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此,她走出书房,关上灯,回卧室陪伴他。
    接下来的日子注定漫长,无论她夜晚多么脆弱,在天亮的时候必须打起精神。
    如果说钟言声陪伴她走过了高中那段难熬到需要倒数的日子,那么现在到她了,她也要陪伴他走过现在的日子,即使每一步都很艰难,但是她不会放弃。
    却又有一过坏消息像是小炸弹投向已经起波澜的河流。
    经过检查发现,钟言声肺部的一条血管先天与众不同,常人在气管之后,他的却绕在了气管之前,若手术切除肿瘤,这条血管像是一个微小却容易爆发的障碍,严重增加了手术的难度。戚医生经过审思,推荐肿瘤科的方医生做此次的手术,并如实告诉他们,手术的风险比之前预期的要大,请他们做好心理准备。
    回去的路上,过佳希真的没有力气再说一句话了,似乎在一瞬间,很多不好的事情都来了,她可以听见脚下的薄冰发出的破裂声。
    然而,面对命运,她两手空空,不是以一敌百的战士。
    本来以为最坏的结果是手术成功,但肿瘤切片显示细胞是恶性的。即使她嘴上没有说,心里已经做好准备陪他长期治疗的准备,无论如何不会妥协。而现在的情况却是,手术都有可能发生意外。
    怎么办?她不敢上他上手术台。
    但“不敢”是行不通的。
    如果连上前一步的勇气都没有,如何陪他走到终点?她痛恨自己的软弱。
    过了一个红绿灯,她的世界在泪眼朦胧中逐渐粉碎,眼泪猝不及防地掉下来,她看着窗外,使劲忍着呼吸。
    “车先停在这里吧。”钟言声伸手将她的肩膀扳了过来,拿纸巾擦去她的眼泪,没有再继续重复地告诉她不会有事的,而是说,“陪我下去走一走。”
    不远处就是霞光巷,这些年拆了一半的老房子,打算建设成公园主题的购物中心,地铁也开挖了,估计在商业辐射区域内的楼盘都会跟着大涨。过佳希住在附近,早就知道这个事实,却没有觉得很幸运,对她来说,霞光巷的变迁代表离以往的旧时光越来越远,而有些东西,却比金钱重要很多。
    一路手牵手走过去,看见了废墟,也看见海市蜃楼。
    吹来的风拂干了眼泪。
    仅剩的几栋历史建筑皆是明清的建筑,木门上的雕刻优美雅静,窗上的石榴纹很别致,轻轻扣一扣门环,尘埃旋舞,铜制的门环敲击木头的声音不似风铃一般清灵,干脆的一声,略有钝重。
    夕阳西下,一双人影相依在地面上,风逐渐静止。
    “佳希,你看房子上的牛角,有鹿、鸿雁、菩萨的云纹。”他示意她看。
    她抬头看过去,那对牛角一半藏在橙红色的阳光里,一般在灰蓝色的天空中,随着光线变化,慢慢浮现完整的模样,古朴而安静的停驻在那里。
    “真的很漂亮。”她由衷地说。
    “我们再去前面看看。”
    就这样,他一路拉着她的手,说了很多关于古建筑的细节和有趣的小故事给她听。走到了尽头,他们原路返回,拐了一个弯,来到熟悉的矮墙边。
    “你累了,休息一会儿吧。”他说。
    他们踩着几块石头铺成的台阶,爬上去后坐在矮墙上,一起看落日,任由余晖包裹在两人身上。
    “还记得第一次带你来这里,你摔了一跤。”他说起他们以前的事情,“当时我想,这个小女生除了数学不好,还总是出状况,将来嫁人难了。”
    她垂下眼眸,苦笑了一下,顺着这个话题说下去:“原来你当时在腹诽我。”
    “其实那天我有些舍不得。”
    “什么?”
    “那是最后的一次补课,之后就该和你说再见了。我想了很久,最终收走了准备好的卷子,带你出去玩。”他说,“当时没意识到自己是在拐你出去约会。”
    提及回忆,心底的暖意往上淌,沉重的情绪消释了那么一点点。
    “以后小希长大了,我不会随便让她去别人家补课。”他深思后认真地说。
    “怕她被别人拐跑?看来你真是有经验了。”她笑了。
    “毕竟做了父亲,该懂的差不多都懂了,什么都见过,什么都体会过了,现在可以好好地陪她成长了。”
    说到陪伴、成长,也就说到未来,过佳希再一次沉默了。以前,非常喜欢希冀未来,现在却战战兢兢,不敢触碰这个话题。
    她此生唯一的心愿就是和他平淡地走完一生,别无奢求,只看上天能否成全。
    夕阳完全沉下去,消失在地平线的尽头。慢慢地,起风了,温顺地贴在脸上。厚重的铅云一点点地游移向远方,宁静深远,风很快就停了。
    “风过无痕,要是很多事情就像一阵风吹过,没有留下痕迹就好了。”她目光忧伤,轻轻地说,“一切都和平常一样,什么也没带走,什么也没有留下,那就好了。”
    “但有些东西需要留下痕迹,方便我们去寻找。”他淡淡地说,“譬如一百六十年前的一砖一瓦、丛林的足迹,还有和喜欢的人谈恋爱。”
    她心中一动,缓缓转向他,久久地凝视他,然后说:“我想到四个字,很浪漫,很心动的四个字。”
    “你说。”
    “恋过留声。”她说完自己品味了一下,“好听吗?”
    他凑过去亲吻她的额头,顺便表扬她:“我没有听过比这更好听的四个字。”
    她和他共同的记忆,第一次心动,唯一一次的恋爱,永远地将对方刻在了心壁上。
    很久后,他先从矮墙上跳下来,惯性地伸开手臂,她也跟着跳下来,再一次稳稳地落在他怀里,低下头看他的时候,眼泪顷刻间喷涌而出:“我想……到八十岁,还这样跳下来,你也能接住我。”
    “如果到时候我腿脚好的话,没什么问题。”他很温柔地说。
    “那说好了,我们……我们要一起活到八十岁。”她吸了吸鼻子,双手搂住他,埋头在他肩膀上,泣不成声,“你不能先离开我,你要留下陪我,不能丢下我一个人。”
    他轻轻地拍着她的肩膀,缓和她激烈的情绪。
    她的眼泪印染开他肩头的布料。
    无论她哭得多么悲痛,他没有阻止,只是紧紧抱她在怀里,用手慢慢拍着她的背,像是孩子一样哄她,等待她平息情绪。
    直到她眼泪渐止,模糊的世界再一次重现他干净、笃定的黑眸,耳朵因为哭得太凶,一时间嗡嗡的。
    “我当然会留在你的身边。”他的声音由远渐近,缓缓地笑了,用指腹擦去她脸上的泪痕,“关于这个,你刚才不是清清楚楚地说了吗?”
    她恍然,片刻后想起自己刚才随口说出的话,巧合一般,竟然是她内心最深切的愿望。
    恋过留声,他确实是她此生唯一想留住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快接近网络版的结尾了,大概还有一到两章,越到结尾写得越慢,加上高温天,状态不是很好,在这里向亲们请假一下,休息几天,等下周三更新下一章。
    另外,写这个文时因为想调理身体,加上更新有些慢,考虑过后还是没有入v了。声声和佳希也作为我准备的一份礼物,在这个夏天送给你们。谢谢你们一路的陪伴,支持我又理解我,和我一起走过春夏秋冬。你们很可爱很贴心,你们很重要。有时候很想感谢,但又暂时想不出特别好的回馈,思考后还是决定一如既往地写故事,再送给你们吧。
    若是可以,请关注我的新浪微博,名称是“作者师小札”,不定期会有关书的活动,追文的亲们可以来参加。
    我们下周三见啦。
    ☆、第四十八章
    钟言声的入院日期将近,过佳希的心情稍微平复了一些,虽然依旧带着对未知的恐惧,但有了信心,也许是那天在霞光巷他的拥抱太踏实,让她有一种感觉,他不会平白无故地消失。
    小希被送去外婆家,心里很不理解为什么整整一周都见不到爸爸和妈妈。开始的几天她还很乖,渐渐变得不安,终于闹着要回家,连外婆喂饭她都不吃。于是,她被送回了家。
    刚好第二天钟言声和过佳希约了郑医生见面,准备再详细咨询一些关于手术的事宜,这一回不得不带小希一块去医院。
    小希问为什么要去医院,钟言声告诉她:“爸爸的一个朋友在医院,有些事情需要向他请教。”
    小希不疑有他,乖乖地点头,对她来说只要和爸爸妈妈在一起,去哪里都没问题,连潜意识对医院的恐惧都忽略了。
    郑医生在急诊科的办公室等他们。
    因为是周日,病患少了一半,他比工作日要清闲,钟言声叩门后进来,正好看见他在泡大桶的方便面,桌上还放着一瓶榨菜和一包自己腌制的甜蒜,室内混杂着一股奇怪的味道。
    郑医生放下热水壶,笑着问:“一个人来的?”
    “老婆和孩子都来了,她们坐在休息区。”
    “女儿也抱来了?那等会儿我可要去瞧一瞧,之前看到你发的一周岁照片,真的比百货商店的洋娃娃都漂亮。”
    郑医生比钟言声虚张一岁,因为工作太忙忘了成家,每一回看见拖家带口的朋友,说不羡慕是假的。
    钟言声淡淡地笑了,不谦虚地说:“我女儿的确长得很漂亮,和她妈妈一样。”
    就这样,他们并没有急着切入正题,而是面对面聊了一些家常事。
    “我现在看到任何结婚生子的男人,都有些羡慕嫉妒恨,尤其是你这样的,娶了一个漂亮的老婆,还生了一个可爱的女儿……”郑医生用塑料叉子捞起一段面条,囫囵吞枣地吃,“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话说回来,你工作也不闲,怎么就先搞定了终身大事?”
    “其实不难,你把工作之外的东西提上议程就行了。”钟言声说。
    郑医生有些许的停顿,两眼盯着叉子上卷着的方便面,忽然什么心情都没有了,丢下叉子,苦笑了一下,双手按在小腹上,语气有些感慨:“成家的男人到底不一样,知道什么是轻什么是重,你的话和我妈妈表达的分明是同一个意思。”
    然后,他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清了清嗓子:“说一说你手术的事情吧。”
    办公室外的休息区,过佳希和小希坐在第一排安静地等待,除了她们之外没有其他人。
    小希低头玩手里的关节熊,一会儿后抬头对妈妈说:“爸爸已经去了很久了。”
    “我知道,不过爸爸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谈,所以我们多等一会儿,好不好?”
    “好。”小希声音清甜,表示没问题。
    过佳希笑了笑,把目光投向走廊对面的办公室,隐隐约约可以看见百叶窗之后的人影,他们还在交谈。或许是手术比较复杂,郑医生提供了一些相对专业的建议,他来急诊科室之前有两年待在肿瘤科,有比较丰富的经验,多听听是好的。
    手术,想到这个词,过佳希的心情不免沉重了几分。她对手术也很陌生,小希是自然产的,她没有上过真正意义上的手术台,不知道全麻后是什么的感觉。真的如很多人所说,和睡着了一模一样,感受不到痛苦吗?
    想到这里,她的手心微微地冒出了冷汗,垂下眼眸,看着脚边的一块方格子瓷砖,思绪有些游离。
    走廊几乎没有人,很长时间里,唯一路过的是一个端着试管架托盘的护士,软底的棉鞋落在瓷砖上几乎没有声音,步伐轻盈,好似一双白色的小鸟,这让她的思绪不知不觉地飘到很远的地方,想到了天空和丛林。
    耳边很安静,直到眼前闪过一块蓝白相间的布料,是一个病患缓缓走过,她可以察觉宽阔的裤管里两条如竹竿一样的细腿,似乎风一吹就能折断。
    她得了什么病?如此可怜。
    过佳希抬头,对上一张年轻、瘦削、苍白无血气的女人脸。女人的眼睛原本是呆滞的,却在一瞬间不知为何就骤然亮了起来,十分炽热,十分耀眼,顷刻间饱含泪水。在过佳希反应过来之前,她猛地伸出颤抖的双手,然后一把夺过小希,转身就跑。
    就在小希被女人夺走的刹那,过佳希的心也像是被一只手狠狠一拎,毫无思考,她起身冲上去。
    “佳希?”钟言声刚走出办公室,等看清楚这一幕,立刻追了上去。
    瘦削的女人拼了命疯狂地往前跑,一边跑一边抱紧挣扎不已的孩子,温柔地说:“琪琪不要怕,妈妈在这里,没有人敢欺负你。”
    过佳希脑子里只有一个声音:快追上她,抱回自己的女儿。
    耳边一阵风擦过,显然有人比她的速度更快,并丢下一句:“你现在就打电话给医院保卫科。”
    钟言声在医院花园的凉亭处追到了抱着小希的女人,小希大喊爸爸,他伸出手的刹那,女人已经预感到了危险,放下怀里的小希,并且狠狠一推,嘶哑地说:“你快去躲起来!”
    女人说完转身对追来的“人贩子”疯狂反扑,眼眸带着嗜血的绝望,像是一只母豹,整个人朝他撞去。
    她是用尽全部力气去撞的,钟言声不得不后退了两步,等伸手按住她的肩膀,她狂吼了两声,一手迅速地从口袋拿出偷来的,用作防身的锈刀片,闭上眼睛,忙乱往他按住自己的手臂上割了几个来回。前面两刀歪了,只割破了他的袖子,第二刀划过了他的皮肉,正要第三刀的时候,刀片已经夺下,丢在凉亭外的草丛,随即她整个人被他狠厉地推开一米之外,倒在地上。
    钟言声疾快地上前,抱起趴在地上的小希,冷静地观察她有没有受伤。幸好,她除了额头上有一块大淤青之外没有别的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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