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小林抿抿唇,重新翻开习题册,结束了这个话题。
    整个假期尤小林都在为陈星泽补课,一直到大学报到那天才结束。陈星泽总觉得,尤小林好像有话想对他说,但直到分别那天,他也没有说出口。
    一年的时间过得飞快,尤小林不止在暑假给他补习,只要他回老家,都会来陈星泽这边帮他看功课。甚至大年夜也不忘给陈星泽打电话叮嘱他复习元素周期表。
    陈星泽在电话里欲哭无泪。
    “尤状元,你放我一天假好不好。”
    “陈星泽。”
    “到。”
    “你……”
    “怎么?”
    “没什么,新年快乐。”
    尤小林再次停在最后一刻。
    他想说的话,憋了整整一年,直到来年高考前夕才说出口。那时尤小林的大学还没放假,他这辈子第一次在上课期间连请三天假,回家帮陈星泽进行最后的押题冲刺。在最后一天,他将想说的话说出口了。
    其实内容很简单,只有三个字——对不起。
    陈星泽没懂他的意思。
    “什么对不起?”
    尤小林很紧张,低着头,两手扣在一起。
    “当年……我不该对你说那些话。”
    “当年?”
    “初中的时候,那时我太小了,什么都不懂,不知道这世上还有……还有这样的人。”
    时光飞速流转,陈星泽眼前恍然是雨田中学外,那个车如流水的街口。
    “我是后来参加一个外教课的时候知道这些事的,外教老师说其实有很多这样的人,在国外他们还能结婚。他给我们看了视频,我那时想起你曾经跟我说的话,知道自己太武断了。我一直想跟你道歉,但你都不怎么在学校……”
    尤小林不常这样大段大段讲话,声带有些发紧,他鼓起勇气看向陈星泽。
    接触的人越多,他越能体会到陈星泽对他有多好,儿时觉得一切都顺理成章,长大之后才知道世上的善意有多难得。
    “我真的很想跟你道歉……对不起,你能原谅我吗?”
    陈星泽静静听完整段发言,他发现自己其实并不是很在意尤小林不断强调的“对不起”,他在意的是另外的东西。
    从小学四年级时起,他为他付出过的心意,绝不是一言一语可以传达的。但至少……
    “你现在知道,曾经我对你的感情是‘爱’了吗?”
    尤小林颤颤点头。
    对陈星泽而言,这个点头要比那些“对不起”,更重要无数倍。
    他用更轻柔的声音对尤小林说:“大学,我就不跟你去一个学校了。”
    尤小林眼眶发红,说不出话,还是颤颤点头。
    少年们告别,在羽毛一样轻盈的夜。
    喜欢过的人都如此正直善良,不得不说是老天厚爱。陈星泽目送尤小林远去,他的背影颀长挺拔,不再是小时那样豆芽菜了。可陈星泽每每念及他,想到的却总是十岁那年,自己隔着铁栅栏看到的瘦弱的男孩。他记得那日云层的厚度,记得空气的味道,记得校园里枯树的颜色,也记得雪花飘落的速度。
    他会永远铭记那个启蒙了自己的日子,也会永远铭记这段绵延许久的,已经圆满了的,他的初恋。
    第二次参加高考,陈星泽比之前还要平静。
    最后一场结束,吴行芝在考场门口给陈星泽献了束花。
    “好孩子,辛苦你了。”
    陈星泽接过花束,抱住吴行芝。
    估分成绩出乎意料的好,陈星泽能够挑选任何一所想去的大学。报志愿前的某个夜晚,一家三口边吃饭边聊学校的事,吴行芝和陈河说得起劲,陈星泽在旁默不作声吃东西。等吃得差不多的时候,他放下筷子,说:“爸,妈,我想去上海。”
    第31章
    “上海?”陈星泽的话引来父母发问。“为什么去上海,北京不好吗,离家还近。”
    “北京……”陈星泽绞尽脑汁编理由,“北京堵车太严重了。”
    “上海不堵?”
    “北京太冷了。”
    吴行芝开始嚼萝卜干。
    陈星泽:“气候还干燥,对皮肤不好。”
    陈河敲敲饭碗,“你一个大男人,还管皮肤好不好?”
    陈星泽:“怎么不管啊。”
    他急得五官往一起皱,吴行芝拍拍陈河肩膀,说:“口下留情,可能人家做同志的就比普通男孩爱美呢。”
    陈星泽连忙说:“没错,就是这样!说好的理解和尊重呢!”
    陈河:“那不如我去美容院给你办张卡吧。”
    吴行芝大笑,陈星泽气得面目狰狞。陈河起身,摆摆手,轻松道:“想去就去吧,趁年轻往远处走走,有好处。”
    吴行芝捏了捏陈星泽发呆的脸颊,收拾碗筷进厨房了。
    于是,盛夏八月的某日,陈星泽带着满满一箱子行李,落地浦东机场。这不是他第一次来上海,小时候吴行芝演出他随行过,不过那时走马观花,什么都不记得。这次他要在这待四年时间,打车前往学校的途中,他连路边的野花小草都看得真切。
    正是迎新时节,校园里生机盎然。陈星泽拖着行李在校园里逛了好几圈,爬上种满花朵的假山,望着人造池子里的红莲,笑得十分开朗。
    殊不知,他的行为被一旁宿舍楼上的两个人看得真切。
    吹着凉丝丝的空调,施恺靠在窗边嗑瓜子。他个子偏矮,身材单薄,五官看起来软绵绵的。头上抹着发蜡,发丝一丝不苟疏到脑后,露出光洁的脑门。他吃瓜子时小指自然翘起,食指和无名指带着装饰用的戒指。
    总之是个打扮很细致的人。
    他神情悠闲,一张嘴就是粘死人的吴侬语。
    “侬看个港都,脑子瓦特了,顶个嘎大的太阳观光。”
    施恺身边的是他的发小卢小飞,两人一路做邻居到大,现在又上了同一大学,进了同一专业,分到了同一寝室。
    看着闲情逸致的施恺,卢小飞不满道:“侬好先把床弄弄清桑伐,这瓜子壳了一塌糊涂让宁看了成撒样子?”
    施恺镇定自若,卢小飞严肃批评:“侬还是只基佬咧,要伐要这么伐刚卫生!”
    施恺翻白眼,扭过头。
    “嫌唔伐刚卫生侬就帮唔收拾喽,侬伐帮唔要跟侬发嗲了呀。”
    卢小飞霎时起了一背鸡皮疙瘩。
    就在两人犟嘴谁扫地的时候,房门被扣响。
    施恺开门,看见门口的人,睁大眼睛。
    “呀,哪里来的图腾柱子,立在我家门口了。”
    陈星泽看着面前小小的人,冲他笑了笑,说:“为什么是图腾柱子,一般不是会说电线杆子吗?”
    “你比电线杆子再壮一点。”
    “这是403吧,我也是这个寝室的,要不先让我进去?”
    施恺这才回神,侧开身子让陈星泽进屋,“请进请进。”
    “好乱啊。”陈星泽一见脏乱的屋子,本能开始执行工蜂使命,他放下行李,从角落拿来笤帚,打扫起来。
    卢小飞见施恺一双眼睛都要长在陈星泽身上,戳戳他,小声说:“有啥企图?冷静点。”
    施恺冲卢小飞邪魅一笑,说:“个噶亮小哥离近看,还蛮帅的哦。”
    忙活一天,总算日落西山。
    为了一尽地主之谊,施恺坚决请陈星泽吃顿饭。他们去了一家地道的上海菜馆,施恺一边吃一边给陈星泽介绍,“这个响油鳝丝做得很地道,炒螺蛳也好,这个是醉蟹,我很喜欢,但是很多外地人都吃不惯,你试试看?”
    陈星泽掰了一根螃蟹腿嚼了嚼。
    “很好吃,甜甜的。”
    施恺笑了。
    他们吃饭的地方离外滩不远,吃完了便往那边散步。
    黄浦江畔,流光溢彩,江流缓缓,像个闲庭散步的民国美人,拂动的银杏是摇扇,错落的建筑则是旗袍上的绣纹。波光粼粼,光影流动,江风送来清幽的香,无酒也醉人。
    陈星泽站在江边休息。
    施恺来到他身边,“卢小飞去洗手间了。”
    “嗯。”
    施恺看着陈星泽的眼睛,悄悄道:“你跟我是一类人吧……”
    陈星泽没说话,施恺说:“我只是猜的,见你的时候有种感觉。”
    陈星泽笑道:“那你猜对了。”
    施恺也笑了,靠在江边的石栏上,伸了个懒腰。“嘿,小飞要知道寝室里两个都是基佬,非吐血了不可。”
    陈星泽望着江水发怔,因为热,他出了好多汗,脖子没一会就要擦拭一次。
    “是不是不习惯南方气候?你怎么千里迢迢跑来上海念大学,你家明明离央院更近。”
    陈星泽没有回答,久久望着江畔明珠塔。
    陈星泽按部就班上大学,比班里任何一个同学都更加用功努力。
    施恺发现陈星泽有一个习惯,就是喜欢去外面逛。刚开始他以为陈星泽初到上海,对什么都有新鲜感。但一个学期过去了,陈星泽差不多把上海街角巷陌都转遍了,依然没事就往外跑。
    “你天天乱转什么呢?”每次施恺这样问,陈星泽都说:“没什么,待不住,习惯了。”
    生活不痛不痒继续着,陈星泽闲暇时间就往返于上海的大街小巷。有时赶上放假,他带着耳机,能在外面一走就是一天。风吹日晒中,他的皮肤渐渐黝黑,肌肉渐渐结实,线条也渐渐硬朗。施恺开玩笑说,比起搞音乐,陈星泽更像是体育学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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