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茂林茂山,你们哥俩是啥意见,你们看事情都摆在这里,大家都是乡里乡亲的,抬头不见低头见,更何况这事钱老大也不是没有责任的。”里正又道。
    钱茂山和钱茂林互相对视一眼,“里正大伯,你的意思是——”
    “要不看这样,我和村里的乡亲们出面劝个和,你们两家也别闹了,商量着把这事算了吧。你们家有什么要求尽管提,你们既然叫我一声大伯,我就觍着老脸出来当这个中人,你们两家有啥意见都来跟我说,我能帮你们说合就尽量帮你们说合。卢家的,你们没意见吧?”
    胡氏当即一抹脸上的眼泪,慌忙道:“我们没意见。”她能有什么意见,她要是有意见也不会哭着喊着闹这么一出了。
    钱家几个兄弟还在犹豫,一旁已经有村民纷纷在说:“还是里正仁义,这种破事换成谁都不愿意去管。”
    “可不是。”
    几乎已经将兄弟几个架在了火上烤,再加上几位叔叔那边也是连个劲儿对他们使眼色,到底他们没有再说出任何不愿来。
    事情既然发展到这一步,大抵也就是和解的结局,这种时候自然不容旁人再插言,围观的村民们都纷纷散去了。
    二房和三房两家人也在场,不过他们是站在人群后面。此时见大家都散了,自然也就随着人群走了出去。
    回去的路上,乔氏道:“这下大房要出血了,梅子那丫头好不容易给家里置办了点儿地,估计都要赔在了仁小子身上。钱家那群人是出了名的水蛭,谁家要是不小心摘了他家一棵葱,他们能反找回去把人菜地给刨了……”
    剩下的话没有说完,不过大家都能明白她的意思。
    不过这些事与他们也没有什么关系,只是到底闹出一条人命,多少有些唏嘘罢了。
    按下不提,里正将两家人都叫到屋里去,坐在一起商讨这事怎么才能揭过。
    进屋之前,钱老二兄弟几个就把三个侄儿叫到一旁说话去了,不用说肯定是想借着这当头把自己的利益最大化。胡氏等人也清楚,可软肋被人抓在手里,不认也不行。
    里正说了几句场面话,就问钱家人的意见,他们倒也一点都不含糊,直接提出要卢家全部的地。
    二十五亩地,十亩良田,还有十五亩沙地,近两百两银子赔一条人命,按理说这价钱不贵。可这地是庄户人家的命根子,卢家人能答应吗?
    里正不禁望向卢明川等人。
    不等卢明川说话,胡氏当场就炸了:“你家咋不去抢呢?要咱家全部的地,你们这是把我们家往死路上逼啊!”
    钱老二翻着眼睛刺道:“我们倒是没被你们逼上绝路,可家里已经死了一个人。”
    这句话直接把胡氏嗓子眼里的一口气,憋回了肚子里。她连连摇头,“不行,不行,你们这是狮子大开口。”
    有女人扮黑脸,自然还有男人扮白脸。卢明川道:“钱家的,你们再商量商量吧,这要求有些太过了。”之前卢明川和胡氏也商量过了,赔个几十两银子也就够了,没有银子拿地来抵也可以,但要卢家全部的地,大房两口子肯定是不能接受的。
    钱家人意志很坚定:“没得商量,要么就是这样,要么就上衙门。”
    “你当咱们怕上衙门?奸夫淫妇,打死不论!”胡氏硬着头皮跳嚣。大抵也是看出钱家人有想和解的意思,能和解就好,怕的就是连和解的想法都没有。而这个说法,还是当初胡氏跟钱老大学的,如今被用在他本人身上,也不知他在九泉之下是个什么想法。
    钱老三怪笑两声:“嘿,这还真吓不到咱们,奸夫淫妇打死不论,那是当场捉奸的时候。你家好儿子可是光天化日之下,一言不合就把我大哥打死了。要不然咱们去衙门说说去,看官老爷怎么判?”
    胡氏没料到会是这样,脸被涨成了猪肝色,卢明川的脸色也十分难看。
    卢广仁在旁边可怜兮兮喊道:“娘!爹!你们救救我,我不想上衙门!”说着,他又哭了起来。
    一个大男人哭得眼泪鼻涕水儿直流,旁边站在的卢广礼忍不住一皱眉头,眼中闪过一抹厌恶之色。
    “可你们这要求太过格了,你让咱家以后吃什么喝什么?”胡氏满心彷徨。
    “你不还有个有钱的寡妇女儿吗?”钱老二好心提醒。
    大房两口子面面相觑了一番,卢明川的脸色阴晴不定,想了好一会儿,才紧紧捏着拳头道:“行!咱家把地给你们,以后这事就算是揭过。”
    “当然。”
    两家人正在商量什么时候交割这些地,如何交割的时候,突然卢娇梅从外面跑了进来。
    一进来,就大声嚷道:“这些地是我的,凭什么给他拿去买人命!”她神色匆匆,气喘吁吁,刚一站定,就对里正说道:“里正大伯,这事我不同意。”
    卢明川连声呵斥:“梅子,你在说些什么,这里轮得到你来插嘴。”
    “梅子你先回去,等会儿娘回去后再跟你说。”梅氏也道。
    卢娇梅看都不看两人一眼,继续对里正道:“里正大伯,您是咱们村的里正,素来处事公道。当初我给家里买地是我这个当女儿的孝心,是想着爷爷奶奶一大把年纪了,我爹我娘又没个倚以为生的,是给他们用来糊口养老的,可不是给人用来赔命的。当初咱家买下马家地的时候,您老可是中人,您得为侄女说一句公道话。”
    “这……”里正满脸为难,可又不好说什么,只能用眼睛去看大房两口子。
    卢娇梅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里正大伯,说起来您也是从小看我长大的,我自打嫁出去后,多年未曾归家,也是侄女是个苦命的,好不容易日子过好了一些,男人却死了。倒也给我留了些傍身钱,可自打我回家后,家中里里外外都是我出银子,又给家里买了这么多地,已经花费得所剩无几了。我一个寡妇身,就这么点儿东西傍身,也都给我搜刮走了,以后嫁不得嫁的出去还作不准,这以后的日子可该怎么过。”
    此时大房两口子满心惶惶,一是因为女儿说手中银子花完了,二则是本来说好的事,女儿突然跑出来闹这么一出,兑现不了钱家人的条件,儿子的下场难测。而更多的却是一种恼羞成怒,一大家子人养活不了自己,非得寡妇女儿贴补,私底下贴补贴补也就算了,非要闹到人前来,以后别人该怎么想自己。
    其实人就是这么善于自我欺骗,难道以前村里人想不到这茬吗?只是大房人故意忽视罢了,总觉得没有闹到人前来,还有块儿遮羞布挡着。如今寡妇女儿自己闹出来,等于是狠狠几巴掌打在他们脸上。
    一时之间,大房两口子心中五味俱全。
    卢明川黑着脸,“梅子,你现在就给我回去!你还认不认我这个爹?!”
    卢娇梅想认,但现在身家性命最重要。她回来的这些日子也是看透了,家里这些人个个自私透顶,她以后也没想能指望谁,就指着手里能捏点儿东西,也免得落得老无所依的下场。
    卢娇梅以前当妓女的时候,见过太多身边的姐妹,辛辛苦苦给自己赎了身以后,最后被人骗财骗色,落得流落街头的下场。甚至还有的日子过不下去,又转头自卖自身回来继续做妓女的。
    她不想落到那个田地,所以别怨她。
    想到这里,她狠下心肠来,“我怎么不想认爹,我不认该也不会大老远回来了。可我回来这么久,家里为我做了什么?我想嫁人,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富户公子哥,被你们俩给祸害了。我的傍身银子,被你们硬挤兑过去给家里买地了,我就那么几样值钱的首饰,还被这个不要脸的东西给偷走了。”
    她恨恨地瞪着不敢拿眼睛看她的卢广仁,又转头对里正哭道:“里正大伯,你得为侄女做主啊。俗话说在家从父出嫁从夫,我已经是出嫁女了,万万没有娘家人贪出嫁女的东西。当初您老可是中人,若您也不给我做主,我只有去县里一头撞死在县衙大门前。”
    好吧,这是把里正架起来烤了。
    素来好脾气的里正,这会儿简直想大骂出声,这都是什么破事,破事!
    可再怎么恼怒,事情还是得解决,谁叫他当初要当什么中人。其实也不是里正想当,而是他素来德高望重,一般村里有什么大事,或者两家之间要办什么事,需要中人的,都会请他出面。
    那边,卢明川气得连连跳脚,直骂不孝女,胡氏也是脑门子生疼,在心里也恨上这个折腾不休的女儿了。比起女儿,自然是儿子更为重要,胡氏确实对卢娇梅心生愧疚,那也是没有其他事的比较。
    钱家人则在一旁看好戏,看这卢家人狗咬狗,顺道在心里骂一句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梅丫头,要知道这地可是放在你家的名头上,虽这银子是你出的,可这地契已经办了,想拿肯定是有些难的。而且仁小子毕竟是你亲兄弟,你这么做是不是有些——”
    卢娇梅当即道:“里正大伯,我知道我这要求有些为难人,可您也要为我想想。若是我没出嫁,我就是这家里人,我一日不出嫁。我家里一天都得管着我。可我现在是出嫁女——”
    她话说了一半,留下给人遐想的空间。之后才又道:“还望里正大伯给侄女一条活路,我不要多了,把那十亩上等田留一半给我傍身,剩下的我以后再不提这事,我爹我娘是愿意给谁买命也好,干什么都行,都与我无关。”
    这事卢娇梅早就想好了,要不然也不会出现的这么凑巧。之前她碍于自己气倒卢老汉,不得不忍气吞声任由大伯做主以后不得再提这事。这些日子卢娇梅一直在找机会,所以才会在这么好的机会,将事情闹了出来。
    “这……”里正不禁望了望大房两口子。
    “你想都不要想,这地是拿来给你弟弟救命的。”胡氏斩钉绝铁道。
    “救命也不一定非要用地,你和我爹跟钱家人商量拿银子抵,他们一定愿意。”
    一旁看戏的钱家人马上表明态度,“我们没有意见,按市价就行。”
    “家里有没有钱,难道你还不知道?”
    卢娇梅冷笑:“我当然知道家里有没有银子,他从我这里拿走了多少银子?还有我那几样金首饰!反正我不管,这地要是不还给我,这拿地换命的事我就不同意,真逼急了我,我就去衙门击鼓鸣冤去,让人家好好看看这亲爹亲娘亲弟弟是怎么从出嫁女身上收刮银子的。”
    这话里太多信息了,一旁的人简直看戏都看不过来。
    胡氏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紫,哀道:“我怎么生出你这么个孽障!”
    事情闹成这样,大房两口子也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
    答应了卢娇梅的要求,又和钱家人商量好以银子充数的事情。
    事情都商量好了,接下来就是兑现的事儿。
    事情到这里,又碰上了难题,那就是地契可是卢老汉收着的。别看卢老汉现在不中用了,家里房契地契可都在他那里。卢老汉失而复得这么多地,可是宝贝得紧,明明手脚都不利索了,每天还都会将地契拿出来,看上一番,乐呵乐呵。
    人年纪大了,不中用了,就越来越怕死,越来越脆弱,好不容易有个乐子,大家也就由着他。
    都知道卢老汉多么在乎这些地,如今想把地契从他手里拿出来,难啊!
    可再难都得去办,大房两口子商量了一下,到底还是选择实话实说。没有个正当且能说服卢老汉的理由,他还真不会把命根子拿出来,他人是不中用了,可脑子没坏。
    卢明川怕爹又被刺激,之前卢广仁打死人这事,他就跟家里人交代,谁也不准在卢老汉面前多嘴,所以卢老汉并不知道,这不打自招,等于前面他做得努力都白费了。
    心里想着千万莫出事了,可最后还是出了事。
    卢老汉听完儿子的叙述,当场就翻了个白眼晕了过去。
    等一阵人仰马翻过后,人倒是醒了,就是病得更加严重了。整个人瘫在炕上,一动也不能动,话都不能说。
    这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祸不单行。
    卢明川哭得十分伤心,由不得他不哭,而是最近发生的事实在很挑战他所有的神经。
    卢老汉躺在炕上,用浑浊的老眼珠子看着他,嘴里呜呜啦啦也不知道在说什么。他不能动,也不能说,只能用眼睛示意,也幸亏崔氏跟他夫妻多年,能弄明白他的意思。
    崔氏抹着老泪从炕柜里拿出一个小箱子来,从里面拿出那张地契,然后亲手交到卢明川手中。
    东西递出去后,她忍不住呛哭了一声,卢老汉嘴里也是呜呜啦啦,老泪横流,看起来着实可怜。
    卢明川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直捶自己头,“爹,都是我不中用,都是我不中用啊!”
    崔氏连忙去扶他,“老大,老大不怪你。”
    几个人对着哭了一通,卢明川才拿着地契走出去。
    地契到手了,接下来该做的就是凑银子。
    五亩地得六十多两银子,可家里现在连个铜子都拿不出来。这下大房两口子可不会心疼儿子了,硬是逼着他让他把偷拿卢娇梅的首饰拿出来。这首饰早就被卢广仁换银子赌输了,又哪里拿的出来。他不敢明说,只是推三阻四,还是卢广礼一时忍不住,说漏了嘴,道出卢广仁和人赌钱的事情。
    这下又是一记重锤,砸在了大房两口子头上。卢明川倒还好,就是双目充血,气得咬牙切齿,胡氏却是眼睛一翻,人晕过去了。
    不过是一天时间,卢家竟然连着请了两次大夫。老大夫要不是见是熟人,真打算不来的。胡氏倒也没什么大碍,就是气怒攻心,好好在家养几天也就好了,可谁也没想到她竟会因此落下病根,落了一个心口疼的毛病。
    不过这也是后来的话了。
    将家里收刮干净,也没凑够给钱家的银子。
    不过钱家人得了便宜,也不好硬逼,只说既然银子不够,那就用地里的粮食抵了,到时候大房一家也不用去地里收粮食了,另外佃出去的那些地交上来的粮食,也得到时候运到他家去。
    买了地以后,大房人就立马种上了。不过以他们这点儿人手也种不了,只留了五亩种,剩下的都佃了出去。原本想着地没了,还能剩下点儿粮食,如今家里被搜罗了空,粮食也没了。
    一时之间,大房一家愁云密布,胡氏天天站在院子里骂卢娇梅狠心,不过卢娇梅却没有理她,成日里闭门在屋里也不知道在作甚。
    就在这个时候,陈阿牛突然上门了。
    他也是听人说卢家出了大事,卢广仁伤了人命,家底都掏空了才那事圆过去,生怕卢广仁还不了自己银子,才会急急上门。
    这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大房又乱成了一锅粥。
    见卢家人没银子还,陈阿牛便硬逼着用房子来抵。
    院子里正闹腾着,村里还有不少人又听到动静来看热闹,突然屋里传来一声哀嚎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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