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回去了,看了,待不了几个小时,还得走,再说了,我得把这帮小子怎么带来的怎么都带回去。”
    大刘咂咂嘴,从他饭盒里捞出一根香肠来:“行吧,随你。”
    这孙子就是认真,干什么事儿都认真,在北京认真,离开了北京也认真,那股认真劲儿,让人心里直嫉妒。
    在莫斯科比了四天,又转战西伯利亚,等一切赛程结束的时候,归国前夜,正好临近元旦。
    飞机落到北京机场的时候,刘卫江站在庆功队伍中间,满面红光:“怎么样,回不回家看一眼,我跟那边说说,陪你老爹过完这个元旦再归队。”
    沈斯亮一摆手:“别,我这人就怕煽情,回头去了,我可就真不走了。”
    他站在机场停机坪给刘卫江敬礼,又不动声色的走了。
    一行人回来,马不停蹄的开始赶往原来的驻地。
    这次来的三个小伙子表现不错,一点没给老部队丢脸,回来的时候在一个中转县城,有车来接他们。
    轰隆隆的越野车来了两辆,连长和指导员一起来接,每个人都喜气洋洋的,连司机也高兴:“咱领导说了,说你们一回来就给你们庆功,食堂包了好几百个饺子,就等着下锅了。”
    边防的兵苦,能有机会出去争光,实属不易。
    “沈参谋,这一趟累坏了吧?”
    “还行,不累。”沈斯亮客气笑笑,知道人家想问什么:“回头我写材料,一起给他们请功,竞争激烈,个个都是好样的。”
    “辛苦辛苦。”连长憨厚笑笑:“这些孩子不容易,你们出去这段时间,我们在家里是天天盯着电视,心里着急啊。”
    “我听团部说,好像北京那边来了电话,您这次是有好消息了。”
    沈斯亮心里明白,大刘回了北京,势必要把这一趟汇报给刘卫江,刘卫江是一个骨子里特别惜才的人,沈斯亮学的专业并非在基层,擅长的也不是这些,让他出来这一趟,一是这次国际比武确实需要人,二是为了让他有个锻炼。
    现在比武结束,眼下处里案子一个压着一个,也是正缺人的时候,刘卫江肯定动了把他要回去的心思。
    沈斯亮心里琢磨,这事儿最快也得年后才能提,他也暂时没有走的意思,只浅笑不答。
    车子一路往县城深处驶去。
    前头开路的车里时不时响起男孩嘹亮的歌声,所有人都在车里放松精神,想打个盹的时候,忽然一下急刹。
    后排连长第一个反应过来,严肃问道:“怎么回事?”
    司机讷讷的,从窗外探头看情况:“好像……好像有人拦车。”
    “闹事儿?”
    一帮人乌拉拉下车,只见两三个人站在路中央,灰头土脸,正在朝他们疯狂大喊:“救人呐——”
    “快点帮忙救人呐——”
    沈斯亮往左手边看了一眼,只见一辆二十几人的小中巴倒翻在沟里,现场碎玻璃和撞碎的保险杠遍地都是,有非常浓烈的刺鼻气味。
    车祸。
    很严重的车祸。
    呼救的人见下来这么多穿着迷彩绿衣裳的,像找到了救星,急忙跑过来气喘吁吁的说:“往市里开的中巴,路上油箱漏了,司机说车有点飘,还没反应过来,连人带车全下去了。”
    沈斯亮解开上衣领扣,问:“车上有多少人?现在什么情况?”
    “二十多个吧,里头有几个人,好像是一个单位出来玩儿的,他们本来打算去兰州坐飞机回去,剩下的都是周边居民,还有个三岁孩子,跟她奶奶一起压在后座,腿卡在里头出不来了。”
    “同志,求求你们快救人吧,冰天雪地的,人真扛不住。”
    闻言,几个年轻的兵打立正:“连长!”
    黝黑刚毅的男人很果断,毫不犹豫:“快,救人!”
    沈斯亮看了一眼路边站着的这几个,随手从车里的背囊扯出个医用包,大步追上去:“打电话,给市里最近的医院打电话。”
    车是整个倒翻过去的,想要问里头的情况,只能趴在地面,探头进去看,很多人多想借着碎掉的窗户往外爬,行李被甩出来,遍地杂物,最醒目的,是一台黑色摄像机。
    沈斯亮脑子嗡的一声。
    连长见他过来,满头大汗:“里头一共十二个,能跑出来的都出来了,要是推车,剧烈震荡,里头保不齐有伤的严重的,会造成二次伤害。”
    事故救援他们不是行家,可是论野外自救和保命,没人比他们更在行。
    沈斯亮抿着唇冷静几秒:“一个一个往外拉。实在困难的,留人在这儿,等救护车。”
    首要救的,就是年纪大的老人和小孩,这两类人没自我保护措施,身体素质也照年轻人差,沈斯亮帮着往外扛了几个,隐隐觉得左肩膀酸疼,有点吃不上力。
    有路过的车,碰上好心人,也一起过来帮忙。
    现场十分混乱。
    被救出来的抱着人哭,没出来在车里声嘶力竭的喊,痛的哎呦。
    沈斯亮走到最后排的车窗,往里喊:“段儿,还有伤的重的吗?”
    “没了!”
    这时被救出来的一个男人忽然冲过来激动抓着沈斯亮:“有!有!怎么没有?里头有我们一个同事,跟那骨折的老太太一起坐在后排的!!!她救出来了,我们那个呢?”
    沈斯亮累的满头大汗,大冷的天,硬是脱的只剩了一件半袖。
    他试图探进半个身子,找到那个身影:“段儿,老人家身后还有伤员吗?”
    “真没了!”
    清点人数,偏偏就少了那一个。
    连长不容乐观的摇摇头:“肯定是侧翻的时候甩出去了,一瞬间的事儿,今天夜里有暴雪,得赶紧找。”
    沈斯亮环顾周围,四周都是很高的地势,如果甩出去一个人,应该很容易被发现,思忖几秒,他果断回到窗边,这回他没去侧窗,而是直接找东西暴击击碎了后风挡。
    碎玻璃四散。
    冷风呼呼的刮。
    他看见一只女人的手臂:“找着了。”
    然后沈斯亮跨在后排破破烂烂的座椅上,用力去抓那只手,试图把人拽出来。
    那只手被他攥在掌心里,了无生气,甚至不知道回握。
    拽了几下,明显体力不支,有人说:“你去休息,我来。”
    沈斯亮不听,甩开不知道谁想来拉他的手,瞬间愤怒:“滚——”他钻进去,有人在窗外狂喊:“出来!危险!”
    沈斯亮不管不顾,开始用手疯狂去砸卡住他发力的椅背,一下,两下,三下……
    终于。
    有所松动。
    人被完好的从车厢左侧拎出来。
    胳膊腿都在,就是那一张脸,苍白,浑身都冒着冷气,已经冻的没了意识。
    沈斯亮牢牢把人抱进怀里,静了几秒,感觉对方还有呼吸。
    他浑身发抖,极尽劫后余生的恐惧呢喃:“二朵儿……”
    作者有话要说:  大概沈斯亮是我写的所有文章里,最先走下神坛的那一个。
    褪去主角光环,变得离很多人更近了一点。
    他有缺点,有优点。有担当,也有软弱。虽然不完美,但是很容易让人在某个瞬间,被他打动。
    第60章
    车祸就发生在那一瞬间,短短几秒,快到让人们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眼前已经天旋地转起来。
    上一秒他们还高兴的谈论返程以后关于杂志的封面和排版,下一秒头重重撞在车厢上,整个人以一种非常不美观的姿势仰在地上,胸腔像被什么重物重击,原本坐在霍皙右手边的老人倒在她身上,痛的哀天呼地,她想挣扎,试图把自己从座椅下弄出来,可只要动一动,老太太就嚷的更厉害。
    她撑着坐起来,看见老太太两条腿压在自己身上,奄奄一息,霍皙又重重躺回去,耳边充斥的都是混乱的呼救声,孩子的哭声,剧烈的撞击声,还有同事大声确认自己是否安全的声音。
    霍皙吃力应了两声,也不知道对方听没听见,冷空气混着泄漏的汽油灌进鼻腔。
    再然后,她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
    临近市区最近的一个公立医院,病房内安置了四五张床位,墙皮因为长年失修剥落出深色的水泥,屋里很冷,只有两个电暖风烘着。
    霍皙罩着氧气,悠悠醒来,身上盖的除了浓浓消毒水味儿的棉被以外,还覆了一件军绿色棉大衣,棉大衣的毛领正好把她的脖子围住,裹的严严实实。
    护士正在给旁边的伤员拔针,闻声转过头来:“你醒了?”
    霍皙伸手指了指脸上的氧气罩,护士过来帮她摘掉,一直站在门口等的,是摄制组年轻的摄影师小宋,他是组里伤的最轻的,见她醒过来,焦急道:“可算是醒了,这一个两个的,真要了命了。”
    劫后余生,看见个活人,真是打心眼儿里认亲。
    霍皙虚弱问:“怎么就你自己?别人呢?”
    “赵老师伤的重,软肋折了三根,在隔壁住着,别人都还行,磕磕碰碰的没大事儿,有俩在外头配合交警做笔录,杜大姐守了你一会儿,我看她也熬的够呛,就让她去对面旅店休息了,我替替她。”
    小宋拉开椅子,长长松了口气:“你让人拽出来的时候,一点不撒谎,大家真以为你牺牲了呢。”
    霍皙咧开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呸!”宋冲双手撑在椅子上,弯腰盯着她看:“全车人就你点儿背,当时大家伙都以为你被甩出去了,要不是人家解放/军聪明,砸了后风挡玻璃,保不齐你真就给冻死了。”
    要不说军民一家亲,军民鱼水情呢!老百姓遇难的时候,只有人家是不计后果,不计生命去帮你。
    以前南北方一遇上什么灾啊难啊,电视新闻里总是少不了对他们的着重报道,每每看见这样的新闻,宋冲就觉得,都是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有什么啊,他们披挂上阵,咱就是老百姓缺了那么个机会,要论热血谁没有?
    可是现在,他是真服了。
    “三十度的天儿啊,那一个个脱的就剩件半袖了,身上的汗都把衣裳捂湿了,一个一个那么往外拉,你最后出来的时候,浑身都冻透了,那人给你搂在怀里,脱了你鞋,用雪搓,用自己体温捂,最后把你弄上救护车的时候,都站不起来了。”
    说不被感动是不可能的,霍皙瓮声瓮气的问:“那他人呢?去哪儿了?”
    被救出来的时候,她是隐隐有点记忆的,当时脑袋里全都是哭喊,她让人死死搂在怀里,勒的快上不来气儿的,那人离她很近,呼吸声特别重,好像就在自己耳边似的。
    救命恩人,说什么都是要当面鞠个躬,诚心道谢的。
    “不知道,送你来医院的时候还在呢,这会儿……不知道哪儿去了,可能走了吧。”
    “但是你放心,老师也说了,肯定要写个感谢信,拿点东西去看看的,当兵的,好找。你身上这大衣就是他的。”
    霍皙垂眼,这件衣裳没任何姓名牌,连个肩衔也没有。她有点失落,偏偏又说不清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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