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肯啊。”傅致远笑了起来,把手伸进口袋里,下一刻摸出了一个黑色天鹅绒的正方盒子,盒子深沉简约,干干净净没有标记牌子,一看就知道是专门定做。
    傅致远把盒子推向楚子沉,看对方略微惊讶的轻哦了一声,随即接过打开:“真是……别出心裁的名帖。”
    两枚男戒静静的立在盒子里。
    楚子沉取出一枚:“我听说,这种名帖里一般都别有玄机,不知是真是假?”他把这枚戒指放在眼前,看了看戒指内圈的字,一下子笑了:“英文?”
    十二个字母静静躺在戒指内圈:the gift of god——上天赐予的礼物。
    “他们说刻汉字不好看。”傅致远无奈的摊了摊手:“我问他们,刻小篆会不会好看一点,结果对方快被我气哭了。”
    楚子沉笑的前仰后合。过了片刻,他正正容色,捏住手中的那枚戒指,当着傅致远的面郑重其事的戴在了自己的无名指上。
    傅致远弯了弯眼睛,也取出了另一枚戒指,同样整冠敛色,用一丝不苟的态度把戒指佩上。
    “这份名帖这样重要,总不能是只为了握握手。”
    “那我想想。”傅致远装模作样的沉思了片刻:“一个吻怎么样?”
    楚子沉大笑出声:“只是这样?你可以用他预订我后半生的——不过现在改口也晚了,还是让我用名帖预订你的后半生吧。”
    他摊开自己的手,手掌里不知道什么时候躺了一块羊脂白玉。这只手优美纤细,配上掌心散着淡淡柔光的美玉,恰是相得益彰。
    这块白玉玉质柔和,温润无暇,四周饰以勾云纹,上面似乎密密麻麻的刻着繁复的小字。
    傅致远心头一动,把玉从楚子沉掌心取出,努力辨识上面的字迹。片刻后,他也笑了起来,觉得自己一瞬间体察了楚子沉刚刚发现戒指内侧刻着英文的微妙心情:“小篆?”
    楚子沉含笑颔首,眼角眉梢都镌刻着浓的几乎满溢的情意。他轻轻敲打着小几,好像在应和着某种节拍,柔声吟诵白玉上篆刻的字迹:“投我以木果,报之以琼璋。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当年的有情人赠予木瓜、木桃、木李,都是丰润的果实。于是他们的情人回报给他们琼琚、琼瑶、琼玖,都是珍贵的美玉。
    而如今,傅致远送给了楚子沉一片红豆,也赠给他不尽相思。楚子沉回送他的是美玉,是琼璋,又何尝不是楚璋华自己。
    傅致远仿佛受了某种牵引似得跟楚子沉四目相对,彼此能看到对方的眼底深处,漆黑的瞳仁底,满满都是对方的身影。
    他合上手掌,把这块玉合在自己的掌心里,突然就明白为什么当年暗恋女孩儿的小伙子,会因为相思吞食对方的蔽膝而死。
    从此,再不敢笑古人痴。
    因为爱情汹涌而来的时候,无论今人古人,心中流淌过的大约都是一样迅猛而无可抵抗的洪流吧。而他甘愿被这洪流征服,随着滚滚波涛漂流,一直抵达对法的心房深处。
    傅致远开了口,他的嗓音已经不受控制的沙哑:“你刚才答应了我一个吻。”
    “我其实还答应了更多别的。”楚子沉调整了坐姿,冲着傅致远张了张手臂。看起来自然、悠闲,而且……仿佛在邀请别人为所欲为。
    傅致远站了起来,隔着两人中间的小几和茶水,隔着那个黑色的戒指盒子,他握紧手中的玉佩,倾身吻了上去。
    而迎接他的,是对方的亲吻。
    ……
    楚子沉冲着傅致远抬了抬手:“送到这就算了吧。”
    他此时正站在傅致远别墅的门廊口,傅致远距他不过半步之遥,正是一个一伸手就能按住对方肩头,一伸手就能碰触对方面颊的距离。
    傅致远没有抬手,他只是低笑了一声:“实在舍不得,我再送你一段。”
    楚子沉没有再制止,他侧了侧身,等傅致远跨步上来跟他并肩后才一起向外走。傅致远的左手不经意碰到楚子沉的右手,在他的手上留下一道微凉的触感——是傅致远的那只戒指。
    楚子沉失笑。
    两个人并行到停车场,楚子沉按着自己车子的车门:“我走了。”
    “嗯。”傅致远点了点头,一低头就看到了楚子沉无名指上银白的戒指,略带着点又要分离的不甘,叹了一声:“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
    楚子沉定定的看着傅致远,微微一笑,温声道:“待归来,千种风情,杯酒与君说。”
    引擎声发动,傅致远侧身让了让,担任司机的苏折对傅致远眨了眨眼睛,就熟练的挑头,踩油门,随即绝尘而去。
    ————————
    苏折有些气喘。他少年时就被顾然量身制定过计划表,即使后来成年工作后有所懈怠,身体素质依然远超于大多数人,本来并不是这样容易疲累的。
    但是……天知道,楚子沉已经带着他在山上攀爬走动了一个上午。
    为了防止有人发现白泽所在,封印之地的确布上了几层阵法,能牵引普通人不自觉的远离那里。不过苏折相信,那些东西还拦不住楚子沉。
    楚子沉明显是有目的的游走在山上,当他到达一个目标的时候,就在那里改动格局,有时候移开石块除平草木,有时候用锐器划出深深刻痕,还有一次他干脆割裂自己的手掌,表情严肃的用自己的血来染红地皮。
    毕竟他伤的是手,自己包扎不便。苏折从自己贴身的药品包里扯出绷带来要替他缠上,却被楚子沉摇头拒绝:“不用,一会儿还要用到。我们现在去白泽那里。”
    苏折早年也跟着顾然巡视过这儿,来多了也就不觉得这森森的洞穴瘆的慌。楚子沉走在他前面,步伐稳定而缓慢,苏折以为他是乍到了陌生环境的警惕,悄声提醒他:“楚相,这里只有一条走道,没什么危险,不用这么慢的。”
    楚子沉听了他的话,不但没有疾步快走,反而停下了。
    冷光手电筒吞吐着光圈,扫射一样的在幽暗的山洞里画了个大圆,最后停在两人左手边的一块山壁上。楚子沉把光推到最强的一档,照了照那块苔藓遍布的大石,眯眼细看,确认了什么一样点了点头。
    手上收拢了一些的伤口被他重新扯裂,楚子沉没有任何犹豫的把还流着血的手摁在了那块石头上。
    深绿色的苔藓上沾染了鲜红色的血,在白惨惨的冷光下分外渗人。
    苏折略微讶异,不是因为楚子沉的举动,而是因为楚子沉把手按上去的那一瞬,他的确看到了楚子沉左手无名指上的一个金属圈。
    想想,楚相带个戒指……这种出戏感真是太微妙了。
    等不到他做出别的反应,山洞里就传出一种石头磨擦挪位的声音。顾然就是因为这个出的事,苏折对此相当警觉,他一把抓住楚子沉手腕打算拉着他逃跑,然而下一刻,他自己的手腕却被楚子沉反手按住。
    “稳妥些,别让主人家看了笑话。”
    随着楚子沉的语音落定,两人面前那块沾血的石头也缓缓拉开。在苏折心目中一直是一条道走到黑的曲折山洞里竟然还别有玄机!
    别有玄机的山洞两侧点着两排蜡烛,烛光跳动,照的整条道路亮如白昼。楚子沉从善如流的把自己的手电筒关上,心中稍稍喟叹:是鲛人烛。
    他当机立断褪下手腕上的佩玉,捏起苏折的下巴,硬是将那块内里叠着重重红色纹路的玉填进了苏折嘴里,不等苏折说什么,他就先一刻捂住了苏折的嘴,又抽手压住苏折声带,暗示他不要出声。
    苏折:“……”
    确认苏折安安静静后,他自己则蜷起手指,借着掌心的鲜血四指齐动,为自己在掌心里描绘了一个纹路。
    两人安安静静的走了一段路,很快又到了一个矮窄的洞口。要人含胸低头才能通过。楚子沉毫不在意的俯身进入,苏折也跟着有样学样。
    再抬头时,又是别有洞天。
    这个山洞宽敞空旷,中心有处澄澈的水潭,水潭中拔出一个祭台,仿佛天生如此。四壁镶嵌着拳头大小的夜明珠,颗颗等大,照明效果也丝毫不比刚刚的两排鲛人烛差。
    而水潭中央的祭坛上,站着一个通体雪白的生物,浑身耀耀如有光,几乎教人不敢直视。
    它定定的看了两人一会儿,才从喉咙里吐出几个音节。
    那音节古朴浑厚,苏折理所当然没有听懂。楚子沉不卑不亢的冲这生物行礼,动作不矜不伐,姿态优雅,仪度浑然天成。
    一系列隆重的礼节行完,楚子沉才同样用那种古朴的音节回了话。
    苏折看到那疑似白泽的生物微微颔首,下一刻楚子沉才转头看向他:“可以说话了,把玉吐出来。”
    苏折忙不迭的把那块都含热的玉吐到掌心里,惊悚的发现里面原本赤红如血的红丝都已经变成一种闪着精光的幽兰色。
    第六十六章
    苏折看着那块闪烁着危险光芒的玉佩默然无语,楚子沉却是一副早已料到的表情,淡淡吩咐了他一句:“不要了,扔掉。”
    他平静的吩咐了这一句,就面色恭谨的转向白泽,含着三分笑意,用那种苏折从没听过的古音交谈。
    与其说是交谈,倒不如说是他单方面的游说。白泽一直静默的站立着,就好像只是一尊白玉的雕像,而楚子沉的语调却抑扬顿挫,即使听不懂这种语言,苏折也下意识的觉得楚子沉说的必然有理有据极了。
    从始至终,白泽一直保持一种冷淡的沉默。倒是楚子沉不以为意,时而低笑颔首,时而神色高昂,时而激动的跨前一步,声音铿锵。
    这场劝说大约持续了近乎一小时之久,白泽才动作优雅的抬起了一只前蹄,冲着楚子沉点了点头,用一个很重的语气词结束了这场对话——苏折估摸着,白泽大约是答应了什么。
    楚子沉立刻借坡下驴,俯身行礼。他这次的礼节比初见面时更要隆重肃穆,每个细节都做的一丝不苟。白泽静静的站在石台祭坛上,不躲不避的受了楚子沉全套的礼节。
    这两个人一拜一受,都说一嘴让人听不懂的话,倒让苏折觉得自己格格不入,面对这样严肃的气氛更是有种避开的冲动。
    等楚子沉隆重的大礼全部行完,白泽竟然一跃而起,从高高的石台上弹跳到了两人面前,用额头抵了抵楚子沉的额头,在他的眉心中留下了一枚闪闪发光的印记。
    楚子沉额上落下这枚印记后,神色登时一散,似乎是沉浸到了某种情境中,连目光都涣散的有些茫然。他一向最重仪态,起坐行走都别有一番风姿,然而眼下若不是苏折见势不好把他环腰一扶,他几乎就要无知无觉的软倒在地上。
    苏折抱住楚子沉,下意识的看了看近在眼前的罪魁祸首一眼。这神秘而美丽的生物距离两人实在太近,近到苏折可以清清楚楚看到白泽那闪烁着智慧光芒的深邃眼眸,温和仁慈,包容万物。
    传说中通过去晓未来的白泽扭头打量了苏折和楚子沉一番,不知为何眼中竟然漾起了几分笑意。
    苏折感受着那抹仿佛别有深意的笑意,不知为何心中突然升起一点不详的预感。正心下惴惴不安的揣摩时,楚子沉已经在他臂弯里挣动了一下,扶着他的肩头自然而然的站了起来。
    还不等楚子沉再次郑重其事的向白泽道谢,白泽就又举起前蹄,双眼一睁,竟然口吐人言:“道谢就不必了,你要记住自己说的话。”
    楚子沉还没来得及应诺,白泽就不紧不慢的用现代汉语补上了一句:“一朝被蛇咬没有什么,十年怕井绳却是过了。当年龙子的确看上了你的姿容,不过龙性本淫,九位殿下乃是特例,你如今不用这样防备。”
    楚子沉:“……”
    他秀美如同女子的脸上终于第一次出现了尴尬之色,苏折偷眼旁观,发现楚子沉那变幻莫测的神情里竟然还有着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憋屈?
    结合自己刚刚听到的,苏折心中突然有了一个骇人听闻的猜测。
    白泽又转身跃上高台,伏在祭台上不再动作。楚子沉拉着苏折告退,又听白泽言道:“壁上的鲛人珠,你们摘两颗走吧。”
    楚子沉闻言再次道谢,随即取下了两颗明亮圆润的珠子,把其中一颗递给了苏折:“走。”
    这次再经过那片燃着蜡烛的长长石廊时,楚子沉虽然静谧不语,但是却没有给苏折口里再填上一块玉佩。苏折跟着楚子沉小步慢走,心里却好奇的好像要爆炸了,终于熬到了石门出口,磕开冷光手电,等身后那块石壁缓缓合上,他就迫不及待的问了起来。
    “楚相,我看白泽行走自由,不像是……”
    “圣兽根本没有被封印。”楚子沉虽然面色不虞,但还是完整的回答了苏折的问题:“圣兽前知五千年,后知五千年。九天十地无所不晓,若是被人类的封印制住,岂不是笑话。”
    那白泽为什么甘心在封印里困守?苏折惊诧的想了想,又觉得这其实有些顺理成章——如果真有谁对世上所有事情都无所不知无所不晓,那无论偏居一隅还是行遍天涯海角,大约意义都不太大吧。
    “您是怎么说服白泽的?它刚刚……”
    楚子沉哂笑一声:“圣兽无所不知,我怎么能说服它?我只是看出天象大势所趋,知道圣兽接下来的作为,随口胡说罢了。”
    他只不过是扯淡的功力高深,连胡说都能说得有理有据、道貌岸然,从某种程度上算是“挟持”了白泽一把……白泽后来提起龙子旧事,也是针对他的言语回击的小小玩笑。
    至于他乱说瞎话向白泽索要来的,乃是一份传承。
    楚子沉曾师从上古之人,仰苍天之高,望四海之深,自然更加明白自己的渺小。他向白泽探寻的,乃是他踏出一步,却有些茫然而求不得的。
    如果举个例子,这就是初中毕业的学霸要买高中全套教材的情况。
    而店主不但卖给了学霸高中教材,还接受了学霸的拜师之礼……这当然不意味着楚子沉以后横行霸道的时候可以说“我老师是白泽”,这只是一种对于“你不懂的地方可以来找我,我售后服务包教包会”的默认罢了。
    那个闪闪发光的光标还在楚子沉的眉心上闪烁,这就意味着楚子沉还没能把这些全都化为己用。等他对于传承都融会贯通的时候,这个印记就该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苏折低头玩儿着手里的珠子,脚步不停:“楚相,刚刚那个山洞有什么诡异?我看您放在我嘴里的那块玉都变成了幽蓝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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