人身处大殿,不知世上昼夜,幸好殿中四方均有沙漏,可以知道过了多久。殿中并没有准备食物之类,年轻一辈实力不高,勉强捱过四、五日已是极限。
    大家正商榷出去之后如何自保,丹薄媚闭目冥想一日,自觉状态已到了目前所能达到的最好,便起身道:“可以出去了。”
    白玉皱眉道:“你的伤并未痊愈。”
    “我一直待在这里,也不会痊愈。”丹薄媚道,“我出去正是要去取一味能治我伤的药。”
    白玉对医道很有造诣,深知这样的伤不是用药能治好的。但丹薄媚如此回答,神情很认真,不似随口敷衍,于是问她:“你去何处取那味药?”
    丹薄媚冷笑道:“周唐皇宫。”
    白月真惊讶不解,劝道:“薄媚,即使之前你出手时,二老与今上都未曾认出你来,但你此前毕竟被看作和太子一党的人。眼下太子逼宫失败而亡,白氏收敛锋芒,人人自危。你这样孤身进入皇宫,岂非送死?”
    丹薄媚微微眯眼,镇定道:“不是我送死,是我送他们去死。你们放心,很快,皇位就要换人了,白氏依然可以借着周唐的雄厚力量,蛰伏发展,寻求崛起的机会。”
    白家主道:“皇位要换人,就只有一个二皇子了。他曾经费尽心机想要扳倒太子,若真是他继位,一旦能掌握那两名皇朝守卫者,白氏恐怕也并不比现在好到哪儿去。”
    “太子死了,二皇子与你们有什么仇?届时初登大位,朝政不稳,他还要依靠你们来清理局面,怎么敢为难你们。至于那二老,我只要得到那味药,就能收拾了他们。”
    丹薄媚心知,二老虽然实力恐怖,但是她如果得到龙鼎,领悟龙术,彼时五大功法在身,怎么也能压倒一个。
    实在不行,她还有绝招——从宁寂功法根基中得到的那套不知名疗伤功法。因它特殊的运转方式,要是到了绝境,她便不躲不避,使自己重伤垂死,再牢牢抱住其中一人。
    片刻之间,就要那个老家伙功力散尽。
    只是不到无路可走,她也不想冒险。须知这套功法运转的要求近乎苛刻,不到她一动也不动时,不会运转。
    真到了那种状态,她扑上去,若老者手疾眼快,在她抱住他之前给她一掌,她可能会先一步毙命。
    宁寂能轻易得到她的根基,是因为她根本不防备、不抵抗、不攻击他。
    那二老可不会这么友好地对她。
    “是我孤陋寡闻了,如此奇效的宝药,我闻所未闻。不知可否透露一二,令白玉开开眼界。”白玉真的好奇。
    丹薄媚想了想,有意笼络白氏为己所用,便决心告诉他们真相。要与后梁、谢氏为敌,甚至可能还要牵扯更多氏族,才能尽得九族秘术,凭她一人之力,是不可能的。
    没有一个人可以独自战胜一个繁荣的王朝与百万军队。
    丹薄媚道:“这种宝药,你们大约都有所耳闻,名叫——龙鼎。”
    “什么?!”
    “丹氏龙鼎?”白家主也惊诧道,“它的确是在周唐皇宫中,但你不是丹氏子弟,得来也近乎无用。不然,周帝付出惨重代价抢来龙鼎,也并未参透其中玄机,从而领悟龙术。”
    丹薄媚微笑看向白家主:“我就是丹氏女。”
    这一刻,她终于敢堂而皇之地说出自己的姓氏与身份。
    她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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