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臣给母后请安。”
    太后表情淡淡,抬手让贺子芝停下:“不必捶了,去和皇帝坐在一处。”
    贺子芝听话地住了手,路过魏恒面前,再度行了个屈膝礼,咬咬唇,才在他旁边的位置上端端坐下。
    魏恒知道太后的意思,知道暂且躲不过,便懒得多嘴,反对贺氏道:“看昭仪脸色,想是身子恢复得不错?”
    贺子芝尚未答话,却是太后接了话头,语带薄怒:“你还知道问她身子如何了,皇后无德善妒,你老大不小竟还跟着昏头,后宫嫔妃你关心过哪一个?”
    当着贺子芝的面,竟是半点颜面也不给他留。
    魏恒半点不感到意外,反赔上笑脸:“母后教训的是。皇后倒也曾多番劝告于朕,后宫要雨露均沾。是儿子昏头,母后啊,您可是冤枉皇后了。”
    太后哪里不知道他在替皇后开脱,却也知没有揭穿的意义,只得就此打住,叹气道:“昭仪身子好了,年后就搬回和风殿。皇后既然怀着胎,侍寝是不能够了,初一十五你尽管去陪就是,旁的时候也该陪陪其他妃嫔。虽说皇帝爱去谁那里是皇帝的自由,哀家本不该多管,可若过了火,哀家也有看不下去的时候。”
    这话里的意思,无非是让他多去贺氏那里,其实旁的妃嫔根本无关紧要。这几个月以来,他只宿在崇光殿,自姜樰怀孕以后也是如此。
    不怪太后多嘴,如此确实过了。可若要他去往别处,不知怎的心生排斥,他着实不乐意去,宁可在昭轩殿凑合。
    可是于他而言,过了就过了。昔日高祖独宠皇后,后宫形同虚设,到最后成就一桩美谈。而今,他愿独宠姜樰,有何不可。
    “儿臣知错,谢母后提点。”
    面对说什么听什么,半点反驳都没有的皇帝,太后反而堵心。皇帝大婚以后越发显得老成,事情多有自己的打算,她已多说无益。别的她不管,唯独在皇后的事情上,她不能掉以轻心,须得帮皇帝把好这一关。
    殊不知红颜祸水,多少英雄豪杰,家国河山毁于美人手中。
    左思右想觉得贺子芝在这里,不便说话,于是就让她先回去了。
    魏恒知道,贺子芝一旦走了,才到了真正说话的时候。无论如何,赔上一副笑脸,且先过了这关再说。
    “恒儿,你可知哀家要说什么?”太后按捺住心中的不耐,招招手,让他坐到身边来。
    魏恒在旁坐定,赔着笑脸,抢先开了话头:“儿子知道。母后想说,要以贺家制衡姜家,必得宠幸贺氏,而压制皇后。而今皇后有孕在身,腹中孩儿必将成为姜家□□的重要棋子,故而,孩子是万万不能留的。”
    太后一怔,问:“皇帝既然知道,为何不见动手?皇后有了,你竟瞒了哀家如此之久!”
    “母后。”魏恒看太后火气上涌,越发正了颜色,郑重道,“儿臣在前朝压制姜家已颇有成效,姜威已不敢轻举妄动,故而后宫谁人受宠并不妨碍朝政。儿臣宠幸皇后自有分寸,毕竟骨肉至亲,儿臣不愿杀戮亲子,这种心情想必母后能够理解。”
    太后叹气,点点头,却到底不放心他所说的“姜威已不敢轻举妄动”。斩草需除根,姜家野心勃勃,是匹难训烈马,谁能说的准姜威哪一日又凌驾在皇权之上。
    刚要开口,又听魏恒继续言道:“母后若不放心,儿臣倒是有一法子。”
    “你且说。”
    魏恒暗叹口气,虽是不愿,却深知不得不如此,徐徐道来:“皇后如今怀有身孕,势必需要静养。而今贺氏痊愈,不如给其协理后宫之权。鉴于位分过低,朕将其位分抬为从一品最末静妃就是。如此,后宫有一妃,贺家声望见涨,在朝堂可与姜家分庭抗礼,互为制约。而于后宫,有静妃牵制皇后,母后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他抛出这一决断,太后倒还满意,面上当下露出欣慰表情,点着头说:“你既然自有打算,就这么定了。余下的,哀家就不过问了。”
    “既如此,皇后那边,儿臣需得尽快说通,就先告辞了,改日再来给母后请安。”
    “嗯,去吧。”太后放松了心情,继续品她的茶,“可别拖太久。”
    “儿臣知道。”
    魏恒出了殿门,径直回崇光殿去。
    他心里清楚,上一世自己自始至终压制皇后,贺氏地位见涨,故而太后始终不曾过问。而这一世多有不同,太后已不能视而不见。眼下要保姜樰的胎,势必要做出让步,待到孩子平安出生,一切再来补救。
    他被夹在中间,乃情非得,势必得以抬高贺氏去解太后的心结,才能勉强够过这一关。
    ————
    姜樰晒了会儿太阳,浅浅睡了一觉,醒来时魏恒已不在身边。她知道魏恒什么时候走的,也没打算拦住他一起去。
    “阳光这么舒服,我还以为娘娘要睡到太阳下山,醒了就传晚膳呢。”青霜在旁开着玩笑,嬉皮笑脸的。
    “去!胆子越发肥了,敢取笑起本宫来了。”姜樰坐起来,照着她脑门一敲,“看本宫不罚你!”
    “才没有取笑娘娘呢!”青霜抱头呼痛,脸上却笑得开心,“奴婢好容易把礼单做完,娘娘都不夸一句,反倒开打,奴婢真是伤心啊。”
    说着,把姜樰收的生辰礼清单递上去。
    姜樰不觉笑了,接过来随意扫了两眼,便又丟回她手里:“没什么好看的。你和白芍各挑一件喜欢的,其余的封库。另外,记得顺便从库里挑几件宝贝,做贺礼用。”
    “贺礼?”白芍听到,颇有几分不解,“年节的贺礼奴婢不都早早选好了么,娘娘这会儿觉得哪里缺了?”
    “那倒没缺。”姜樰摇头,顿了顿,嘴角勾起,鼻中发出一声不易察觉的轻笑,“有人晋位是免不了的,贺礼早早备下倒也省心。”
    “晋位?!”青霜白芍两人俱是吃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脸的不解。这宫里头也没新人呀,又没什么大事儿,没来由的怎么会有人晋位。
    “你们别多想。还有一事要速速告知下去——从明日起晨醒昏定照常。”
    话毕,姜樰见她二人仍是浑浑噩噩,不由摇了摇头,却并不想解释给她们听,只让她们照着办就是了。
    其实她不说,两个丫头也能猜到,至少白芍清楚。放眼后宫,要晋位的那个人,除了贺子芝还能有谁。
    她这头怀了龙胎,对自己层层保护,甚至姜家也稍有介入,魏恒想要拿掉她的孩子已非易事,却又只怕她生下孩子,大大助长姜家威势。
    目前局势如此,表面风平浪起,暗中早已风起云涌。
    太后昨天得知她怀孕的消息,今天魏恒就撇下她独自去泰宁宫,想来母子俩要躲起来商议对策。所谓的对策,谁都清楚,最有效的就是借故抬贺子芝的位分,壮大他贺家声势。除此之外,还可以以她有孕在身,不宜操劳为由,给贺氏协理后宫的大权。
    如此一来,她在后宫的地位岌岌可危。贺子芝一旦晋位,身体逐渐痊愈,生育皇子是迟早的事。此前为图清静,她只命后宫妃嫔三日一次请安,眼下规矩当立,恢复晨醒昏定势在必行。
    她与贺氏的后宫争权之争,到现在才终于真正开始。
    白芍素来聪明,没一会儿就回味过来,赶紧扯了青霜的衣角,打住她没完没了的追问:“娘娘放心,奴婢这就去挑贺礼,一会儿差人通知各宫娘娘明日来请安。”
    青霜傻愣傻愣的,“哦”了一声,说:“那奴婢和白芍一起去。”
    “去吧。记得把你们看中的东西拿好,忘了拿本宫可不补。”
    “好嘞!娘娘放心,奴婢忘了什么也不会忘了赏赐。”
    青霜得令,拿好礼单,和白芍一前一后往库房去了,还没走远便传来她追问白芍的声音,非要白芍给她解释个所以然出来。
    唉……真是让人头疼。
    魏恒答应过她,后宫中事她这个皇后说了算。贺氏晋位是拦不住的,且看一会儿魏恒要怎么来说通她。
    她可不会轻易同意。
    ☆、第35章 交易
    魏恒在回崇光殿的路上思虑再三,总觉的这事不管用什么方式告诉她,她都一定会心存芥蒂。和她的关系本就难以缓和,再出了这档子事,她必然会以为自己刻意针对她。
    自己的良苦用心,从她的角度来看,没可能理解。可他们之间矛盾太深,不是他摊牌挑明就能解释清楚的。
    正愁绪满怀时,到了东梧宫,魏恒下了步辇,一步一步走向崇光殿。他行的慢,每一步都显得沉重。
    “日头正好,皇后睡醒了?”弗一进去,见她正悠闲地躺在椅子上,翻着书,一旁无丫鬟太监伺候,一派闲适的样子。
    姜樰抬眼,坐起身,笑问:“陛下趁臣妾睡着,去哪儿找乐子了?”
    魏恒在她身旁坐下,随手为她理了理耳边的发,无奈一笑:“可不敢,只是去泰宁宫请安了,看你睡得香甜,不忍叫醒你。”
    她当下便急了,抓住他的袖子:“臣妾没去请安,母后一定会生气的。陛下既然要去,怎么能不叫臣妾一起呢?!”
    “母后知道你有了身子,哪忍心你四处走动。请安不请安的,知道你有这份儿心就是了。”
    魏恒拍拍她的肩,稍作思量,自觉在她面前忽然变得嘴拙,不知从何说起贺氏晋位的事情。其实,过些日子慢慢告诉她未尝不可,但她若早些知情便可早作准备,也是件好事。
    “有件事,朕想和你商量商量,你可愿听?”
    姜樰知道正事来了,莞尔一笑,点头回道:“凡事由陛下定夺就是,臣妾都听陛下的……嗯,不过有一件事例外。”
    “哦?”魏恒一挑眉,“何事?”
    “在行宫的时候,臣妾说过,臣妾是个善妒的女人,陛下更答应过,虽后宫三千,却只对臣妾一个人好。若是陛下喜欢了旁的女子,那臣妾可不许的。陛下一言九鼎,除了这件事,臣妾什么都依陛下。”
    听罢了她的话,魏恒忽而明白过来,她应是早已猜到自己日后会抬贺氏位分,故而有如此一说。早前在行宫故意套他的话,无非为了在今日局势下,让他骑虎难下。
    若不给她姜家相应的好处,必有麻烦。好处么,不必她说,他自然会给,却是对这样猜忌与算计不断的关系,感到深深的无奈。
    “那朕可就犯难了。”他笑笑,刮刮她的鼻头,“这些日子,昭仪虽然身体有恙,却把母后侍奉的很好。母后喜欢昭仪,一定要朕给她晋位,朕可不敢说不。朕对阿樰之情昭昭,人与心俱在你这里,你就是赶也赶不走的。而今不过抬她一个位分,无关乎情分,阿樰可否给朕个面子,也好过了母后那一关。”
    “原来如此。”姜樰“哦”了一声,像是明白了,却是心想他竟把太后搬出来给她施压,便为难道,“贺氏入宫尚未侍寝已是昭仪位分,若还要抬位分,如何说得过去。此事宜迟不宜早,不如等到昭仪八月生辰时再抬如何?”
    眼下才刚正月,等到八月时,她已生产,届时哪怕贺子芝抬了位分,她也有精力对付了。
    魏恒亦觉此时抬贺氏位分确实太早,又无理由,姜樰说等到八月贺氏生辰时再晋位,倒是不错的时机。只是,太后那边若不能交差,必还要横加干涉,轻易不会放弃针对姜樰。故而,贺氏晋位须得尽快促成。
    “八月确实是个好时候,不过母后既然现在就提出来,恐怕不想等那么久。二则,后宫之事你一人打理,万事妥贴细致,朕固然一万个放心。只是眼下你怀有身孕,需多加休息,朕担心你吃不消。若当真抬了贺氏的位分,她也可助你协理后宫大小事务,如此可叫你安心养胎。”
    姜樰脸上一滞,说:“臣妾尚且有余力未使呢,陛下何故让她来帮衬。倒是昭仪身体刚刚痊愈,才该休息呢。”
    她果然猜得没错,先抬贺子芝,然后分皇后大权。虽然她说的都在理,但魏恒若有心,她必定强拦不住。
    “太医诊过了,已无大碍,年后她便要搬回和风殿,这你不必担心。”他说着,瞅了瞅她的表情,皱眉,“朕想过了。母后有命,朕万万不能违抗,可朕既然对你有承诺在先,断不能有负于你。虽没有那个心思,却着实怕你想多了去。”
    “嗯……”姜樰瘪嘴,听他继续说。
    “不如这样,封贺氏为静妃,居从一品最末,仍住在和风殿。至于协理后宫,她不比你有经验,恐不周全,故所有决断需落笔于纸,加盖凤印方可施行。待你诞下孩儿,便归权于你,如何?”
    如何?倘若就这么答应了,对方是得寸进尺之人,她将来必收不回大权。姜樰偏头听罢,正待辩驳,却又听他继续往下说。
    “不过说到晋位,有件事朕倒是忘了。贺氏侍奉太后,得太后欢心故而有封,皇后身怀龙嗣,吃苦受累也该有嘉奖才是。只是皇后已是国母之尊,朕着实想不到还能嘉奖皇后什么。这些日子思来想去,倒是有了想法,阿樰可想听?”
    “为皇家开枝散叶是臣妾的本分。不过,倒是对陛下的想法颇感兴趣,陛下不妨给臣妾说说。”
    魏恒正欲开口,本暖意融融的阳光忽而被云层遮挡,顿时凉意袭来,便揽她起来:“先回屋吧,朕慢慢给你说。”
    姜樰拢了拢斗篷,随他一起回到屋内,弗一坐定,便有他一杯热茶端到手边,恍惚间接下未作他想,待回过神,见他才给自己倒了一杯,在她旁边坐下,心中便有股说不出的异样感。
    魏恒先前握着她的手,觉得有些凉,一旁暖炉熄灭,天又阴了,故而让她进屋,倒杯水给她暖手,并无他想,这便说起他的打算来。
    “皇后与姜家一荣俱荣,既然皇后之尊耀无以复加,莫不如奖赏姜家。今国丈战功赫赫,平齐北之乱,镇国中安泰,却因早年太宗削侯裁爵之故,未能封侯。”说到此处微有一顿,瞧她听得仔细,又往下说,“先祖有训,侯爵是轻易封不得的。朕倒是想起开国之初,太|祖赐丹书铁券予宁大将军,昔日先皇亦曾赐予陈相此物。国丈居功甚伟,当得起丹书铁券,朕打算择日赐下。你看如何?”
    姜樰听完他的话,好不吃惊。有了丹书铁卷,等于有了免死金牌,前世姜家被诛之祸她铭刻在心。这一世,她冒着巨大风险所做的一切不就是为救姜家么。
    虽说丹书铁券不宥谋反,但上一世姜家还未构成谋反罪名就因卖官鬻爵,结党*等大小罪名而倾覆。
    用贺子芝的晋位换丹书铁券,这桩生意实在划算。虽然魏恒大可能在用缓兵之计,帮定了贺子芝上位,但于她而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先得了铁券,后面的事情后面再说就是。
    她岂可放过这等机会,忙起身拜谢:“丹书铁券乃至高荣耀,蒙陛下厚爱,臣妾这里代父亲先谢过陛下!”
    她心中所想魏恒岂会不知,正是因为知道,所以才赐下这块可免死罪的铁券,见她屈膝拜谢,伸手将她扶起,笑言道:“瞧你高兴的,丹书铁券不宥谋反,其余皆宥,只可用三次。待年后开朝,朕便晓谕天下,赐下此券。”
    姜樰起身,顺手端起茶碗,殷勤地凑到魏恒嘴边:“陛下渴了吧,喝茶。”
    水本是他自己倒的,她借花献佛倒显得俏皮,引得魏恒不由生笑,捏着她的脸蛋说:“得意忘形,来,给朕揉揉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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