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见温冬逸收拾完朝她走来,她脚尖落地,就被一把搂过了腰,对准了嘴巴亲吻。
    周六上班的人不多,所以简餐店里空桌多,站在点餐收银台后头的女孩是个陌生面孔,那个十分关照她的老板娘不在。
    梁霜影捧着一杯珍珠奶茶,坐在他的对面,昨晚床单滚得突然,化妆品没带身边,今日素面朝天,纯白无暇,仿佛还是那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温冬逸低下头塞了一大口米饭,只因徒生罪恶感。
    但没什么比这种罪恶感,更刺激,若在晚上,又是一记迷魂药。
    她自己没动几下筷子,一个劲儿称赞这个鸡腿肉炸得酥脆正好,海带丝炒得咸爽入味,土豆丁也别有风味。那声音像极加了冰块的威士忌,温冬逸听着,也不介意夏季的晌午,坐在一间空调力度不够,电风扇来凑的小餐馆,吃一份价值几十元的快餐。
    填饱了肚子,她想问他是几点的飞机,再作打算,却接到了妍妍的电话。
    霜影给这个叫妍妍的小女孩,当家教有很长时间,对她家的情况有所了解。妍妍父亲是做葡萄酒进出口贸易,母亲是家庭主妇。与妍妍接触了一段日子,渐渐发现富养小孩的挑剔和娇气,远远不及她的内向。
    毕竟是孩童,她很快就对梁霜影敞开心扉,也似找到能够倾吐的对象,妍妍悄悄告诉了她一件事,一件关于她妈妈的秘密——
    那日直至回到家,梁霜影心情都难以平复,难怪常常见那位母亲精神憔悴,双眼无神,炎夏也着长袖薄衫,淤青仍留在膝盖和手腕上;难怪再昂贵的保养品,也抹不去对生活的绝望,明白无故的写在脸上,令人害怕。
    难怪诸多,梁霜影始终是个外人,唯有如她期望的,装作不知情。
    但如今,又是怎样深刻的畏惧,才让一个年纪尚幼的女孩,连妈妈在家中服毒自杀,都不敢打电话给她的父亲,宁愿向一个外人求助。
    开门的小女孩,一双该是童真烂漫的眼睛,只剩下惊吓之后的呆滞。梁霜影熟门熟路地跑上楼,见到了横于浴室在地上的女人,她的眼窝乌青,从嘴角流出白沫子,鼻子周围一圈的血,触目惊心。
    霜影急着要将人扶起送医院,被温冬逸阻止,跟着见他从容不迫的摸出手机,她才记得还有一种交通工具叫救护车。
    抢救及时,她脱离了危险,醒了就开始神志不清的呢喃,整个人直直的躺在病床上,像一块木板,像海中的浮木,没有方向,没有希望。
    她的家人赶来了医院,一个个神情紧张,不顾外人在一旁,不问缘由,怨她,怪她,要她息事宁人。原来,这一个个并非她的家人,都是靠她丈夫的钱财而活,是吸她鲜血养着的蚂蟥。
    她不是在哭,只是泪腺分泌出的液体,她的神情是那样麻木。
    至此,霜影听见她说得最清晰的一句话,是恳切的让她将妍妍带出去。
    无知无觉,已经是下午四点。妍妍低头顺目的坐着,安静地玩手机里的游戏,梁霜影望着小女孩发呆。
    温冬逸走到她身边,递来两瓶水,“你别多想。”
    霜影稍愣的看向他,不明白他所指何意地摇了摇头。
    适才她是想着,昨天晚上萝卜说的另一块蛋糕是什么,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想,包括假如与他建立婚姻关系,会不会落得同样境地。
    有多少人能与自己所爱之人白头终老,世情如此,就像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温冬逸似有些看出了她的没心没肺,低了眼眸,“算了。”
    他摸出烟盒,抿在唇间,打火机清脆的响两声,沉缓的声音随着青烟而出,“……再说吧。”
    送她回家的路上,开车的男人寡言至极,脸色隐约透着愠意,梁霜影岂能察觉不到,迟疑了半路,才问他,“你……是不是生气了?”
    “有吗?”温冬逸抬眉,略带笑意的语气很是牵强,“没有啊,我生什么气?”
    偏偏撞上个不喜欢刨根问底的小姑娘,说没有就信了。气得他头疼。
    宾利泊在街旁,梁霜影下车去买蛋糕,店员忙着装盒打包,她掏出手机扫码付款,恰巧收到俞高韵的消息:「有课吗?」
    在她拎起整整两大袋子之前,匆匆回复:「没课。」
    坐进车中,安置好经不起摧残的蛋糕,得闲再看消息,他说:「我回珠江了。」
    梁霜影愣了一下,聊天页面上又冒出一句:「见一面?」
    她指尖在屏幕上悬了片刻,锁了屏,垂下手。
    在这一栋住宅楼下停了好一会儿,温冬逸手肘撑在车窗下,没甚表情的看着她,而她目光向着前方,安全带束着小身板,也不准备解开的样子。
    “等什么呢还不上去?”他先出声了。
    等了半响,等来她的答非所问,“异地恋好辛苦啊。”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不知道他几点起得床,几点吃得饭,哪天被别的女人拐跑了都不知道。
    温冬逸笑出了一声,替她解了安全带,“我还什么都没说,你倒是抱怨上了。”
    每周往返于两个城市,需要耗费多少精力,那么讲究的男人,都没时间打理自己,并不是故意邋里邋遢的见她。
    梁霜影走神的盯着他,猜不出她此刻的想法,只是下一秒,她撑着座椅垫,向他靠了过来。
    呼吸逼近,鼻尖触碰,他没猜到,她主动献吻,不远处响起一声喇叭,多么熟悉的一幕,只差一场彷如心跳的雨。
    那一声车喇叭,使她条件反射地转头望去。
    这一次,温冬逸握住她的下颌,掰过她的脸来,吻上她的唇。
    舌头勾勾缠,仿佛尝到她喝过的旺角茉莉茶,迟了一些,不算晚。
    必须缩短他们的距离,她心意已决,从速下车,不忘带走后座的蛋糕,和那些名牌包装袋。留下坐在车里的温冬逸,一时半刻没缓过神。
    萝卜踮脚脸贴着门上的猫眼,耶了一声,脚跟未落地,先急急开了门,他眼前是一位将西点店里摆的蛋糕款式,都买了一块的小富婆。
    梁霜影抬起胳膊,冲他眨了眨眼,他学起了猿人拍口欢呼。闹出得动静不小,厨房张罗晚饭的万思竹出来一探究竟,严肃的警告着他,“只许吃一块!”
    上蹿下跳的小猴子,一下子蔫了,他央求喊了一声,“妈妈……”
    不仅是小婶身形一顿,梁霜影也有些愣住。
    萝卜很机灵能解世故,却不是个冷暖不知的小孩,是谁捂热了自己,他心里记着,长大要还的,要孝顺她的。
    小婶肩膀一松,转过来说,“叫爸爸都没用。”
    这话……梁霜影耳朵尖一热,放下蛋糕,拎着自己的东西进了书房。
    门一关,她靠着门板缓缓坐下,按亮手机屏幕,还是微信的聊天页面,咬了咬指节,才回了他:「这两天有点忙,下次再聚吧。」
    她走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背向湍急的车流,这座城市里的人那么多,此刻她只看着这个坐在路牙石上的男人,清秀的脸庞上仍有几分少年气。
    一辆载货的汽车经过,车笛刺耳,俞高韵下意识地转过头,在车灯下眯着眼,瞧见了她。一身白色的连衣裙,白色的凉鞋,整个人瘦了很多,颧骨有些明显。
    安宁走到他身旁坐下,看了一眼这片小区的正门,抱歉的说,“刚刚才知道她最近都住在小婶家,情报错误,对不起了。”
    “没事……”他就是觉得梁霜影刻意躲着自己,才跑来堵人,这会儿想起手里捏着的香烟,随即扔到地上,踩灭了说着,“不好意思。”
    “没事。”她也这么说,然后捡起搁在他们之间的烟盒,朝他伸手,讨个打火机。
    安宁低首点烟,抬起细尖的下颌,夜风卷起一阵热浪,也卷起她的头发,吐出一口烟,拨开了碎发,像电影里会出现的画面。
    说来奇怪,高中那会儿的事,俞高韵有点记不清了,只记得安宁是班上最具文艺气质的女生,容貌恬静眼神透亮,聪明讲人情,同时也有自己的小骄傲。
    高考前的一次全校文艺表演,她穿着白色的连衣裙,抱着吉他唱一首民谣,不论唱得好与不好,模样都是青春少男会喜欢的女生,而那个时候的俞高韵,在偷看另一个女生,她目光朝着台上,轻轻动着双唇,似乎是跟着无声地唱。
    想问学习委员什么时候学会的抽烟,俞高韵张了嘴,又闭上。他们已经不是当初青涩的孩子,各有各的变迁,如此自然。
    安宁眼皮微扬,“对了,我签了个经纪公司,安排我后天去试镜。”
    “不错啊,从我们班里走出一位大明星,以后有得吹了。”
    “什么大明星,我这样没背景没眼力劲的,不是半途而废,就是在十八线上死磕。”
    “净说些丧气话……”俞高韵站了起来,拍拍裤管,说着,“预祝你一夜爆红,我请你吃烤串,走!”
    安宁浅浅一笑,也站起来,抚平裙角,与他并肩往前走,她兀自慢了一步,回头望了一眼公交站的方向,那里的广告牌挡住了一个人,剩下一双腿,一双鞋——
    亦如每个在寝室度过的夜晚,两个女孩头碰头,她的手捞起床帐伸过来,手机里是网店的页面,瞧不见她的脸,安宁只听见她的声音,就像一捧清澈的雪水,从指缝流走,她问,你说这鞋哪个颜色好看?
    梁霜影从广告牌后头走出来,目送载着他们的出租车远去。
    路上的车排放着尾气,所幸微风带来广玉兰的香味,散步去地铁站的路上,她有一句没一句地哼着,那首《同桌的你》,脑海里浮现的不是安宁抱着吉他的样子,而是黄昏的斜阳倚着擦不干净的窗,倚着堆满书本的课桌,倚着一张张稚气而模糊的脸,一切俨然如初,又好像都变了。
    谁遇到多愁善感的你,谁安慰爱哭的你。
    谁看了我给你写的信,谁把它丢在风里。
    ☆、c41
    既然打定主意要离他近一些,梁霜影不想耽搁时间,当即翻了一遍班群里招实习生的公司名单,相中了属京川的文化传播公司,发了简历。
    这件事儿肯定要向父母交代,于是,当天下午她回了趟家。
    霜影的爸妈在经过上次歇斯底里的争吵之后,只要俩人置于同一个空间里,就是一幕哑剧,交流全靠肢体动作和眼神。好笑的是,反而体现了他们不需言语的默契,比方说现在,正端着一锅热汤出来的覃燕,将头朝厨房一扭,她爸默着脸进去端菜。
    梁霜影扶着外婆在饭桌旁坐下。多亏母亲烧菜的手艺,才养出了不挑嘴的一家人,将就了几十年,吃什么都行。
    箸勺交错的饭桌上,她提了自己准备去京川工作的事,一双父母皆是愣了一愣。梁耀荣似要开口,覃燕抢先问她原因。
    “想换个环境。”她回答。
    不仅是父母拧了眉,连外婆都觉得她应该留在珠江,家里有房住,有热饭热汤,她又有一本正经大学的文凭,起点安逸,再过几年,找个好归宿,不用拼死拼活的奋斗,不用撞破头挤进人家的圈子里受罪,多少人求不来的生活。
    到底是自己生的女儿,覃燕瞧她静静倾听却一言不吭的模样,就晓得她心里认定的事儿,任你说破嘴皮,也是白费功夫。
    覃燕和孩子她爸眼神交流了一刻,对她说,“一个人在外面要多注意安全,学着自己做做饭,老吃外卖不行的,外头餐馆那油吃下去你胃都不要了!晚上早点回家,门要锁好……不要乱花钱知道伐?”
    她低着眼睛,点头应下。
    残余的食物气味,终于随着洗洁精泡沫逐渐散去。
    望着厨房里母亲洗碗的背影,梁霜影瞥了一眼沙发那头的外婆和父亲,悄悄从包里摸出一张储/蓄卡,走到她身边。
    “这两年我攒了点钱都存在这里,以后省下的钱我也会打到里面……”
    她的话没说完,覃燕竖起眉就给推了回来,不顾自己手背沾上滑溜溜的水,她又塞过去,同时说着,“我不会委屈自己的,就希望你跟爸少吵架,好不好?”
    当晚,梁霜影买了隔天飞往京川机票,没告诉他,不是想要突/击查岗,只是想象他始料未及愣住的表情,很有意思。然而,想象总是美好。
    飞机落地的时间是晚上九点半,她捏着手机,通知小魏哥必定走漏风声,所以,快走出机场之前,她将打给了一位盟友。
    五花八门的豪车,泊于扬名京城的夜总会门前,如今房价能翻过这夜空,它自处一栋矮楼,两排树高的黑人做保安,除了身材有致的佳丽,能被夜总会经理请进去的男人,非富即贵。
    前阵子李鹤轩与某位太子爷约定,搞垮两家线上经融公司,他就做局刷卡,要他喝多少就喝多少,今晚是他要兑现的承诺。
    这一轮刚起个头,李鹤轩就放下手机,调门高着说,“马上有个美女要来,照着我们温老板标准找的,长得那叫一个倾国倾城,而且是纯天然无污染。”
    豪华的包房里各色/陪衬的女人之中,也有名不见经传的小嫩模,但她们丝毫不介意,他这一句话剥开,有那么点歹毒,暗指她们是医疗流水线上的产物。
    恰好此时,温冬逸捏起了酒杯,很是不耐烦,“你少他妈整这些……”
    话音戛然而止在被服务生带进来的女孩身上。玩乐的氛围被打断,自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她的打扮简单,浓密长发勾耳后,一件枣红的t恤,牛仔短裤,一双细直的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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