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青云拿出手绢为她擦汗,估摸着快到午时,弟妹的确有午睡的习惯。
    正欲安排两人休息,南行止忽而叫了嬷嬷过来,说道:“让嬷嬷照顾她,你随我去看楼三娘。”
    成青云顿了顿,见一旁的嬷嬷已经上前来,将小妹抱走了。
    弟妹迷迷糊糊地睡下了,成青云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现在放心了吧?”南行止轻笑,见她脸上泛着淡淡的红晕,气色似比前些天好了许多,也不由得舒展了眉眼,“你当初离开成都时,就没想过放不下他们。”
    离开成都那晚,山黛雾霭,夜色长街,如今还历历在目。
    怎么可能舍得?她当时的情绪,只怕是决绝又愤然,满腔的倔强与决然,已填满了胸膺,就算再不舍,让她再选择一次,也依旧会离开。
    南行止见她发呆,伸手捏了捏她的手,“想好没有?若是再选,是留还是离开?”
    成青云不由得挑眉,没想到他能看穿自己的心思,便也没有隐瞒,说道:“离开,再说,如今还能重来吗?”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抿唇笑道:“我也不后悔我的选择。”
    第308章 故人归来
    垂柳轻拂,光影疏漏,两人临风而立,画廊楼阁,宛若图景中。
    南行止笑了笑,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也为避讳他人,直接换了方才领路的女人来。
    这女人一见两人紧握的手,红唇轻启,唇红齿白,如裂开小口的荔枝,笑得娇妍而妩媚,连眼中都是揶揄兴味。
    成青云蹙眉,只觉得这女人好生招摇婀娜,那双眼睛修长风情,能勾人魂魄。
    “世子爷,请随奴家来。”女人娇俏地笑道。
    成青云将南行止的手握得更紧,不悦地蹙眉。
    “媚娘,”南行止声音微沉,带着几分警告与威严,“带路。”
    媚娘冷哼一声,修长的眼神如钩子一样,挖了成青云一眼,曼妙地一转身,轻拂衣袖而走。
    这个叫媚娘的女人对成青云有些排斥,成青云能够敏锐地察觉到。
    可那又如何呢?她都无法接近南行止三尺内。她或许对南行止有意,可依旧只能保持上下的距离和身份。
    转了几处游廊,拐到了西厢房,厢房很小,但明亮清静,往来的人较少。
    媚娘将西厢房的门打开,说道:“世子爷,就在里面。”
    才不过刚刚开门,成青云就察觉到房门的气息稍稍起了变化。
    媚娘先入了门,径直走了进去,娇柔的声音似水一样婉转,“楼三娘,有人来看你了。”
    成青云与南行止随即而入。她一眼就看见了半躺在床上的楼三娘,见有人进来,她微微抬起眼皮,愣了愣。
    媚娘转身出了房门,交代小丫鬟上茶。
    小丫鬟上了茶点之后,便阖上了门。
    成青云走近了,审视地看着楼三娘。她模样变化很大,虽然成青云可根据她面目的骨骼轮廓判断她就是楼三娘无异,可她的五官改变很明显。
    南行止也微微眯了眯眼,凝了成青云一眼。
    成青云蹙眉,问楼三娘:“你现在是易了容,还是……”
    “成大人,奴婢如今没有易容,这就是我的模样。”楼三娘说道。
    成青云忽而想起当日在白司琪手中看见的画。画中有楼三娘,也有青鸾,可画中的楼三娘在作舞,只露了侧面,的确只能根据作舞的神态来推断,却不能完全认清画中楼三娘的模样。
    如此想来,自从在杭州相遇起,楼三娘的模样就是伪装过的。
    如今的楼三娘,不施粉黛、素然清丽,似染了锦霞的梨花,虽已年长了不少,但那几分岁月在她身上留下的是痴怨的清愁,楚楚可怜,风情妩媚。更是病中,平添娇柔。
    “既然如此,楼三娘的名字,是真名还是假名?”成青云追问。
    楼三娘丝毫没有躲避成青云质问的眼神,说道:“假名。”
    南行止在一旁的桌前坐下,随手也将成青云带着坐下,为她斟了一杯茶,递给她。
    原本一肚子急切,见他不紧不慢地递了茶过来,成青云蓦然平复下来。
    她抿唇,许久没有说话。
    回想她被楼三娘带走,在那处密室里,遇到的人,应该是青岚。
    而如今,楼三娘能被去蜀郡的南行止属下带回来,也应该是青岚的意思。
    “楼三娘,你去成都,是所为何?”平复了心情之后,成青云整理好思绪,不紧不迫地问楼三娘。
    楼三娘抚着胸口,沉默了片刻,才说道:“奉命保护一对孩子。”
    成青云的心微微蹙了蹙。她知道楼三娘此时恐怕也想与她交换条件。她先摆出自己保护成青云弟妹的功劳,再与成青云讲条件。
    “你保护的,可是成家的一对龙凤弟妹?”成青云问。
    “是,”楼三娘点点头。
    “奉谁的命令?”
    楼三娘蹙眉,“成侍郎。”
    果然是青岚。成青云捏紧杯盏,呼吸也微微顿了顿。
    询问的时间很漫长,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像骇浪一样拍向成青云。她甚至难以接受难以面对楼三娘口中的真相,那些事实,就如千丝万缕一样,交织错落,形成一个巨大的网,庞大而复杂。
    再顺着这千丝万缕理下去,就是一个看不到尽头的,盘根交错的秘密。
    为了不让她死死地捏着杯子,南行止为她倒了好几次茶。
    “楼三娘,若是你所言为真,你可知后果?”南行止按住成青云僵直的肩膀,抢了一句。
    楼三娘苍白的唇勾了勾,“世子,若是你身上背负血海深仇,你会考虑后果吗?”她直勾勾地盯着他,眼神冰冷如雪,“杭州画舫沉没、天牢失火、蜀郡太守的罪行,杭州巡抚的恶性,甚至更多更多,这一桩桩,一件件,难道你就不想知道答案?或者,问一句更直接的,你难道就不想为瑞亲王殿下报仇吗?”
    南行止不动声色,只是轻轻地摩挲着袖口。
    成青云皱眉,忽而起身,拉住南行止的手,转身就往外走。
    她走得很急,带起的风将衣袂吹得凌乱,南行止轻轻地按住她的肩膀,为她理了理衣襟。
    “楼三娘的话可信吗?”成青云很不确定地问南行止。
    南行止轻笑,有些不甘,“我只恨三年前,我还在父王的荫蔽之下,京城里的许多事情,我办起来,其实很是掣肘。”他轻叹,“楼三娘的话是否为真,你还得去问问成青岚。”
    成青云正有此意,闻言点了点头。
    “世子,”她抿唇,“庶母刘素芹被掳走了,只怕……只怕我与青岚的身份,都藏不住了。”
    南行止好一会儿没说话,带着她慢慢地往外走,“只怕这一次,会是一场硬仗,对方来势汹汹,而且筹谋多年,青云,不要害怕。”
    成青云抬头看着他,她手心微凉,缓缓地叹气。
    两人停在一棵碧玉妆成的柳树下。她抬手拂开随风摇曳的柳叶,说道:“世子,说不怕是假的,我真的很害怕。”
    南行止轻轻抱着她,将下巴轻轻地放在她发心,“我们也并不是没有准备。放心,这一次,无论如何,哪怕用尽瑞亲王府一切力量,我也助你打赢这场仗。”
    成青云呆呆地,迟缓地点头。
    “此时,只怕禀报我与青岚的身份奏折,已经呈到了皇上的桌案上了吧?”成青云喃喃地说道。
    南行止静静地端详着她,蓦地轻笑,“如此也好,我也想看看你着女儿装,到底是什么模样。”他用手指轻轻捻了捻她脸上淡淡的一层薄粉,似要将她脸上的伪装抹去一样。
    成青云微微低头,紧张和忐忑倒是被局促和窘迫掩盖了。
    两人并未久留,成青云再去看了看一双弟妹,又吩咐了照顾两人的嬷嬷琐碎的事情,便与南行止一同离开了。
    回到王府,果然得到消息,成青云与成青岚两人的身份,已经传扬出去了。
    只怕又是满城风雨。
    成青云回了卫宅。无论如何,此时,不能留在王府之中。
    傍晚时分,皇宫之中来了旨意。成青云与卫则风胡柴等人跪候接旨。
    “青云兄……”卫则风上下打量着她,“皇上让你明日入宫上朝,到底是何意啊?”
    成青云起身,看着远走的传旨宦官,许久无言。她回身,看了胡柴一眼,胡柴眉头紧蹙,十分愧疚地看着她。
    她转身入了宅院,也不理会卫则风等人,打开从蜀郡随身带来的物品,一一查看。
    她一一抚过,仔细检查,最终将南行止为她准备的一套襦裙翻了出来。又打开匣子,拿出母亲留下的簪子。
    轻柔而慎重地放在了床头。
    临头了,反而越发平静,越发镇静。晚春的夜,无星无月,天朗风和,朗阔的天幕,映染着京城灯海的霓色。
    京城的晨钟,如期而至。成青云比往些天醒得早了些,到京城的日子,京城的晨钟就像唤醒天地的磬响,若是某天听不见了这钟声,只怕成青云还会不习惯。
    虽醒得早,可她精神抖擞,起床时,不带半分惺忪困意。依旧是朝服加身,依旧是官靴蹀躞,仿佛与往日上朝并无不同。
    开了门,迎面扑来清香而湿润的晨风。
    厨房的灯火亮着,清婉在灶前前后忙碌,胡柴便帮她看火。
    她刚一出门,胡柴就听见了动静,立即扔下手中的柴火,起身走了出来。
    清婉也随同走了出来,手中端着刚出锅的包子和清粥。
    “先生,吃了东西再去上朝吧,时间还早,来得及。”清婉说着,将早膳端进了屋,放在桌上。
    成青云邀胡柴一同吃早膳,胡柴有些心虚,到底还是沉默地与她同桌吃了早膳。
    “先生,”清婉疾步走进了屋子,手脚麻利地收拾碗筷,说道:“门外有马车候着呢,是来接先生的吗?”
    成青云愣了愣,连忙正了正衣冠,快速与胡柴出了院子。
    光线朦胧暧暧,果然见一辆马车停在院子门口,车夫和驾车的马匹,她十分熟悉。
    坐在车辕上的车夫下了车,向她行礼,“大人,世子让奴婢来接大人上朝。”
    成青云点了点头,敛衽上了马车。胡柴也取了马紧随。
    车马辚辚,平稳地驶过青石板,道路两旁晚春里茂盛的杨柳,笼在薄薄雾霭里。
    成青云掀起车帘,见悠长又宽阔的街道上,飞起轻烟柳絮,杨柳风里,家家户户依稀有了人声,隐约相闻。
    马车悠悠地拐过街角,皇城巍峨宏伟的轮廓,便压人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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