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了,他也并非在等容六就是了。
    肖腾伸出僵硬的手指,又翻开一本书,他觉得内里有许多情绪在横冲直撞,幸而外壳还能维持寒冬一般的冷硬。
    这日又是早出晚归的工作。容六过上自己充实的社交生活,不再陪他去公司了,肖腾就恢复以往的生活节奏,孤狼一样独来独往。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过了晚餐时间,只有容六和肖紫还在桌前。
    肖紫应该是学琴回来得太晚,容六在陪着她吃饭,也吃得差不多了,桌上碗碟稀稀拉拉的,多是些残羹冷炙。这不稀奇,他一贯不要求大家等他,厨房随意留个饭就行了。
    肖紫抱着碗筷努力在扒拉一道贵妃虾球,容六笑道:“这个别都吃完了,留点给你爸爸啊。”
    肖紫小脸圆鼓鼓的:“爸爸喜欢吃这个吗?”
    “当然了,他可喜欢了。”
    肖紫抬头,看见他,就说:“爸爸!”
    容六回过头来,恰逢四目相对,肖腾突然觉得自己心跳有点失速。
    青年平淡地打招呼:“回来了?”
    “嗯……”
    不等他再说什么,青年已经转过头去,给肖紫夹了筷子青菜:“蔬菜要记得吃哦。”
    肖腾有点摸不清自己的感受。他是见惯大风大浪的人,青年流露的那一丝关切,和随即的冷淡,其实都很细小,不值一提,而竟然让他在短短一分钟里,冷不防地就体验了情绪上的大起大落。
    他很讨厌这种捉摸不定,忽冷忽热的感觉。
    最令他烦恼的是,他居然还很在意那一丁点的关切。
    晚饭过后,肖紫也回楼上去等家教老师了,容六在客厅边玩平板电脑边看电视,有种年轻人的百无聊赖。
    肖腾犹豫了一下,信手拿了本书,抓在手里走过去,在他附近坐下。
    容六专心于自己平板上的游戏,似乎并未觉察他的靠近。
    肖腾咳了一声,青年略微将头抬了一抬,不以为意。
    肖腾开口了:“今天回来得比较早?”
    “是啊,”容六懒懒的,“申奕家里有事,晚上聚不成了。”
    沉默了一下,肖腾又问:“最近比较忙?”
    容六道:“还好吧。”
    一时又无话。当然了,他俩都知道这话题的无聊,因为真正忙的人是肖腾自己。
    这强行开启话题的做法令肖腾全身上下都不好受,以他的自尊自傲,生来从未做过这种事,他几时会是多言的那个人呢?
    但他觉得有必要跟容六说点什么,进行一次认真的谈话,以打开目前这样气氛诡异的僵局。
    回想起来他们的关系急转直下,无非是从刘罡那个事件开始的。他不喜欢解释。但如果这事情上他的处理令容六对他很有意见,那拿出来谈清楚,也未尝不可。
    肖腾斟酌着又开了口:“刘罡那个人
    ,他是有问题的……”
    从他记事起,刘罡就已经在父亲手下做事了。年少气盛的刘罡的确是一名得力干将,和父亲之间的渊源也深,他时常记得他们的挑灯夜谈,一壶清酒两人对酌,能喝到夜深风凉。
    豪门内的明争暗斗波涛汹涌,父亲最终能以胜者的姿态脱颖而出,刘罡的功劳是毋庸置疑的。他们那时候对着刘罡恭恭敬敬地一口一个叔叔,刘罡也是相当客气和气。
    但父亲因病去世之后,事情就有点不一样了。
    某一天他突然意识到,刘罡的忠诚其实是给父亲的,而不是给他的。效忠父亲,和效忠肖家,完全是两回事。
    刘罡至今未婚。
    有时候他甚至觉得刘罡恨他,或者说恨肖家。
    他能觉察得到这种微妙的恶意,尽管不清楚原因。因此他有心压制刘罡的权限,刘罡自然也比任何人都更灵敏地嗅到他的用意。
    他们在暗地里你来我往的较劲当中,维持了一种表象上的和平。而这摇摇欲坠的平衡终于在他抓住刘罡的反骨的时候崩塌了。
    他有一堆铁板钉钉的证据可以表明刘罡是如何吃里扒外,如何和对手集团勾结,如何谋划着给他们里应外合的致命一击的。这也是刘罡走得那么沉默那么干脆的原因。
    其实这事令人觉得不可思议,知情的几个董事都表示难以理解刘罡的动机。何至于这把年纪还不消停呢?他自问肖家并没有多么亏待过刘罡,父亲更没有,当年他们之间那种挚友般的深厚情谊是有目共睹的。
    那么何以至此呢?那种恨意与反意是从何而来呢?
    他也不敢细想深究,只得归结为,大概是贪念吧。也只能这么对外宣称了。
    但这些要对容六细述的话,未免太过于长而曲折,他是个不善言辞的人,说不来这么多的恩怨纠葛。
    因此他只能尽量详细地描述了一下刘罡犯下的恶行,而后说:“这些都是有证据的,所以……”
    对于他难得的长篇发言,容六乏味地说:“我知道。”
    “……”
    “这样的我见得多了,千年道行一朝丧,”容六道,“只不过,他为肖家做事,有三十几年了吧,人生最好的时光全给你们了,你,就不能念点旧情吗?”
    “旧情”这两个字让肖腾一时为之语塞。刘罡不能在肖氏再呆下去了,撕破那层薄纸之后他们双方都很清楚这一点。但这其间的说来话长,实在不宜为外人道。
    肖腾平静地说:“不能。”
    容六又看了他一眼,笑了一笑,继续低头玩他的游戏。
    室内恢复了那种夹杂着电视声响的沉默,肖腾又有了一点点的烦躁,这种没有任何进步的胶着和僵持,并不是他想要的谈话结果。而他显然并不知道要怎么正确地主动和容六交谈。
    安静了一阵,肖腾说:“其实我小时候,我跟我爸……”
    “嗯?”容六漫不经心地,“什么?我在通关呢。”
    肖腾立刻道:“没什么。”
    他原本有那么一点点的,想试着向眼前的这个人,讲述一些他难以回首的事情。
    但只用了两秒就放弃了。
    因为他知道容六并不想听。
    当一个人对你关上耳朵的时候,也就表示那人的心早已经关上了。
    他感觉得到,容六在一点点地,离他而去了。
    这晚肖腾又难以成眠了。
    差劲的睡眠令他心浮气躁,心浮气躁令他更难以入眠,如此恶性循环着,他焦躁得犹如心底起了火一样。
    他睡不着,不是因为容六的态度,而是因为觉察出自己的异样。
    一度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变了,变得些许软弱,以至于还生出些可耻的多愁善感。但事实上并没有,他在对着其他人的时候依旧一如既往地果断决绝,冷酷狠辣。
    只有容六不同。
    他竟然想挽回容六。是的,在容六那样大不敬地忤逆了他,还毫无悔改之意之后,他不仅不索性铲除,竟然还想着要设法挽留容六。
    在面对容六的时候,他有点不像自己了。好像他体内有一股弱者气息溜出出来作祟了似的。
    这让他非常的不安,也有了些微的惧意。
    然而说到挽留这二字,肖腾并不擅长。
    像他这样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通常只有他先把别人扫地出门的份。而需要加以争取的人才,最好的手段无非是金钱。
    容六这个人,令他平生第一次感觉到了自己的笨拙。
    肖腾有些麻木地上完这
    一天的班,他不会让私人情绪影响自己的工作。这对他来说并不难,只要硬起心肠就行了。反正他一贯犹如钢铁。
    深夜回到家的时候,发现游戏室里灯还亮着,是容六在和申奕里面下棋聊天。
    肖腾从虚掩的门缝里看见他俩,便想转身走开,却听得申奕说:“肖腾的脾性也真是,一折腾就是大动静啊,底下那些人现在把他说的跟什么似的,我要是他,估计得烦死了。”
    容六回应:“其实没什么,他也不会在意的。过阵子大家就把这事忘了。舆论很快就会过去,每天都有新鲜八卦,谁还能闲着一直操心别人的事呢。”
    “……”容六确实非常非常的了解他。
    申奕一边放了个白子上去,一边说:“其实这事,你怎么看?”
    容六摇摇头:“我没怎么看。他们自己里头的事,我只是个外人。不便评价。”
    申奕道:“你这么说,那也就是这回也对他不赞成喽?”
    容六道:“我只是觉得他在这事上,太狠心了。有时候我简直觉得,他是没有心的。”
    申奕说:“我还以为你就喜欢他这一点呢。”
    容六笑道:“我看起来那么像个受虐狂?”
    “是有那么点,哈哈哈。你不就是喜欢厉害角色嘛,能成大事的,又有哪几个不狠啊?”
    “他有时候无情得可怕。你想象不到,”容六又摇了摇头,这是他第二次摇头了,“狠劲这东西,有一点,还挺有意思的。但过头了,就不是什么有趣的事情。我不知道我是不是真的能受得了。”
    青年放下一颗黑子,吃掉被围在期间的白子,而后说:“其实我想,我到时候应该是受不了的。”
    肖腾没有打扰那二人,转身离开,冷静地回了自己房间。
    他理清楚了这对话里的含义。容六的冷漠疏远,是因为不喜欢他那时候表现出来的凶狠无情。
    在层层的新鲜好奇被褪去之后,他真实的内里,终究还是令容六退却了。
    他一直觉得,这世界是倚靠实力说话的,只要够强大,就可以博取一切,包括感情。
    毕竟那些围绕在他身边的人,都说明了这一点,谁不是因为他是强者而来呢。
    但也许他错了。
    肖腾对着镜子里自己冷硬凌厉,显不出丝毫良善的脸,冷冷地笑了一下。
    作为一个恶人,大概他的优点,就在于从不惧于当恶人,也不惧于承认自己是恶人。
    肖腾硬起心肠想,也许他是时候把容六赶走了。
    住他的家,吃他的饭,还嫌恶他的人。这样的客人不该被容忍,他不能这样无原则地突破自己的底限。
    但这要如何开口呢?
    他自然不怕出言得罪。只是,仅仅想象亲口让容六离开自己的那一瞬间,居然就有种尖锐刺痛,闪电一般从胸口沁入四肢百骸,无法抑制。
    这很不好,这会让他到时候表现得失态。而失态于他来说,是不能被容许的。
    肖腾在这一日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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