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捂着额头欲哭无泪:“画……画不是正画着么?”
    陆澈捂着下巴靠过来,指一指桌上的这张:“就是这个?你画了一个下午就画了半个脑袋?”
    我点点头,很是苦闷:“本来我是想为你作一副人像,但发现这个笔它不大好控制,线条拿不准粗细,圆圆扁扁的也掌握不好。”
    他瞅着我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作画可不是三两日便能成,得经过长久的磨砺才能画得出精髓。”说着在我脸颊摸一把:“瞧瞧,脸上都是墨汁,究竟是画我还是画你自个儿?”
    这不是为了讨你欢欣嘛!
    犹记得我刚进宫那日在太后宫中晚宴,顾茗说要送他一副周子谦的画,上头还有纳兰澈的题字,颇是高端大气上档次的样子。当时我可是一句话也接不上,今日这个行为不正是为了能跟他多一些共同话题么!
    我不死心道:“我以前常画,整个封阳的邻里街坊都夸我画得好。就是上回我去给你买书的那家老板,连他也夸我有天赋来着!”
    陆澈摆明了不信。斜眼瞅着桌上这半个脑袋,又瞅瞅地上那堆“废品”:“画得好?有天赋?”
    为了证明真实性,我朝着他使劲将头点了两点,顺便解释:“我以前主要是拿棍子在地上画的,今日画不好主要是这个笔我用不大惯。”感觉这些画废的宣纸实在有辱当年在地上作画的威风,我一面收起来一面道:“你要不信我去地上给你画一个?”
    他惊了一跳,生怕我跑了似的,两只手臂将我死死圈在怀里:“信信信!”他放慢了生气:“盈盈,快别折腾了,你如今可是有身子的人,若实在想画,等日后产下皇嗣再画也不迟。”
    我还没来得及挣扎,他便朝外头吩咐小玉打水去了,硬生生将我还没实现的伟大创举掐死在了摇篮里。
    待小玉一盆水打进来,陆澈这才将我推入椅子上坐下,捻着面巾为我擦去脸上的墨渍。我则抱着一堆废纸很是泄气,思忖着画没作成该如何去提顾茗这事儿。
    还没思忖出个所以然来,只听他轻轻地道:“今日你突然要为我作画,可是心里有什么话想说?”
    我心下一喜,正愁没法提这茬儿呢!连忙应道:“皇上英明!”
    湿湿的的绢子拂过,落在脸颊软绵绵的。拿着面巾的这个人宠溺地嗔我一眼:“还在御书房时便听闻你逛去了琼华殿,回来又一反常态地躲进来画画。照你的性子,突然要学吟诗作画怕是不能了,那么,是有求于我?”
    我感动得眼泪花子都快掉出来!像这样温柔体贴又了解我的人还有谁?还有谁!
    我强忍着不笑出来,顺势道:“我确然是有事求你,但不是我自个儿的事,是顾茗。”
    陆澈手上的动作顿了一顿,半晌才道:“你要为她求情?”语气中很是不可思议。
    我点点头,诚恳地将他望着。
    正准备学着太后凄凄切切的那一套说辞讲给他听,嘴还没张开,便听他道:“不成!”
    我呆了一呆,全然没想到他会是这个态度。我还什么都没说哪!
    他将面巾丢回铜盆,绷着脸道:“今日刑部去顾府抄家,你猜找到了什么?”说完往门口走了一圈,不知从哪拎出来个包裹丢在我跟前。
    我瞅着这个包裹直觉眼熟,想了一会儿,大呼:“这不是我丢在顾府后院的包裹么?可算找回来了!”语毕急忙打开来,只见里头整整齐齐摆着一叠银票。我数了数,竟是分文未丢。
    陆澈头疼地将我拉开:“不是让你数钱。”说着从包裹底部拿出几张带字儿的文书递过来:“你看看这是什么?”
    我羞愧地垂头,不消看也知道,那是顾小姐给我的通关文牒,助我逃到陈国用的。
    陆澈瞪我一眼,甩手将这些文牒丢回包裹里头,又道:“就算顾茗确是无辜被牵连入狱,但她助你出宫却是事实。若不是她,你又怎会深陷危境,差点一尸两命?”
    我哑口无言。但摸着良心想了想,顾茗不止在老爹造反一事上无辜被牵连,就连这黑锅背得也有点儿冤。咳,当初似乎是我跟陆澈赌气才找了她给我置办这些东西,想不到陆澈今日不肯放过她竟也是因为这个。
    我吞了口唾沫道:“那个……这事儿主要还是怪我。当时我心里有气,又被你困在宫里,这不是一着急才找她助我出宫的嘛。虽说她当初帮我是存了些私心,但肯定也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我不敢正眼瞧他,只好低头绞着裙角嘟哝:“我觉着……觉着她有点儿冤……”
    陆澈听完,立时抬高了语调:“冤?我老婆孩子差点为此丢了性命,我就不冤?”瞧这模样,似乎是真生气了。
    我瞬时没了底气:“冤!”
    他死死地盯着我,似要在我脸上看出个洞来:“那这情你求是不求?”
    我弱弱地答:“不求。”
    他终于喜逐颜开:“乖。”
    ……
    ☆、念云郡主
    替顾茗说情这事儿没成,将意味着我要继续回到每日一海碗汤羹的日子。
    小玉对我的遭遇很是同情,同时又觉着陆澈的决策很是英明。如今顾氏造反一案该砍头的砍了头,该流放的也已经被押送离京,一切都来不及了。
    原本已经做好要与太后搏斗的准备,但她老人家这几日想是伤情得很,竟也没有为我出什么难题。
    日子便这样平平静静地又过俩月。
    转眼到了深秋,我的肚子愈发大起来,肚皮上的肉也绷得紧紧的。大约这孩子性格随我,时时能感觉到他在我肚子里翻滚。
    第一回感受到他动作时,着实惊了我一跳,急急忙忙叫小玉招来陆澈,陆澈又大掌一挥,请来一竿子太医。那些个老太医们战战兢兢地诊完,却咧开嘴露出一口大黄牙,笑眯眯地回我:“娘娘不必紧张,孕妇怀胎五月起,便能感到腹中胎儿伸手踢脚等活动,称为胎动。小殿下渐渐大起来,胎动的次数也将愈加频繁。”
    我暗暗称奇,不想怀个娃子竟是这般有意思。
    陆澈头一次当爹,也是新奇得很,夜里总要摸着我的肚皮才肯入睡。但凡感到我肚子里的小东西有所动作,便喜得像个孩子。
    而琼华殿那位祖宗也终于从悲痛中缓过神来,做的第一件极具存在感的事便是——找了个稳婆。且这个产婆它不同其他的稳婆,她是个需从我怀胎五月陪伴至生产的稳婆。
    稳婆脸颊长着颗大黑痣,头上戴着朵大红花,身上穿着身大花袍子,打扮得跟媒婆似的喜庆得很。一进鸾鸣殿的殿门,便自顾自地做起了自我介绍:“启禀娘娘,老奴姓刘,您称我刘麽麽便是。”
    此时殿后的小厨房正蒸着螃蟹,我一心只盼着螃蟹早些出锅,也没什么心思搭理他,便随口“哦”了一声。
    原以为她会识趣地退到一边,不想这个刘麽麽刚介绍完姓名,又说起了资历:“老奴入宫二十载,先帝膝下许多王公郡主都是我接的生呢!倒是像娘娘这般怀胎五月便来照料的,还是头一回。”
    许是怀胎的缘故,我近来嘴馋得紧,今日就想吃个清蒸螃蟹。可眼下都半个时辰过去,那碗螃蟹就是迟迟没能端上来。
    我这厢等得心焦,她却絮絮叨叨说个没完:“不过这也正说明太后对娘娘与小殿下的重视。既是派了老奴前来,老奴便要好生伺候娘娘和娘娘肚子里小殿下。日后啊,老奴将时时跟着娘娘,以防娘娘吃了什么不该吃的,或是做了什么有伤龙嗣的事……”
    我心道跟着就跟着吧,反正进宫这么久我也习惯了前呼后拥,无非就是多你一个,现在关键是我的螃蟹还没上来。便打断她道:“行了行了,这些咱们待会儿再说。”语毕冲门外喊一声:“小喜子,去看看我的螃蟹怎么还没蒸好。”
    不想这小玉还没应声儿,刘麽麽倒是接上了:“启禀娘娘,螃蟹性寒,对胎儿和孕妇不利。方才老奴路过小厨房,正巧碰见两个奴才要给娘娘送进来,便令他们端走了。”
    “啥?!”我全然不能接受这个事实:“我今日就想吃螃蟹,盼了好一阵儿就等着啃呢!你竟然令他们端走了?”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扭捏着道:“老奴也是为了小殿下着想,还望娘娘不怪罪。”
    我心里的火气腾地往上冒了冒,毕竟是太后派来的人啊,端走我的螃蟹都端得这么理直气壮,偏生人家说得合情合理,我还不能反抗?
    我憋了一会儿,问她:“端哪去了?”
    她看起来更不好意思了:“老奴怕娘娘再偷偷地把螃蟹端回来,于是命他们端到我屋里去了。”
    啥?!
    要不是为了维护母仪天下的美好形象,我差点就跳起来跟她打一场。连产婆都敢跑到我宫里来抢螃蟹了,这日子简直没法过了!
    脑海中闪过无数个掐着她脖子要螃蟹的情景,我最终无力地挥挥手:“你先出去吧,我想静静。”
    刘麽麽领命:“老奴告退。”原本事情到这儿就该了结。不想这厮行至门口又补了一句:“不过几只螃蟹,娘娘切莫太过忧虑,孕妇需放宽心,对胎儿有利。”
    我立时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小玉赶忙将我一把拉住,生怕我一个气急朝她扑了上去。又是抚着我胸口顺气又是规劝地:“娘娘淡定!她是太后的人,咱们得罪不得。”
    我气得都快哭出来。不就是顾茗那事儿没办成么?至于用这种损招打击报复?您吃了那么多斋,怎么就没长一长心胸啊?您念了那么多佛,怎么就没宽一宽胸怀啊?我好歹是您儿媳妇,您再不待见我,也别这么整我啊!
    接下来几日,这个刘麽麽更是变本加厉。
    我命小厨房做两道辣菜换换口味,她道:“娘娘不可。”我去花园里闻闻花香,她道:“花粉会伤胎气。”我闲出水了想打几圈麻将,她便转头报告了太后去。就连夜里陆澈来我殿里歇息她也要在耳边嘱咐一句:“娘娘切记,怀胎时胎儿小气,夜里万不可与皇上行房。”整个就鸾鸣殿就如多了只活苍蝇!大大影响了我怀胎时的心情。
    我越想越气,跟着就想起小时候我爹讲的一故事。说是从前有一位送珠公主,在民间流落了十八年方被做皇帝的爹爹给捡回去。本是父女重逢的大喜事,但宫里的太后偏生对这个公主不待见,觉得她老土又不懂规矩,于是找来个麽麽整治她,其过程那叫一个见者流泪闻者伤心。
    比照我如今的处境,简直就跟这个送珠公主一模一样。
    再想一想,其实我连送珠公主都不如啊!人家起码还纠集了一帮皇子皇孙帮着欺上瞒下,顺道收买了太后身边的大红人。我呢?孤家寡人一个,就跟宫里的一帮奴才婢女混得还可以。
    思忖了三个晚上,又招来小玉和小喜子开了个会。研究终于发现,发展战友这件事迫在眉睫。
    人多力量大嘛!
    首先,永信宫那几位太妃是接近不得。虽说她们与太后姐妹多年,相互之间又甚是了解,但毕竟是同她抢过丈夫的。加之如今斗败,多半也没什么战斗力。而陆澈的一竿子兄弟姐妹当中,除去有了封地府邸搬出宫去的,便只剩下两个弟弟与三个妹妹。但又全都不是太后亲生,与太后她老人家不大亲近。
    要说唯一与太后亲近的,便是陆澈的侄女陆念云了。念云是大哥钟灵王的女儿,打小就聪明得紧,先皇对她甚是宠爱。先皇仙逝过后,钟灵王一家又搬去了封地,但太后说舍不得孙女,便一直将她养在了宫里。
    我觉着,不论是帮着欺上瞒下兜错处,还是帮着美言几句探探风,这姑娘都尤其合适。就是……就是年纪小了点,今年刚刚五岁。
    小玉抽了抽嘴角:“娘娘,您觉得小郡主真能帮您对付太后?”
    我恨铁不成钢地敲敲她脑袋:“太后她老人家高高在上,便是皇上也要礼让三分,是咱们能对付的吗?”语毕瞅一眼远远跟在后头的刘麽麽,解释道:“但凭她来对付几个虾兵小将倒不成问题。”
    小玉恍然。
    入宫这么久,还是头一回去其他皇亲的宫里。其实也不是不想去,主要还是大伙儿对我不甚待见,没人将我这个皇后放在眼里,今日到了念云的听雪堂,耶嘿!她果然也是个不待见我的。
    我叫住转身欲走的丫头片子:“我说念云,好歹我也是你婶婶,又头一回来你的住处,你就没打算陪我聊会儿天,亲近亲近?”
    她小小年纪,说起话来倒是老成:“叔叔婶婶不过是民间的宗亲关系,在宫里没人这么叫。”
    念云身边的麽麽瞧我脸上挂不住,赶紧过来圆场:“娘娘莫气,郡主还小,讲话不懂得分寸。”
    我斜她一眼道:“我还能跟一个丫头片子计较不成?”末了又挥挥手:“你先出去,我想单独跟念云聊聊。”
    老麽麽不大情愿,但又没敢忤逆,一步三回头地出去了。
    我将手里早已备好的娃娃拿出来:“念云,我头一回来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但想来小姑娘都是喜欢娃娃的,这个送给你。”
    她摇摇头,一板一眼地回我:“我可不喜欢这些小孩子的玩意儿。”语毕又歪着小脑袋看看我的肚子,多半觉着一时半会儿也走不了了,便干脆拍拍椅子往我身边一坐:“听说你要生娃娃了,还是留给肚子里的小殿下好了。”
    我哭笑不得,你可不就是个小孩子嘛!
    我道:“那你喜欢什么?皇娘娘下次来的时候给你带来。”
    她一双明亮的眼睛眨啊眨,仰头望着我道:“皇娘娘还是别再来了,太后不喜欢你,我也不会喜欢你的。”
    这这这,太后养出来的孩子果然不一般哈,不仅跟她老人家走一个路子,连说话也半分不留情面。
    我不死心:“为什么啊?”
    她趴在桌上,明明一脸稚气,却老气横秋地道:“良禽当择木而栖。这个宫里太后说了算,她不喜欢的人我不能喜欢,也不敢喜欢,否则她将来会把我嫁到千里之遥的阿古达木跟蛮子和亲。”
    我呆了一呆,想不到她小小年纪便知道这么多。我像她这么大的时候可只知道跟封阳县的小鬼头门满山遍野地疯跑呢。
    我皱了皱眉:“这些都是太后跟你说的?”这么吓唬孩子,简直太没有人性。
    她摇摇头:“是奶娘跟我说的。奶娘是我母亲的娘家人,在宫里我只相信她一个人。”
    我听完“哦”了一声,只觉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一时半会儿竟也不知该与她聊些什么了。
    ☆、笼络郡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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