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查张仪私人物品时,发现了一封赵国相国苏秦写给张仪的书简。信中称很是怀念昔日同窗之谊,力邀张仪到赵国为官。
    屈平道:“日期写的是两个月前,会不会是赵国太子带了这封信给张仪?”孟说道:“我怀疑赵国太子,也是因为我亲眼看见张仪用假腰牌闯入宴会厅后,立即赶到赵雍身后,俯身对他说了几句什么话。”
    也许赵雍这次来到楚国,并不是为了捉拿梁艾归国,真正的目标还是和氏璧。苏秦写信给张仪,无非是要用同窗之谊让张仪为赵国效力。张仪在昭阳门下本就不得志,收信后自然喜出望外,又有赵国太子当面做保证,遂决意投靠赵国,为赵雍做内应,盗取和氏璧。
    如此看来,筼筜也是为赵雍所用。梁艾说过,梁家人都被赵雍下令关在三角城为刑徒,只有他一个人逃了出来。但三角城中的梁家人应该还有活着的,懂得治愈黥刑之法,也许赵雍用什么手段,让他们去掉筼筜脸上的墨字,筼筜感激之下,答应为赵国盗取和氏璧。那么之前推断筼筜是为江南君田忌所用,就完全是冤枉田忌了。
    孟说和屈平计议一番,愈发觉得赵国太子赵雍可疑。
    媭芈却不同意,道:“如果赵雍真是幕后的主使,他为什么今晚要刻意暴露身份赴宴呢?地道口就在张仪床下,若是搜到苏秦写给张仪的书信,不是立即会怀疑到赵雍身上么?”
    孟说叹了口气,道:“赵雍今晚贸然现身,是为了一个人。”当即说了桃姬的事。
    媭芈道:“啊,难怪南夫人让我留神那女乐,说她的眼睛总往令尹身上瞟。如此看来,赵雍也是有情有义之人。”
    屈平却极是赞叹桃姬的事迹,道:“堂堂贵族,居然肯放下身份,装扮成女乐,好为父报仇,当真是个奇女子。”
    忽听得外面有争吵声,出来一看,却是卫士捉住了舍人甘茂。
    孟说道:“做什么?”卫士道:“我们刚刚巡逻到这里,发现他坐在花丛下,觉得他形迹可疑,就将他抓了起来。”
    媭芈道:“甘茂君,今晚是你主母寿宴,你不在宴会厅里,在这里做什么?”甘茂道:“我……我有些不舒服,宴会开始不久就回房了。适才觉得气闷,出来散步,正好遇上卫士。”
    卫士道:“你可不是在散步,你坐在那边花丛下。”甘茂赌气道:“坐在花丛下看风景不行么?”
    孟说道:“你的腰牌呢?”甘茂道:“在这里。”从怀中取出黑色腰牌递了过来。
    孟说验过腰牌无误,遂命卫士放开甘茂,道:“这腰牌我先收了,你回自己房中待着,不要轻易出来。”甘茂道:“是。”又问道:“出了什么事么?”孟说道:“大事。”
    14
    几人离开傅舍。走出老远,屈平忽道:“你们不觉得这个甘茂很可疑么?”
    媭芈道:“可疑在哪里?”屈平道:“今晚是令尹夫人寿宴,郢都城中的权贵都到了。这可是门客露脸的大好机会。就算他不想巴结主人,难道不想亲眼看看和氏璧吗?别人想看都还没有机会,他可是有黑牌的。”
    媭芈道:“话虽如此,可甘茂君不是普通门客。他原是蔡国公子,而今虽然落魄,傲气还在。他是下等门客,没有座次,他不愿意站在厅堂中受辱,也是情有可原的。”
    屈平却不同意,道:“人天生就有好奇之心,如果连和氏璧也无法吸引他进堂看上一眼,那么这个人一定是个非常人。一个非常人在令尹府中当一个下等门客,本身就是一件非常可疑的事。姊姊,我知道甘茂感激你救过他,来找过姊姊几次,姊姊是不是有些偏袒他?”
    姊弟二人正争论不休,孟说忽然插口道:“甘茂的确可疑,他明明是受了伤,却不肯说出来。”
    原来他早看出甘茂脚下虚浮,虽然强行忍耐,但脸上还是时不时会露出痛苦之色,偶尔会举手抚摸后脑。
    屈平愕然道:“原来宫正君早看了出来,那么刚才为什么不当面问甘茂?”
    孟说道:“这个人很倔,不会轻易说实话的。他的住处就在张仪边上,我已经命卫士暗中监视他。如果他有牵连,一定会查出来的。”
    15
    赶来关押张仪的柴房。昭阳正命人将张仪吊在房梁下鞭打。张仪不断哀告号叫,却不肯承认与盗窃和氏璧有关。
    孟说道:“与张仪同住一房的人是谁?”昭阳道:“名叫向寿,来府里当门客有半年多了。一个多月前,张仪向本尹告发向寿是华容夫人的族人,是华容夫人安在我府中的细作。本尹问了向寿,他也承认与华容夫人同族,我一气之下将他赶了出去。地道出口果真在张仪床下么?”
    孟说点点头,道:“向寿的床下尽是浮土。看来是张仪有意告发向寿,赶走同房,他才好下手挖掘地道。”
    昭阳闻言更加愤怒,夺过鞭子,亲自抽打张仪,喝问道:“和氏璧在哪里?筼筜人在哪里?快说!”
    第六章 夜如何其,夜色未央
    素衣如轻烟淡雾,不染尘埃。体态轻盈,像柳絮游丝一般柔和纤丽,婷婷袅袅,尽态极妍。月色微醉,清风缓步,万种风情中,仿若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醉了夜色,醉了人心。
    01
    孟说与屈平来到软禁赵雍的厢房,将张仪房中搜到的书简拿出来,问道:“这信可是太子替贵国国相苏秦带给张仪的?”赵雍道:“不错,是苏国相委托我带给张仪的。”
    孟说道:“这么说,张仪早就知道赵国太子来楚国了?”赵雍道:“那倒不是。我只是派手下将信送给张仪,并没有提及我来楚国之事。”
    孟说道:“那么令尹取出和氏璧前,张仪奔来太子身后,对太子说过些什么?”赵雍不悦地道:“这是我和张仪之间的私人谈话,宫正君如此咄咄逼人,意欲何为?”
    孟说道:“臣不敢对赵太子无礼,只是张仪有串通筼筜盗取和氏璧的重大嫌疑,臣不得不问。”
    赵雍道:“张仪串通筼筜?”孟说见他不信,就说了在张仪床下发现地道之事。
    赵雍连连摇头道:“我听苏国相说过张仪这个人,我不相信他会做出这种事。”
    孟说道:“太子殿下何以会这样认为?”赵雍道:“听说张仪这个人极为机巧奸诈,贪名贪利。苏国相跟他同窗数年,既这样说他,一定是不会错的。这样的人不会轻易冒险。不说别的,那筼筜从地道逃走,地道口虽然隐蔽,但终究可以找到,只要派人沿着地道追索,就会立即追到张仪身上。他如果真的卷入其中,应该早就逃走了,还会留在昭府中等你们来抓他吗?”
    孟说道:“也许他是没有找到逃走的机会。昭府从三日前就已经封闭,没有令尹的亲自批准,任何舍人、奴仆都不得随意进出。”
    屈平道:“这张仪的表现着实可疑,最先提议的熄灭灯火是他,不顾礼仪冲到最前面观看和氏璧的也是他。如此局面下,太子居然肯为他辩解,仅仅是看在贵国苏国相的分上,还是有什么别的缘故?”
    赵雍这才会意过来,道:“原来你们是怀疑我跟张仪串通?”孟说道:“请太子恕臣等无礼,臣不得不怀疑,这里面有个特别的缘故。”当即说了缉拿筼筜已久,却一直一无所获,由此推断筼筜已设法去除脸上墨字之事。
    赵雍道:“如此,你们也该知道那些为利治愈受黥刑者的医师的可恨了。”
    屈平道:“殿下此话从何讲起?”赵雍正色道:“对刑徒施以黥刑,无非有两个用意,一是警示世人,二是利用旁人来监视受刑者,他无从遁形,自然难以再次犯案。然而像梁艾这样的医师,却贪图重利,专为受黥刑者去除脸上的墨字,公然与律法作对。是我下令缉拿梁氏全家,不分老幼关入三角城中,目的就是要让受黥刑者再无可治愈。为了追捕逃脱的梁艾,我甚至亲自追到楚国来。你认为我还会让梁氏出面,为筼筜医治么?”顿了顿,又道:“至于你们楚国的国器和氏璧,虽然珍奇,但在我看来,也不过是一块玉璧而已,我从来就没有放在眼里。称霸天下,雄领中原,靠的是富国强兵1,而不是靠一块会发光的和氏璧。”
    1赵雍即后来著名的赵武灵王,即位后励精图治,推行“胡服骑射”,攻取中山及胡地,使得赵国一跃成为诸侯强国,形成秦、齐、赵三强鼎立的局面。正如小说中所提,其为人豪迈,不拘形迹,曾多次化装出游,最厉害的一次是乔装成赵国使者出使秦国,当面与秦昭襄王辩论。秦王感觉使者奇伟英武,气度非凡,暗中派人到驿馆调查,才知道那是赵武灵王。但这时赵武灵王已经出函谷关回赵国去了。秦昭襄王非常震惊,派兵追赶不及,长叹不已。
    这一番话说得极为慷慨,屈平也不禁动容,深深一揖,道:“太子殿下志向高远,见解非凡,臣十分佩服,是臣等误会殿下了。”
    赵雍道:“孟宫正为何是这副表情?莫非还是不相信我么?”孟说忙躬身道:“臣不敢。只是太子这番话,我曾听人说过。”
    赵雍问道:“谁?”孟说道:“梁艾。他曾经对我说过,以太子的性格,决不会将和氏璧这样的玩物放在眼里。最了解殿下的人是梁艾啊。”
    赵雍很是意外,愣了半晌,才叹道:“想不到他居然是我的知己。”
    孟说遂不再多说,道:“我这就派人送太子殿下离开。至于桃姬,如果太子愿意,也可以一起带走。”赵雍大喜过望,道:“如此,便多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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