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阿宝便带着义子迟瑞和卢祎卢娇兄妹动身,卢缙将她们母子送出二十余里,才孤身回城。近日北狄时有异动,他已召集两地将领商讨防务,早做准备,以免战事突起措手不及。
    四月二十这日,卢缙早起后便觉心绪不宁,唤来秦文,却道山口并无异常,尤不放心,亲自带人前去查探。二十六日,卢缙正在山口巡营,便见秦文神色紧张地跑过来,心中一凛,问道:“可是有敌情?”秦文沉声道:“不是敌情,朔方快马急报,夫人出事了!”
    卢缙脑中一空,问道:“谁出事了?”秦文道:“夫人在忻州遇袭,下落不明,吴非遇害,所带护卫尽数战死。瑞公子拼死护着公子和姑娘逃了回来,如今仍昏迷不醒。应生请您速回朔方!”
    卢缙已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夺过他手中的信,却满眼都是“遇袭”二字。秦文担心地望着他,想了想,令士兵将小红牵来,轻声道:“将军,快回去吧!”卢缙扯过缰绳,抬脚踏蹬上马,竟然踩了空,直直摔在地上。小红嘶鸣一声,秦文扶起他,惊觉他浑身颤抖,忙唤道:“将军!”卢缙深吸一口气,跃上马背,向南疾驰而去。
    待他赶到朔方,迟瑞刚刚苏醒。娇娇正拉着卢祎的手站在床边,见到父亲“哇”地哭了起来,冲到父亲怀中紧紧抱着他道:“爹爹……娘……娘……”卢缙心乱如麻,强自镇定地柔声哄着她道:“娇娇乖乖,莫哭,让爹爹先看看大哥哥。”
    娇娇抽泣着点点头,卢缙抱着她走到床边,迟瑞面色青白,虽已苏醒,仍极为虚弱,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应生在旁道:“身上有几处刀伤,还好无大碍,大夫说他是力竭虚脱,需得再休养几日才能好转。”卢缙拍拍迟瑞,见他眼中泛着泪光,轻声道:“好孩子!”
    卢祎上前道:“大哥是为了保护我和妹妹才成这样的。”卢缙看了眼床上的迟瑞,对卢祎点点头道:“随我来。”众人来到书房,卢缙道:“祎儿你慢慢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卢祎已有九岁,口齿十分伶俐,张口就道:“那天我们才出了忻州城,走了不过一个时辰,突然冲出一帮人,凶神恶煞地杀了过来。吴大叔带着侍卫跟他们打到了一起,可他们好生厉害,侍卫死了许多。娘看情况不妙,让吴大叔先带我们走。吴大叔把我们送到忻州城外,让大哥带我们去找城守求助,他自己又回去救娘。”
    应生低声道:“吴非的尸身在忻州城南十五里的地方找到,夫人不知所踪。”卢缙闭上眼沉默不语,片刻后睁开眼看着卢祎道:“既已到了忻州城,为何瑞儿会伤成那样?”
    卢祎道:“大哥带我们进城去找城守,半道上突然有几个人追上来,说大哥拐带人口,要捉我们回去。妹妹吓得大哭,大哥便与那些人打了起来。城中衙役也来了,大哥表明身份,那些人不相信,要将大哥收监,待审问过后再说。大哥悄悄跟我说忻州城怕是也不安全,他来引开那些人,让我带着妹妹快跑,回来找爹。”
    “我带着妹妹趁乱跑出来,后来大哥也脱了身,找到了我们。大哥说一直有人在追我们,所以一刻也不敢停下。”说到此他哭了起来,“他怕我们掉下马,把妹妹绑在身前,把我绑在身后,没日没夜地跑了两天……”
    娇娇见哥哥哭了,也跟着咧开嘴哭了起来,卢缙轻轻拍拍她,娇娇哭道:“爹爹……小黑……死了……”卢祎擦擦眼泪道:“才到城下,小黑就累死了,大哥摔在地上就爬不起来了……”
    迟瑞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突逢变故,遭遇强敌,能带着年幼的弟妹全身而退,实属不易,个中艰辛可想而知。卢缙看着儿子道:“你大哥很好,你也很好……”卢祎道:“爹,娘怎么办?”
    卢缙看着他道:“追你们的那些人你可还记得相貌?”卢祎挺起胸大声地道:“记得!”卢缙站起身,将怀中的娇娇递给应生,说道:“带娇娇回房。祎儿,你说,爹爹来画。”
    一个时辰后,几幅画像绘制出来,卢缙看了片刻,沉声对应生道:“传令,封锁柯兰山口,任何人不得出入。朔方五原全境缉捕这几个人。另叫忻州城守来见我!”应生正要出去,又听他道:“还有,让陈庆立刻带人搜索柯兰山。”应生道:“您是怀疑北狄……”卢缙闭上眼道:“只有他!”
    乾宁二十年四月,大越义勇夫人、朔方守将卢缙的妻子迟氏在忻州境内遇袭失踪,卢缙大怒,下令封锁边境,在朔方五原各地缉捕北狄人。迟氏乃是皇帝钦封的二品夫人,消息传入京城,惊动了圣驾,亲下谕旨令大越各地官员严加查探。北狄汗王那乎云以大越滥杀北狄平民为由,率十万骑兵南下,陈兵柯兰山口,大越北狄十余年的平静就此打破。正在家中守孝的五原守将谢遥,奉旨领兵驰援,协助卢缙,皇帝又令丞相方安为监军,随军亲赴朔方,战事一触即发。
    谢遥日夜兼程,只用了八日便到了山口。北狄已发起了数次攻击,均被卢缙击退。此时卢缙正在城楼之上,谢遥摒退亲卫,独自来到他身后,城墙外是狭长的山谷,已能看到山谷外北狄王旗迎风飘扬。他走上前道:“那乎云亲自来了?”卢缙没有回头,“嗯”了一声。
    谢遥往垛口外看了一眼,说道:“和你这般站在一起,感觉像是回到了高阳。”卢缙轻声道:“阿宝不在!”谢遥看着他道:“可有消息了?”他知卢缙定已想尽办法寻找。卢缙不答,仍是望着北狄军营,谢遥皱眉看了一会儿,问道:“你怀疑在那里?”
    卢缙突然转过头道:“你来的正好,今夜我要探下那边,军中有你坐镇,我也能放心。”谢遥大惊道:“你是一军主将,岂可以身犯险!”卢缙沉声道:“正因为如此,我才等到现在!我是大越的将军,但也是阿宝的夫君!”
    谢遥道:“我与你一起去,也有个照应。”卢缙摇头道:“你我同去,若有不测,军中便无人主事,我又何必等到你来。”谢遥沉默许久才道:“你小心!若阿宝真在那里,切不可冲动行事,回来咱们从长计议。”卢缙应下。
    是夜,卢缙孤身前往北狄军营,谢遥站在城楼,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漆黑的山谷中。
    北狄大营岗哨林立,戒备森严,一座巨大的营帐矗立在中后方,四周军士围得密密麻麻。帐内四角均燃有火把,将帐中每个角落都照得亮如白昼。那乎云端坐在上首,下方坐了一员黑脸老将,正是弧木保。
    适才那乎云召集诸将议事过后,弧木保独自留下,说有要事与他商量。弧木保见众人退去,沉声道:“今日探子来报,谢遥已带着援军与卢缙会合了,据说随后还有两万人,由他们的丞相带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故事就要完结了,苏谢卢三家的故事还会继续,请移步《郁金堂》
    ☆、八十二、我会等你
    那乎云动也未动,弧木保心中升起怒火,不由高声道:“那个女人你打算如何处置?”那乎云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微微皱眉,弧木保道:“汗王,卢缙用兵如神,武艺高强,当年已是十分厉害,与我不相上下,如今又有谢遥相助,更是如虎添翼。而我已经老了,早已不复当年之勇,便是勉强与他一战,也难逃败局。现在这个女人在我们手上,听闻他们夫妻感情极好,只要带到阵前,他必定自乱阵脚,我们便可趁机拿下山口!”
    那乎云皱眉道:“难道我们非要用这种手段才能取胜?!”弧木保道:“兵不厌诈!战场之上哪有仁义可言!此法总比用数万将士强攻好的多。”他叹了一声道:“可惜没有抓到他的儿女,否则胜算更大!”那乎云没有说话,弧木保又道:“当日你派人冒险潜入大越,将她掳来,难道不是为了今日之战?!”那乎云暗叹一声,站起身说道:“容我再想想。”弧木保盯着他看了半晌,摇头退下。
    那乎云在帐中踱了片刻,出了大帐。大帐左侧紧邻一座小帐篷,那乎云走过去,门外士兵恭敬地为他掀开帐门。
    阿宝正坐在榻上沉思,见他进来,偏过头不去看他。那乎云轻声道:“大嫂,还没睡么。”阿宝低垂眼帘,他走上前在她身边坐下,阿宝忙站起身,他苦笑道:“大嫂,我并无恶意!”
    阿宝冷哼一声道:“无恶意?无恶意你将我捉来做什么!”那乎云无言以对,自从谋划南征以来,北狄君臣便将卢缙谢遥视为心腹大患,有臣子提出,将二人家眷掳走,让其投鼠忌器,不敢放开手脚与北狄为敌。他想着能见到阿宝,大为动心,同意了此事。
    只是行来却十分之不易,谢遥家眷俱在京城,阿宝常年待在朔方城中,被卢缙护得严严实实。好容易等到谢谦去世,阿宝离开卢缙回京奔丧,他们才得以成功。
    阿宝道:“你们无非是想用我来逼他就范,只怕要让你们失望了,他岂是轻易受人逼迫的!”那乎云见她粉面含怒,虽在生气,却并不令人生厌,十余年的岁月让她更显柔媚,他隐藏在心底深处的妄念便“嘭”地跃了出来,不由靠近些道:“大嫂,我很想你……”
    阿宝闻言忍不住侧过身仔细看了看他,见他目光灼灼,炙热如火。她已为人妇,自然明白那目光意味着什么,心中一惊,退后半步道:“你……做什么?”那乎云见她一脸戒备之色,只觉心中酸涩,索性道:“我喜欢你!当年在流云寨时便喜欢你了!”
    阿宝未料到他这般直白,愣在那里,那乎云上前一步道:“你是唯一一个不因我身份地位对我好的女人!”他少年时家破人亡,流落草莽,情窦初开之际正遇上阿宝,多少个难以言说的夜晚是在对她的幻想中度过,只是这是掩藏在心中最深的秘密,怎可让她知道。被卢缙赶出流云寨后,他复仇、夺位,忍辱负重,十年生聚,终于等到了今日,能与卢缙一决雌雄。
    阿宝看着他道:“当年你在流云寨,谁知道你的身份?谁又对你不好?昭哥更是将你当作亲弟弟一般!”那乎云道:“大哥待我是好,若他还活着,我定会报答他。”
    阿宝摇头道:“昭哥岂是施恩图报之人!只怕他知道你今日所为,会后悔当日救了你!”那乎云正要说话,她又道:“大越与北狄相安无事十余年,你们为何又要挑起争端,重燃战火?”那乎云看着她道:“大越自然无事,只是我们失了柯兰山,这十年来,每到隆冬,牧草不济,牛羊饿死,多少百姓无以为生。”阿宝一愣,他接着道:“若不是卢缙占我山口,何至于此!难道你们大越人是人,我的子民就该活活饿死不成!我要夺回山南之地,又有何错?”
    阿宝默了片刻说道:“恐怕你们不只想要山南!”那乎云目光闪烁,阿宝道:“你有你的立场,可我是大越人,生于斯长于斯,我的夫君儿女、骨肉至亲都在大越。在我眼中,你们就是意图强占我大越国土、杀戮我同胞的异族。所以我不会去体谅你的苦衷,从你们挑起战火那一刻起,我们就是敌人!”
    她语气森然,神情决绝,那乎云心头一凛,唤道:“大嫂!”帐外忽然杀声大作,门外军士急报道:“汗王,有人闯营!”那乎云看了阿宝一眼,召来侍卫道:“保护夫人!”自己出了帐篷,见数丈外一人被士兵团团围住,正在奋力厮杀。
    那乎云咬咬牙,沉声道:“弓箭手,将那人射杀!”卢缙手刃一人,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冷笑一声,突然跃起,踩着人群向他冲过来。那乎云急忙退后,身侧弓箭手齐齐拥上,将他挡住,他高喝一声:“放!”万箭齐发。
    卢缙身形一顿,右足一踢,自人群中挑起一人挡在身前,那人尚未来及挣扎,瞬间便被箭矢射穿。卢缙丢下他,还要向前,第二波箭雨又已到来。他见那乎云自那小帐篷中出来,极想进去看看阿宝是否在里面,却又哪里过的去。
    他转身落在地上,躲过飞箭,一边厮杀一边高声呼唤道:“阿宝!阿宝!是你吗?”阿宝坐在帐中,忽然听到卢缙的声音,一阵狂喜,起身便要冲出去,被身侧侍卫紧紧拽住,情急之下一口咬在那人手上。那侍卫痛呼一声,手稍稍一松,阿宝便从他手中挣脱,冲出了帐篷。
    帐外杀声一片,那乎云背对她站在一丈开外,层层人群阻挡了她的视线,情急之下,她大叫一声:“大哥!”人群中立刻有人应道:“我在这!”正是卢缙的声音。
    那乎云回头看了她一眼,阿宝来不及高兴已被追出来的侍卫捉住,她突然从狂喜中冷静下来,卢缙纵有通天的本事,也不可能在这重围之下将她带走。她深吸一口气,高声叫道:“大哥,我很好,你快走!”
    卢缙已一跃而起,又准备从人群之上冲过来。那乎云下令放箭,将他生生又逼了回去。阿宝大急,适才匆匆一瞥,已看见卢缙身上衣裳破裂,血迹斑斑,不知他受伤没有。她大叫道:“大哥,我记得你的话,你放心,我会等着你!”
    卢缙瞬间就明白了她的意思,那年她被苏煦逼迫,以发簪自戕才得以脱身,当时自己曾对她说过,无论遇到何事都要活下来,等着他去救她,原来她都还记得。他心头一痛,大喝一声,将身边军士尽数击杀,高高跃起,向着阿宝的方向深深望了一眼,叫道:“阿宝,你等着我!”转身便向营外奔去。
    那乎云面沉如水,叫道:“追!杀了此人者赏百金!”众士兵得令,蜂拥而上,追了过去。那乎云回过头,见阿宝眼带泪光,关切地望着卢缙离去的方向,不由心头升起一股怒火,厉声道:“传令下去,再有探营者格杀勿论!”阿宝看了他一眼,平静地转过身进了帐篷。那乎云只觉一口气梗在胸口,拂袖而去。
    卢缙发力狂奔,遇到阻挡他的士兵,直接击杀,不一会儿便出了北狄军营,向山口大营奔去。谢遥站在城楼之上,远远见到北狄营中火光冲天,似是一片嘈杂,一颗心便悬在半空,直到卢缙的身影出现在夜幕中,这才松了口气,连忙令人开门。
    卢缙进了门,停下脚步喘息,谢遥自城楼跃下,快步走到他身边道:“怎么样?可受伤了?”卢缙摇摇头道:“几处皮外伤,不碍的。我看见阿宝了!”谢遥喜道:“果真在那里?!”
    卢缙仍在喘息,缓步向营中走去,谢遥在旁道:“既然在他们手中,定是想要挟你,为何前几次攻打却未将她带出来?”卢缙一直走到帐外才轻声道:“那乎云对她有情,不到万不得已……”
    谢遥惊得停下脚步,望着他的背影道:“这……这是从何说起……”忽然想起那乎云曾与阿宝同在流云寨中,朝夕相对,也不是没有可能。他摸摸鼻子叹道:“他那时才多大……想不到阿宝还挺招人的!”见卢缙回头看他一眼,忙道:“这样也好,至少阿宝暂时性命无忧。”
    卢缙进到帐中,应生忙伺候他换衣洗漱,谢遥道:“你还是要早做打算,万一他们以阿宝逼你,要怎么办?”卢缙沉声道:“没什么可打算的,我不能不管阿宝。”谢遥看着他道:“你已经想好了?”卢缙不答,接过应生递来的衣裳穿好,走到战图前皱眉思索。谢遥见他不愿多说,只得退了出去。
    第二日,北狄未曾进攻,卢缙闷在帐中不知在做什么。谢遥巡了营后来找他,见他竟是与昨夜一般,仍在看着战图,忙走过去正要说话,便听门外报道:“将军,丞相到了!”卢缙与谢遥对视一眼,心中均暗道:“这么快!”
    二人快步出了大帐,正见方安走过来,三人见过礼,卢缙将方安请到帐中坐下,简要说了战事,方安点头道:“有二位将军在,定不会叫北狄踏进我大越半步。陛下令我此来,也只是帮二位调度,作战一事,全听二位将军安排。”顿了一下,看着卢缙道:“卢将军,尊夫人还没有消息吗?”
    ☆、八十三、你疯了吗
    谢遥忙看向卢缙,卢缙摇头道:“没有。”方安叹息道:“将军与夫人伉俪情深,心中焦虑之情岂是我等能体会的,将军此时仍能坚守国门,真乃大越之幸,陛下之幸,万民之幸!”卢缙没有接话,只让应生请方安去帐中歇息。
    待他走远,谢遥才道:“为何不告诉他阿宝在敌营?”卢缙冷冷地道:“他虽是皇上派来的,在阿宝一事上从来不与皇上一条心,他若知道阿宝在北狄营中,怕是盼着她早些死。”谢遥皱眉道:“你可有法子救阿宝了?”卢缙摇头道:“没有!我现在只盼阿宝不要激怒了那乎云,若是他不念旧情,真将她绑在阵前,那才是毫无退路了。”他更担心的是一旦阿宝被推上了阵,虽然她答应过会等着他去救,但为了不让他为难,难保她不会做出傻事。
    此后三日,北狄依然毫无动静,卢缙不动声色,只有谢遥知他已是心急如焚。这日晚间,卢缙请谢遥来到帐中,摒退众人后道:“三哥,我等不得了!”
    谢遥道:“你准备怎么办?”卢缙道:“我这几日既盼着北狄进攻,又怕他们来。方安似乎已经知道阿宝的下落了,言谈中对我试探颇多。既然没有更好的办法,我准备今夜便带人去救阿宝。”
    谢遥皱眉道:“你已去过一次,那边肯定加强了戒备,只怕没那么容易。”卢缙点头道:“我知道,若不成,三个孩子还有劳三哥多费心。”谢遥大惊道:“你……你难道是想……”卢缙平静地说道:“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拼死一搏。”谢遥忙道:“我知道你和阿宝夫妻情深,可是也不必一心求死吧!阿宝目前暂无危险,咱们还可以再想办法!”
    卢缙摇头道:“阿宝最怕的便是成为我的负累,一旦……她是不会给我选择的机会……”谢遥急道:“阿宝不会的!她便是不想着你,也会想着孩子!”卢缙缓缓摇摇头道:“她正是只会想到我和孩子……只怕她现在已经在准备了。”谢遥一窒,半晌说不出话来,卢缙拍拍他道:“我已经考虑多日了,你不必再劝。若真为我们好,便请日后照顾好祎儿他们。”谢遥茫然道:“你们……”卢缙冲他摆摆手,示意不要再说。
    是夜,卢缙将印鉴交给谢遥,带着应生并二百亲卫,趁着夜色出了营,谢遥一路跟随,口中仍在劝着,卢缙只作不闻。行至城门处,众人齐齐停了下来,方安拿着一柄长剑,正带着人站在城门口望着他们。
    卢缙谢遥对视一眼,心中颇为诧异。方安向前一步道:“二位将军是要去哪里?”卢缙下马拱手道:“不敢欺瞒丞相,去敌营。”方安并不惊讶,问道:“可是去救尊夫人?”卢缙道:“丞相既已知道,还请放行。”
    方安站着未动,说道:“我奉陛下旨意监军,不敢擅专,还请将军以大局为重!”卢缙听他意图以监军的身份阻止他出城,不由沉下脸来,说道:“丞相既已知吾妻之事,为何还要横加阻挠?!”
    方安平静地说道:“尊夫人在北狄营中并无危险,将军此时不宜轻举妄动。”卢缙盯着他看了半刻,转身上马,拱手道:“请丞相恕罪!”策马便要向前。方安向城门退了一步,高声道:“将军深受皇恩,当以国事为重,岂可因私废公!将军此去,不仅救不了尊夫人,还会白白送了性命,到时朔方交于何人?又有何人可挡北狄铁骑?!难道大越这锦绣江山、亿万百姓,在将军心中尚不及一个女子么!”
    卢缙冷笑一声道:“我已将军务全权交由谢将军处置,丞相不必担心。”方安看了看他身侧沉默不语的谢遥,说道:“将军是陛下钦点的主将,手中军权乃是陛下授予,怎能随意转与他人!无诏命而私相授受,与谋逆何异?!将军又让谢将军如何自处!”
    卢缙心中一凛,他面上虽不动声色,阿宝之事已令他心神大乱,无法静下心来权衡。他转头望着谢遥,深知方安说的有理。这些年苏煦铁腕施政,许多家族已没落,有的甚至被连根拔除,只有谢季许崔等一等世家尚在苦苦支撑,势力却大不如前,已失了与皇帝抗衡的能力。此次他是主将,谢遥为辅,且又有丞相监军,除非他死了,否则兵权绝不能交由谢遥。谢遥若接了将印,便是亲手将刀送到了皇帝手中,皇帝现在碍于战事不发作,日后也定会追究。他不畏死,可是连累谢遥与谢家却是不妥。
    谢遥见他看着自己不语,轻声道:“我也不赞同你去,却不是为他说的原因。我只是不愿你去送死,妹夫!”
    卢缙目光微动,说道:“三哥,请把将印还给我。”谢遥松了一口气,忙自怀中拿出印鉴递给他,卢缙伸手接过,猛然掷到地上,朗声道:“丞相,卢某不才,不堪大任!”策马来到他面前道:“还请丞相让开!”
    众人大惊,方安更是面色惨白,却仍不退开。谢遥快步追上,拽住他的缰绳道:“敬之,你疯了!”方安忽然将手中的宝剑拔出,指着卢缙道:“卢将军要谋反不成!”卢缙道:“我只为救内子。”方安道:“此乃陛下亲赐的尚方剑,卢将军请下马,如若不然,便是谋逆,祸及九族!”谢遥急道:“敬之,你这样便是救得出阿宝,又有何用!”
    卢缙紧紧盯着方安,双目竟然变得血红,谢遥暗暗提气,以防卢缙突然发难,失手杀了方安,其余诸人皆不敢言语,城门之下一片死寂。
    不知这般僵持了多久,应生突然道:“将军,天快亮了……”众人抬头望去,东方天际已泛起一丝曙光。谢遥长舒一口气,对卢缙道:“天亮如何能行此事,回去吧!”卢缙闭上眼,面露凄苦之色,一言不发,掉转马头飞奔回营。谢遥慢慢弯下腰,拾起地上的将印拍了拍,回头冲方安拱拱手,上马随卢缙而去。
    谢遥径直来到卢缙帐中,见他仰面躺在榻上,双目紧闭,一动也不动,暗叹一声走过去,盘膝在地上坐下,却不说话。
    二人一坐一躺,直到应生端着饭食进来,谢遥冲他摆摆手,应生放下食盒悄悄退出去。谢遥长叹一声,正要说话,便听卢缙轻声道:“三哥,我已失了分寸……”谢遥一愣,转过头看着他,见他仍是闭着眼,口中说道:“自从阿宝不见了,我脑中便是一片浑沌,没有一丝主意,还时常想起阿宝失踪的那几年。我……我心里很慌……”
    谢遥皱眉看着他,不知该说什么,如今这局面,又能如何劝解。卢缙又道:“我有时甚至在想,若是被掳走的是祎儿或是娇娇就好了,这样我也能狠得下心,可偏偏是阿宝……”
    谢遥忙道:“休要胡言!阿宝宁可自己被捉也要保全孩子,你怎能这么想!”卢缙忽而苦笑道:“是了,若真是那样,阿宝定会着急,我又怎么舍得她难过……”
    谢遥心中十分清楚,阿宝此番已然凶多吉少,那乎云不会平白将她掳去,定是要用她来要挟卢缙,若阿宝真被绑在了阵前,他们是战还是不战?不战就是降,置大越百姓不顾,愧对列祖列宗,留下一世骂名;战却是亲手将阿宝送上死路,莫说卢缙,便是他也做不到。无论怎么样,对他们来说,这一仗未曾开打就已注定是败局。
    二人无心用饭,只这般沉默地待在帐中。忽听营中鼓声大作,卢缙猛然睁开眼,与谢遥对望一眼,应生已冲入帐中道:“将军,北狄来袭!”卢缙一跃而起,与谢遥奔出营帐,跨上战马便往城门疾驰而去。片刻来到城下,登上城楼,方安已站在了上面,正眉头紧锁地看着城墙外。
    卢缙喘息着向外望去,只觉眼前一晃,竟不敢再去看第二眼。墙外黑压压的北狄骑兵之中,当先的一抹翠绿异常扎眼,他耳边突然响起阿宝的声音:“我偏偏觉得绿色最养眼睛,你定会喜欢!”
    谢遥已看到了敌阵中的阿宝,忙向卢缙看去,见他面无表情,双手紧紧抓着墙垛,暗道一声:“糟糕!”
    北狄骑兵并未靠近城墙,来的也仅有四五百人,阿宝身侧的将领将她稍稍向前推了推,高声道:“卢缙,谢遥,许久未见,可还认得我?”正是弧木保。
    方安侧头看了二人一眼,深吸一口气高声道:“来的可是弧木保将军?”他是文官,即便已十分大声,传到北狄阵前也只能依稀听见。弧木保“咦”了一声道:“这是谁?”阿宝已听出是方安的声音,暗道:“苏煦竟把他派来了!”
    弧木保道:“正是!你是何人?”方安表明身份,弧木保冷嗤一声道:“卢缙谢遥何在?让他们出来说话!”方安回过头看了看卢缙,暗暗摇头,正要说话,谢遥上前一步朗声道:“弧木保,多年未见,别来无恙!”
    弧木保哈哈笑道:“谢家小儿,你也无恙啊!卢缙可在,快叫他来看看这是谁?”说着抬手一鞭抽向阿宝身下的马,马儿吃痛,猛然往前一纵,窜到了阵前,险些将背缚了双手骑在马上的阿宝摔了出去。
    ☆、八十四、功过是非
    阿宝强忍下一声惊呼,用力夹紧马腹,好在已有士兵上前牵住缰绳,将马停了下来。阿宝微微喘息地抬起头,向城头望去,招展的旌旗后似站着许多人,哪一个是卢缙却分不出来。她眯起眼想再看得清楚些,脖颈上传来一丝凉意,弧木保已将长刀架在了她的肩上。
    阿宝的心怦怦乱跳,紧抿着双唇,耳边听弧木保道:“卢缙,我知道你箭法好,只是不知是你的箭快,还是我的刀快!”阿宝知道他定是看到了卢缙才会这么说,卢缙现在一定也在看着自己,忙又抬起头冲着城头笑了笑。
    卢缙将她的神情看得清清楚楚,明明害怕却强装镇定,甚至为了安慰他还能笑出来,他心中剧痛,手中的弯弓越握越紧,“啪”的一声断成了两截。
    弧木保见城上久久未有回音,微微用力,长刀在阿宝颈上划出一道血口,阿宝咬紧牙关不吭一声,弧木保赞道:“倒有些骨气!”
    卢缙张口欲说话,却觉胸前一股真气乱窜,喉头泛起腥甜。谢遥见他面色苍白,轻拍拍他,转头对着城下道:“弧木保,你要打便打,谢遥舍命相陪,何必难为一个女子!你是今世名将,不在战场上与我们厮杀,却使这种手段,算什么英雄!”
    弧木保大笑道:“谢家小儿,休要用激将法。战场之上,两军阵前,谁又比谁更君子!卢缙,我问你,想不想要你婆娘的命?”
    话音刚落,城头上传来卢缙清冷的声音:“你要怎样?”阿宝眼眶一热,轻呼一声:“大哥!”弧木保看了她一眼哼道:“你男人终于忍不住了。”抬起头道:“卢缙,只要你让出山口,我便放了你婆娘!如若不然,你就准备另娶吧!”说着刀又向前推了半分。
    四下一片寂静,只有旌旗在风中飞舞的沙沙声,偶有几声马儿的嘶鸣。阿宝闭了闭眼,抬起头大声叫道:“大哥,你莫听他的!他不敢杀我!”弧木保冷笑道:“敢与不敢,你到时候便知道了!”
    谢遥手心全是冷汗,看着卢缙道:“怎么办?”卢缙微微摇头,想了想刚张开嘴,便听方安声嘶力竭地叫道:“弧木保,你休要妄想!卢将军是我大越砥柱,怎会将国土拱手他人!卢夫人是大越皇帝陛下亲封的义勇夫人,曾经亲手擒住你们的贤王,乃是女中豪杰,胆色过人,岂会受你挟持!她深明大义,更不会置其夫君于不忠不义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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