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记得当他试探问他阿辰哥哥,得到了“应该可以”做到的肯定回答。
    妈的,阿辰哥哥果然做到了。
    所以现在所有的压力都回到他的身上,不管有用没用,他必须尽快找到那个该死的服务器位置。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他仍旧沉浸在数据流汇成的海洋,有时他甚至觉得是不是先编个ai程序也比在这里定位一台暗网服务器简单。
    但显然,他现在既没时间编个ai,更没时间再次评估难度问题。
    他能做的,只有在对方狗急跳墙前搞定这一切。
    可就在这时,有人小心翼翼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朝老大,我必须打断您一下,您说这时候必须叫您的。”
    王朝猛地起身。
    ……
    那是漫长而浩瀚的队伍,一眼望不到头。
    烈日下不知有多少人在排队。
    人们很少交谈,只是一个挨一个的向前走去,进同样是蓝色的小棚内投完票然后出来。
    这一场景如同规整而浩荡的蚁群迁徙,而人类本身也只是这样的族群而已。
    没人知道这种状态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很多人是受到新闻报道中的这一镜头影响而出门,也有人只是因为纯粹想要来投票点亲自投票,而不小心撞上这一高峰。
    排队的人中有人年轻,有人垂垂老矣,有穿着校服的学生,也有抱着孩子的母亲。
    你无法找到一个特别统一的标签,将人们归类起来,甚至连他们脸上的表情和将要做的选择也各不相同。
    而当你看到这一场景时,甚至会想,这个世界上真有这么多人吗?
    他们要为什么来参加一次本质上只能出现在影视剧中的荒诞选择。
    可当你看到这么多人,又完全站在他们中间时,你又会意识到,其实我们好像每天都在做着选择和判断,这些选择判断往往在瞬间完全又在不经意间成为过往。
    因此很少有这样统一的时刻让每个人出家门,就一个非常简单的问题,来做“是”和“否”的选择。
    现场当然有记者在驻守,可在这一时刻,记者们也放弃了拍照和采访。
    一开始是因为很多人都沉默摇头,虽然也有人回答原因,可每个人的想法实在各有不同,后来,无论多想挖掘新闻的记者都不愿意打搅这一状态。
    而发传单的家属依旧在分发传单,也有市民义务帮助他们,但现场再没有哭泣和哀求的声音。
    这里很沉重、很严肃、有些悲哀、却又显得格外坚毅,是很难用语言来形容的时刻。
    但当人们不约而同做同一件事时,总会在某一瞬间令你体会到震撼。
    王朝所看到的,正是永川电视台的这一的直播画面。
    他身边有认识的和不认识的伙伴,这些人中不乏有那些天生难以感知正常人类情感的天才,可以面对这一画面时,整个空旷楼层内沉默无言,每个人都像丧失了说话的能力。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王朝才花了很大的力气清醒过来。
    他强迫自己看向另外一块监控数据屏,那是他亲自编写的政府投票网站,上面的数值已达到了林辰先前估算出的临界点,也就是说,真正的投票高峰、经过审慎思考而决心做出选择的时刻,已经到来。
    王朝感到了空前压力。
    用一句很搞笑的话来说,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毕竟贵知道那个疯子什么时候会察觉到这场投票是彻头彻尾的陷阱。
    投票并非为了证明人性的自私或者无私,它唯一的目的是迫使大部分人在道德两难问题中审慎思考,如果非要算强行解释,解决一开始的投票困境和拖延时间也是它的目的。
    而现在,目的已经达到,那剩下的就是干了!
    “都愣着干嘛!开始搞事搞事!我们真的要输给一帮我根本看不起的傻逼吗!”
    少年人大声吼道,他冲回自己的电脑前,并最后回头看了眼投票画面,仿佛获得了这场沉默行动中带来的某种力量。
    ……
    校园里,刚下体育课的方艾子用水冲着自己通红的脸颊,她从拉链口袋里掏出手机,打开页面,选择了“否”。
    医院病房外,翟老先生刚同苏夫人分别,虽然粉别前温柔的女士劝他别太执着此事事,但他还是在经过急诊病房前,拿出手机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是”。
    街道上,一直在维持投票点秩序的江朝将自己的选票填好,他插了个队,拜托正要掀开帘子的建筑工人替他将选票投入箱中,他选择了“否”。
    实验室内,分析再次碰壁,一大堆老专家在低声交谈,小詹看着那一大堆化学键,终于下定决心,做出人生中最勇敢的选择,他选了“是”。
    书桌前,没有做出选择的翟永,依旧拒绝做出选择。
    牛肉面馆里,正在熬汤的老店主将一勺红油浇舀出,他几乎不可控制地、极端愤怒地将红油泼上电视机。
    看守所的方桌两侧,
    沈恋问林辰:“所以,你会怎么选呢,林顾问?”
    第289章 这里
    又是一日的夜晚。
    每日与前一日,总不尽相同。
    到了这个点上,连沈恋这样的天生变态狂,都体会到一点不同寻常的气息,但老实讲她的生理缺陷,让她没有办法理解投票者们抱有的情绪和这种情绪背后所代表的意义。
    因此,她只能用一种想杀人的目光盯着电视机里不断念出的统计数据,越接近最后时间截点,否选项翻升速度越快。
    现网络投票“是否比”为——14225264:14210754
    沈恋久久注视着屏幕。
    这一势均力敌的结果是她之前从未想过的,她无比震惊却仍抱有最后希望。
    她还能赢,她也一定会赢,这让她现在的状态很像溺水者抱住救命稻草,不然就真的活不下去了。
    林辰看着方桌对面的女士,回答了她刚才的问题:“你知道,因为我赌上了四条人命,所以我认为结果必然是更多人选择“否”。而你们需要揭露很多人披着善良外衣下的本质自私性,所以你们需要一个‘是’的答案。”
    “但我不会输的沈恋,起码在这件事上,我不会输的。”
    天花板上的吊灯洒下暖黄色光线,给一切蒙上不确定的色泽。
    方桌对面的女士发稍散乱,沈恋身后的背景是茫茫夜色,她不再是之前镇定而胜券在握的模样,可她像仍觉得胜利天平一定会向她倾斜:“林顾问,我发现你一直回避正面回答,这是否代表你实际上连承认自己内心的想法都不敢?”
    林辰看了眼窗外夜色,时间快到了,他也再不需要隐瞒什么。
    “一些年之前,心理学和人类行为学家马克豪瑟等,曾经将经典的火车两难问题搬上互联网。”他看着沈恋,很平静的开口。
    “世界各地有20万名受访者接受了调查,那是著名的火车铁轨问题,和这一天时间内三省几千万居民接受的问题几乎相同。在哲学和心理学研究领域,我们将类似的问题定义为道德两难问题。”
    他自顾自说道,并用眼神示意沈恋稍安勿燥。
    “在调查中,该问题有两种不同的提问形式。”他说。
    “第一种是最原始的铁轨难题,问题如下——
    铁轨上的推车失控,将前方撞上五人,若推车继续前进,那么这五人必死无疑,唯一的解决方法是由轨道员将推车切换到另一条轨道上,另一条轨道上只有一人。提问是:轨道员该为了救五人而撞死这一人吗?”
    他突然前倾,问沈恋:“你觉得呢?”
    沈恋下意识靠向椅背:“你不正面回答我,却指望我正面回答你?”
    “好吧,我直接告诉你结果。”林辰说,“调查结果如下——无论种族年龄和群体,在全世界20万名受访者中,有89%的人认为,轨道员应该扳动开关。”
    电视新闻里,女主播正在念诵某地调查结果,那声音低沉严肃,并恰到好处响起。
    闻言,沈恋脸上有一些不可思议的情绪,然后她缓缓笑了起来,很是得意,仿佛终于得到了意想中的结果。
    林辰将沈恋的得意情绪收入眼底,这次,他没有给沈恋说话的机会,他说:“按照你们的看法,实际上这一网络调查结论就可以证明,人天性自私,大部分人会为了更大的利益而牺牲少数。”
    “林顾问,我发现你对人性的看法确实比我更加透彻!”沈恋插了句嘴,这么夸赞他。
    林辰望着女人胜利者似的面容,他抬头看了眼铁窗外的明月,平静地道:“是啊,如果不是还存在第二种问法和另一种调查结果,你的看法或许是无懈可击。”
    他突然坐直身体,迅速正色道:“第二个问题如下——
    和第一个情境相同,仍旧是一辆失控的轨道车即将撞上五人,你作为轨道员正站在天桥上,在你身边是一位强壮的陌生人,如果你把这位陌生人推下桥令他卡在轨道上,那么推车就会停下,虽然陌生人会死,可你能救下五人。提问是:轨道员该把陌生人推下桥,而救下五人吗?”
    林辰认为自己的态度已经足够严肃。
    可这时,还是沈恋抬眼看他,脸上带着莫名其妙的情绪:“这有什么区别吗林顾问。”
    林辰看着女人被月光衬得格外无辜懵懂的眼神,没有哪次比这次感到如此巨大的鸿沟。
    沈恋根本无法察觉,他告诉自己。
    但故事讲到这里,却必须继续下去:“事实上这一回,有89%的人选择了——不应该。”
    果然,这一数字出现后。
    沈恋秀眉紧蹙甚至连身体肌肉都显而易见地紧绷起来,像她这样聪明的人很显然意识到这里面有非常严重的问题,而现在浩浩荡荡的大规模投票,同样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心理学陷阱。
    她真的会输,可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输在哪里。
    “为什么会这样?”林辰看着沈恋,用一种很平和的语气向这世界上的另一种人解释:“因为心理学之所以是科学,原因在于一方面,它的很多结论来源于大规模实验和数据统计的结果,另一方面,在每一个心理现象的背后,你大多可以找到相应的神经心理机制。”
    沈恋用怀疑的目光看着他。
    林辰说:“对于类似问题的两种不同结果让神经心理学家感到好奇。科学家于是扫描了被试者在这两种不同问题情境下的大脑活动。”
    “你是搞大脑相关药物的,应该更能理解这一结果。”他凝望沈恋,说,“第一个是否应该扳动轨道问题情境中,推理和解决问题的脑域活动增加;而在第二个是否为了救五个人而杀死陌生人的问题情境中,与情绪和社会认知相关的脑域活动增加。”
    沈恋沉默片刻,审讯室内随即响起锁链疯狂抖动的声音,女人疯狂的思考,并试图把手伸到嘴里,这是一种极端焦虑下的心理补偿状态。
    “神经心理学家对这一现象有不同种类的解释。一种说法是,扳动轨道与个人无关,所以人们用推理相关脑域来做判断;而推下陌生人是与具体个人相关的情境,在这种情境中情绪和主管社会认知的部分先行;而另一种解释是……”林辰的声音压过室内叮叮当当的碰撞声,压过背后女主播汇报结果的声音响起,“在正常人类中存在一普遍观点——即人们认为了实现更大利益而牺牲小部分是可以接受的,但在现实中,你不能主动强迫他人故意牺牲。”
    林辰的用词实在朴实不过,说到这里的时候,沈恋猛地开口:“这算什么呢,林顾问?”她大笑起来,鉴于她现在手上没有刀来捅死林辰或者逼林辰闭嘴,她只能疯狂搜肠刮肚,努力找出一切攻击性词汇驳斥林辰:“伪善!对是虚伪,你们的结论把人粉饰得漂漂亮亮但实际上还是不能掩盖你们懦弱丑陋的本质,我们是一样的!”
    她大吼道。
    然而在她面前,虚弱到极点的顾问先生并没有任何想要退让的意思。
    “这是道德,沈恋。”林辰目光宁和深远,却没有任何夸耀意思,他只是在叙述事实,“这证明人类大脑中普遍存在道德刹车,证明道德刹车会及时启动阻止人们做一些事情,证明道德是确定存在于大脑中的神经机制而非缥缈的空中楼阁,这证明,道德没什么了不起却又非常了不起,因为……”林辰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说,“它在这里。”
    说完,他又指了指自己的胸口,缓声道:“它也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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