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金子呆呆地瞅着床,仿佛要看清什么似得,姜之齐吓到忙偷偷戳了把儿子,金子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叩拜。
    “孙儿参见皇上。”
    苏妫脸实在烫的厉害,她在床的靠里边躺着,却用被子蒙住半张脸。男人见状,宠溺地揉了揉女人的黑发,他全然不理姜之齐自说自话。
    “在外十余年,儿子无不日夜思念父皇,听闻父皇病重,儿子忧心忡忡,恨不能立马 回到长安…”
    “行啦。”姜铄厌烦地打断姜之齐的这番告白,这里所有人都不傻,什么话真,什么话假,大家心里跟明镜儿似得。“你在戍边,做的确实不错,西州三爷的名头,朕在长安都如雷贯耳。”
    姜之齐不知道皇帝这话到底透着什意思,他身子匍地更低了,连声道:“全都是父皇栽培的好,儿子承蒙天恩,”
    “行啦行啦。”姜铄眉头紧皱,他轻咳了几声,面色冷峻,透过纱帘看跪在外边的姜之齐,道:“从现在开始,你若是再说这种没用的废话,就立马滚 回西州去。”
    “是,儿子谨遵”姜之齐咽了口唾沫,硬生生将到嘴边的话咽进去,不敢再奉承了。
    “你以戴罪之身却在西州染指军政十余年,哼!知不知罪?”
    “父皇,儿臣知错了。”
    谁知姜铄并没有要怪罪的意思,他转了个话头,淡淡道:“朕问你,当年朕给你的密旨只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你怎敢让苏人玉抄了贺连山的底?”姜铄眼神越发冰冷了,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想要下床走到姜之齐身前。“当时夕月人和归坞人趁着天灾地动同时攻打戍边,你不想着抗敌,却借着延误军机之名,杀了贺家一门数口,彻底夺了利州兵权,为什么。”
    姜之齐忽然挺直了身子,他目光坚毅,亦透过纱帘来看皇帝,沉声道:“我朝新立,政权却被这些军功贵族瓜分,儿臣知道父皇多年来心中一直不忿,便发誓有朝一日,必当集权在我姜姓人之手。”
    姜铄忽然笑的很得意,可他却道:“胡说八道,朕何时不忿过。”
    “父皇当年要稳坐江山,不得不分封提拔有功之臣,长久下来,这些人日益骄矜,甚至还结党营私,妄图染指我朝政江山。恕儿臣直言,诸如利州贺氏,前朝遗民肃王李祁,权臣王宾,这些人心怀不轨,巧言令色迷惑二哥,实则”
    “够了。”姜铄开口打断老三的话:“不必说了。”
    苏妫这半天一直在观察姜铄的态度,他脸上平静异常,根本看不出这个男人到底在想什么。他什么意思,难道?
    是了,姜铄已然在心里渐渐默认了姜之齐。若非如此,他怎么会在这十年默许姜之齐染指西州军政?怎么会在姜之齐端了利州贺氏后,一言不发?
    如果没猜错,这狡猾的男人用非常之法锻炼了姜之齐十年,并且对姜之齐的种种成就十分满意。
    皇位只能是我寒儿的!我苏妫同样隐忍了十多年,一定要得到我应有的!等着吧,我这就借个由头出宫,去和六哥说道说道。
    “皇上。”苏妫怕自己的声音被金子听见,便贴面悄悄跟姜铄耳语了一番。
    “老三,你先 回府吧。”姜铄拍了拍女人的手,对帘外的姜儿子淡淡说道:“你 回去把你们家的小女儿,叫,叫。”
    “银子。”苏妫忙低声提醒。
    “哦,银子。”姜铄接着说道:“你让你的贴身侍卫刘能,把银子送到她舅舅府上去,这孩子从此就不用你管了。”
    第189章 三人成虎
    六哥 回长安后,姜铄便派人将前户部尚书欧阳里的府宅拾掇出来,方便六哥和小寒住着。
    如今已到深秋,长安的街上却如盛夏般热烈,人来人往,甚至还有从西域来的胡人也随处可见,空气中充满了只属于繁华的脂粉味。
    车子慢悠悠地行驶着,摇晃的苏妫有些困,她便闭目养神,并不言语。
    “老奴历经李、姜两朝,见过的美人数不胜数,可从未碰着如娘子这般有能耐的。”常俊说这话时,小眼睛仔细地看苏妫。
    “常公公说笑了,七娘不过是个从戍边来的农妇罢了。”
    “不不不,那乡下农妇怎敢图谋皇位?”常公公手指在自己膝头点了几下,笑道:“娘子非常人哪。”
    苏妫听了这话,心里生出好大的震惊,常俊这老小子这么多年一直跟在姜铄身边,他说这话,难不成是姜铄的意思?
    心里虽然这么想,苏妫仍不睁眼,她面色如常,淡淡笑道:“公公的话好生奇怪,七娘实在听不懂,想来皇位不是三爷的,就是二爷的,跟我这无权无势的女子有什么关系。”
    “娘子,老奴是苏人玉将军和寒皇子的人。”
    “哦。”苏妫这才愿意睁开眼,只不过面上仍淡淡的:“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哥是我哥,我是我,他的事我不掺和。”
    “您是寒皇子的生母,那就和您有关系。”
    这阉货怎么会知道这事!
    苏妫收起惫懒神态,忽然惊呼一声:“咦?长安蚊虫多,怎么飞到公公头上去了。”苏妫稍微往前探了探身子,抬手去拈常俊发上的一只小虫,自顾娇笑道:“公公想对七娘说什么,不妨直言。”
    常公公早都被苏妫这般动作言语给惊呆,心里直道这女人果然祸水一个,举手投足间的媚态,就连他这个断了根的太监都……
    “咳咳。”常公公轻咳了几声,笑道:“咱们皇上的病,怕是连过年都撑不到了。”
    苏妫眼中闪过一丝慌乱,掩口轻笑道:“我看皇上精神头不错嘛,今儿个头发都黑了呢。”
    “那还不是因为娘子您 回到他身边了,他心里高兴,做出个自欺欺人的把戏罢了。”常公公将下裳褶皱住的地方抚平,沉吟了片刻,笑道:“老奴斗胆,想请教一下娘子,您如何看待皇位的去势。”
    既然这阉货敢陪同我去六哥府上,那……
    苏妫笑笑,道:“眼下再明白不过了,只有二皇子和三皇子争。二皇子虽早都不是太子,可多年来在长安,树大根深,盘根错节,他的正妃是利州贺连山的长女,不过现在这条关系已经没用了,他的侧妃王若兰是权臣王宾之妹,而王宾娶了肃王的芷郡主,姜勉之有这般重重叠叠的关系拥护,实在难以撼动。”
    常俊听了这话,立马收起笑,眼中皆是敬佩之色,道:“娘子不愧是从西州出来的,看得的确通透,那三爷呢?”
    谁知苏妫脸色比常俊更难看,冷声道:“三爷这些年镇守戍边,不仅笼络到不少誓死随他的文臣武将,比如那闻名朝野的酷吏利昭,名将陆雠,谋臣白新飞等人,而且他还手握数十万精兵,远远不是朝廷这帮人敢想的。”
    听了这话,常俊忍不住咽了口唾沫,正准备要说什么,外边赶车的小太监的声音忽然响起:“公公,到苏大人府上了。”
    常俊与苏妫对望一眼,谁都不再说话,一前一后便下了车。
    “妹妹,终于见着你了。”苏人玉早在府门口等着了,陪同他一起等着的,还有季燃。
    谁知苏妫并未理会她六哥,径直走到季燃跟前,与季燃悄悄耳语几句,但见这面色苍白的英俊男人连连点头,口中还道:知道了,我这就去。
    苏人玉心里不满极了,暗道:你虽说与襄阳侯季燃之间互有情愫长达十几年,可才刚下车就这般窃窃私语,实在不像话。不对,妹妹素来谨慎,不会在如今这样风起云涌时自揭气短,她仿佛在嘱咐季燃做什么事啊。
    果然,季燃才刚听完嘱咐,立马提剑消失的无影无踪。
    “妹妹快进屋吧,我叫六幺做了你最爱吃的点心。”苏人玉亲昵地上前拉住苏妫的胳膊,谁知苏妫剜了他一眼,狠狠地将胳膊甩开,自顾自跟着丫鬟往里头走。
    苏人玉心知妹子仍在记恨自己私自将小寒拐带来长安,在闹脾气呢。苏人玉摇头讪讪一笑,忙将紧随其后的常公公迎进去。
    府里曲径通幽,还有个不小的荷花池,池边停着个小船,船上摆了些碗筷酒水等物,舱里放了三张精致崭新的重篾席,显然是给苏妫,苏人玉,还有常俊备的。
    做了这十五年的兄妹,也还算能心有灵犀,苏妫一声不吭地上船,坐到席上,从碟子里拈起枚桂花团子送入口中,外皮酥脆,内里香糯,果真是六幺亲手所做。
    哎,好久没见六幺这丫头了,不知她还好么,应该不错吧,她虽说是六哥的妾,可六哥这么多年只有她一个女人,也算万千宠爱于一身了。
    “苏大人请上座,划船这等事还是由老奴来吧。”
    苏妫听了这话抬头望去,只见苏人玉忙夺过桨,笑着将常公公按在座上,在岸边用力一撑,小船登时便划开老远,他边划边对常公公道:“常公且安坐,尝尝美酒,我是个打仗的粗人,做惯了这些活的。”
    常公公嘿然一笑,便坐到苏妫下手边。
    苏妫白了眼她六哥,笑到:“公公什么时候和我哥这般熟络的。”
    “娘子忘了,多年前您,苏大人还有老奴,一起在离宫弄过德贵妃娘娘的龙胎呢。”常公公拿起筷子,他见苏妫眼神发狠,忙又放下,笑道:“咱们三人多年前关系就不错呢。”
    “那时我一心要整治元兰那贱人,正巧公公您被赵子俊压了一头,而咱们皇上又有些忌惮德妃夕月人的身份,便默许咱们三人做这事。”苏妫淡淡一笑,道:“如今跟那会儿可不一样了,您说是吗?”
    常公公知道苏妫不信任自己,连忙看向苏人玉。
    只见苏人玉已然将小船划至湖心,如此便不会隔墙有耳,他将木桨安放在船头,走过来入席,对他妹妹笑道:“你知道安平侯家的吴二么。”
    苏妫想了想,眼前登时出现了个纨绔子弟的模样,她疑惑道:“知道,前几年来参加美人关,被我一箭射穿了胳膊,后来发生地动天灾,这位吴二爷趁乱怂恿那些达官贵人要挟姜之齐,可不巧咱们三爷正愁没个法子镇压,便一刀斩断吴二的脖子,杀鸡儆猴。”
    “这吴二爷,便是老奴的干孙子。”常公公淡淡说道。
    “哦?”苏妫并不感到奇怪,吴二这种二世祖认皇帝身边的红人做爷爷,很正常。“那可真是冤家路窄了,姜三爷杀您干孙子的那把刀,还是我给他递的呢。”
    “娘子好急智!”谁知常公公哈哈一笑,连连拍手。他脸上并没有半点异样,忽然看着苏妫,正色道:“吴二这样的干孙子,老奴在长安少说也有五十个了。只不过这些小孙子们给老奴孝敬了好些棺材本,偏生就让三爷处理吴二后事的时候,给察觉到了。”
    苏妫知道常公公不简单,否则如何能在姜铄身边屹立多年不倒。太监敛财贪权,这是历朝历代都有的事。只不过常公公不幸,撞到了姜之齐的刀口上。
    “不敢瞒娘子,老奴身家丝毫不差那青州首富罗氏。”常公公说这话时,依旧侃侃而谈,只不过眼中闪过一丝怨恨:“三爷杀了吴二后,就让他的手下顺道调查了下,谁知就慢慢将老奴给扯了出来,他暗中一点点将老奴家财蚕食了去,这事,娘子您不知道吧。”
    常公公的一番话,就像针狠狠扎了苏妫的心,在西州十来年,她自揣很了解姜之齐的一举一动,谁知他竟然一直防备她,这真是好的很。
    苏人玉轻轻拍了拍妹子的肩头,柔声道:“你也不用难受,姜三爷的城府本就深沉,他信不过任何人,包括你。你看着吧,迟早有一天他会一个个收拾阻拦过他的人,首当其冲的就是王宾之类的朝臣,接下来就是寒儿,我,你,常公公。”
    “哼!”苏妫挥开哥哥的手,冷声道:“你不知道长安是什么地方么,凭什么把我寒儿带来。”
    “妹妹。”苏人玉无奈,他忽然甩袖将一朵粉荷砸到池里,愤愤道:“有些事根本不受你我控制,皇上身子不行了,迟早要将小寒和你召 回长安,到时候我们没准备,岂不就成了老二和老三案板上的鱼肉了么。我悉心教养了寒儿多年,他跟我亲儿子没两样,你怕事要走,我不拦着,反正我是一定要寒儿登上皇位。”
    苏妫知道六哥对寒儿的感情,那般宠溺心疼,实在超过她许多。
    “妾身多嘴问一句,常公公,您这般投靠到我兄妹这边,难道不怕最后事败后身首异处吗?”有些问题,必须问清楚了。
    常公公愤慨道:“娘子是通透人,二爷三爷相争,其结果不言而喻,老奴与其轰轰烈烈扶持小皇子,哪怕到头来一死,也好过最后落在三爷手中,您,您知道他。”
    哼,我当然知道姜之齐的手段了。你要是落在他手中,会后悔这辈子怎么就投胎做人了。
    苏妫端起矮几上的酒杯,笑着看常公公和六哥,道:“那妾身就先干为敬。”
    苏人玉和常公公对看一眼,晓得这是苏妫已然同意结盟信号,二人忙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既然做了盟友,那便要商讨一下计策。
    常公公老脸上带着兴奋的红,笑道:“来日娘子若做了太后娘娘,老奴定当亲手为您奉上珍藏多年的老绍兴黄。”
    “你这老货!”
    苏人玉嘴里有饭食,说不清楚,他笑着用筷子凭空点了几下常公公,眼里尽是促狭。
    “只不过,老奴方才听娘子说起二爷和三爷,比起他们,咱们现在实在有些势单力薄啊。”
    “常公莫担心。”苏人玉放下碗筷,附上老公公的手,笑道:“人玉在戍边多年,后来侥幸接了利州贺氏兵权,虽不能与三爷西州的强将精兵相抗衡,可万一他要来硬的,总能撑一段时间。”
    “没错,姜之齐此番 回长安前,已然预料到有大事发生,他足足在西州部署了两个月才动身启程,正是以防万一。”苏妫叹了口气,却笑道:“不过也别怕,姜之齐纵使本事通天,可朝堂之事瞬息万变,我们以快制敌,让他措手不及。”
    常公公点头沉吟了半天,道:“娘子说的是,但小皇子虽说有苏大人的利州兵权,可在朝廷,”
    苏人玉忽然笑的很坏:“咱们是不是可以走走德贵妃这条路子呢。”
    “不不。”常公公连连摆手,面如菜色:“你可别忘了,咱们三人从前怎么对德贵妃的,她能帮小皇子么。”
    苏妫立马明白了六哥的想法,亦轻轻拍了下常公公的手,笑道:“公公还不明白么,知道寒儿是我亲子的,世上不超过五个人,可贵妃娘娘不知道啊。”
    “妙呀!”常公公激动之下,用力拍了下自己的大腿,小船跟着也晃动了下,他点头笑道:“德贵妃的身份是前朝公主,膝下只有初惟公主一个女儿,若是咱们假意许她太后之位,她定然上钩。”
    苏人玉那张妖异俊美的脸此时也泛着光彩,他忽然皱眉道:“德贵妃还好说,顶多我和常公亲自去赔礼道歉,可只拉拢到她一个人,恐怕…”
    “哥哥担心的,无非就是朝廷那帮军功贵族嘛。”苏妫淡漠道:“姜勉之虽说有众多大臣扶持,不过也是利益捆绑着,我们只要借刀杀人,让姜之齐先收拾了姜勉之,朝廷的这些人为了自己的权益,自然会掉头来支持寒儿,如此我们便就有和姜之齐对抗的资本了。”
    苏人玉眉头深锁,薄唇都抿的泛白:“难啊,在你 回来之前,我暗中多方面为寒儿联络,始终一筹莫展。”
    “不难。”苏妫扭头,可巧看到岸边走来个高大的黑衣男子冲她招手,正是才刚外出 回来的季燃,苏妫勾唇冷笑:“请哥哥立马准备一桌酒席,咱们要招待贵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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