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他每天生活都是如此,那还真是孤独。
    眼看就要天黑了,她想出个不得已的办法——把自己的手机藏到疯眼车上,用魏子煜的手机追踪定位,这样即便不能及时跟踪,也能知道疯眼去了哪里,随后赶上。
    魏子煜反对:“不行,要是他发现,就会对我们产生反感,下次想再套话就难了。”
    爱月说:“你看他车后面的东西,都积灰了,肯定很久没动了,就他刚才买的那点东西,也肯定不会往后面放。”
    魏子煜还在犹豫,爱月就已动身往疯眼院子去。
    爱月在车上翻找着一个适合藏手机的地方,魏子煜的眼睛在她和窗户之间来回切换,为她捏了把汗。还好,她藏好了手机,安然回来。
    爱月:“也不知道疯眼什么时候出来,我手机只有60%的电了。”
    正说着,房子门开,疯眼提着东西走出来,两瓶酒,几盒小菜,香和纸钱,他打开副驾车门往里放。
    随后开车,缓缓驶出。
    疯眼走后,两人立马到街上找了辆面的,跟着手机上传输的定位走。
    车子一直往海边开,开了一个多小时,面的司机十分纳闷,久不久就报告实时车费。
    定位最终停下,过了十几分钟爱月他们才赶上,看到路边果然停着疯眼的皮卡。两人二话不说下了车,不管司机要多少都照付,司机看他们实诚,也好心提醒了句,待太晚就拦不到班车回去了。
    司机开车走了,两人站在路边,看了看四周,不得不有些发慌。
    天已成暗灰色,公路上久久才开过一辆车,两旁都是树林,透过一侧树林可以看到前面就是海,中间有小片砂石,从公路到海边,距离不足百米。
    一阵风呼啸而过,爱月下意识靠近魏子煜,去抓他胳膊。魏子煜拍了拍她肩膀,说:“别怕。”
    爱月从疯眼车上拿回手机,两人极目远眺,四处寻找。
    这时,那片树林尽头的沙滩上,猛地蹿起一团火光,映照出边上的人影。
    是疯眼。
    两人相视一眼,悄然靠近。
    走到树林边上,才知道这段沙滩很短,加上有海浪冲来,疯眼待的地方离树林不远,两人躲到树丛后,能清楚听到他的咳嗽。
    他用树枝架着点了个火堆,正在烧纸钱。
    他背对爱月和魏子煜,他们只见到火光在他面前窜动,勾得他身影更佝偻单薄。
    天色渐渐全黑,寥落挂着几颗星星,个个都形单影只,并不比人快活。
    疯眼沉默着烧了很久的纸钱。随后他开了酒瓶封口,往一个小杯子里倒,高高举起,说:“老师,敬你。”
    爱月如遭雷噬,即刻去抓魏子煜的手,好一会儿,才感觉到他另一只手覆上来,轻轻一压。爱月明显能感觉到,他在发抖。
    如果面前这个老态龙钟的老汉叫的正是詹旭,该震撼疯狂的人,的确该是魏子煜。
    爱月转头寻他,只看到一片黑暗。
    疯眼将酒倒在地上,再满上一杯,才往自己嘴里送。这酒烈,疯眼没多喝,他打开带来的饭菜盒,先往地上扔一点,才自己吃。
    良久,他缓缓开口:“老师,第十八年了。”
    “前段时间,我见到了小月,她都已经……那么高了,”疯眼抬手一比,仿佛身旁真坐了个人,“小月长得真漂亮,和老师您很像,尤其是那双眼睛,我当时看到她第一眼啊,就觉得错不了。”
    视线突然变得模糊,爱月反应过来时,泪水已挂满脸庞。
    “小月生活得很好,也很厉害,现在在东京大学读书……”
    疯眼语气微变:“老师,我觉得恺恺也去东京大学读书不是偶然,我才给他寄了个钱包,委婉劝他珍惜眼前,不要纠结过去,没想到,他竟跟着小月来找到了我……”
    魏子煜的脑袋先是嗡地一声震响,接着爆炸得天崩地裂。
    先是为了那一声“恺恺”,后是为了……他一直寻找的匿名资助人,竟就在眼前。
    疯眼咽了口酒,一声叹息:“老师,怎么会这样,恺恺和小月为什么会突然来找我。”
    “恺恺长得真高啊,看到他今天的样子,我这么多年来总算没有白费……”
    “老师,您告诉我该怎么做,我这辈子,没再想别的,每年能这样陪您喝口酒就行,可两个娃娃……他们要查我们的事,这该多危险啊……”
    突然,爱月听到身旁“蹭”地一声,有身影拔地而起,她还来不及反应,魏子煜已大步跨出去,这动静太大,疯眼猛地转过身,看到来人后,立即起身后退一步,脸上万分惊愕。
    爱月只好跟着出去,她才跨出树林,就见到魏子煜挺拔的身子往下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直到他大喊出声,爱月才知道,他哭得十分惨痛。
    “哥——!”
    chapter 59
    疯眼一时失措,当即否认了刚才所说的一切。可因惊惶,他前言不搭后语,自相矛盾,一急之下踩灭了那火堆,就要逃走。
    魏子煜死死抱住他大腿不放,泪雨倾盆,撕心裂肺。
    疯眼被逼无奈,无意中吐了实话:“我现在这个样子,怎么可能是你哥哥!”
    魏子煜长跪不起,“哥,我找了你十八年,我不管你变成什么样,你都不能再丢下我了。”
    疯眼再也说不出话了。
    林爱月站在他们身后,看着疯眼……看着魏骁羸弱的身躯缓缓倾下,颤巍巍地去抚魏子煜,一开始不习惯,还十分小心,魏子煜又吼了一声“哥”,魏骁浑身一震,终于与他相拥,跪地痛哭。
    魏骁的声音嘶哑、干瘪、沉闷,恸哭起来像是头野兽在嘶吼,有些可怖。但这声音,倾尽一生爱恨。
    爱月无措地站在身后,只跟着他们痛哭。
    一刹间,天与地都不存在了,只余一道光亮,笼着悲欢离合。
    仔细一看,是海面尽头的月亮。
    在明亮的白日里,人们都不会觉得光亮可贵,只有被黑暗包围时,堕入深渊时,光亮才变成了唯一的、慈悲的救赎。
    ……
    三人重新把火堆点燃,烧完剩下的纸钱。
    爱月最后把那张缅栀花稿拿出来,准备放入火堆,魏子煜拦了下,爱月轻轻一笑,说:“本来就是要送给爸爸的,迟了十八年了。”
    然后收拾好东西,准备往回赶。
    爱月忽然舍不得走了,即便这里不是詹旭的坟墓,也没一块字碑,可就像刚才魏骁用手比划她的身高一样,仿佛詹旭就坐在身边,她刚才亲手把那张画递给了他。
    听人说,父女一场,就是今生今世你看着他不断走远,他最后留给你一个背影。可好歹别人能看着父亲走远,好歹能将那背影刻骨铭心,可她呢,她连看清那背影,都来不及。
    没人劝她快走,魏骁和魏子煜就这么陪着,让她盯着那已成灰烬的画稿发呆。
    回去路上,魏子煜开车,魏骁问他们,怎么找到这的,他们老实承认在他家里看到纸钱,还有跟踪他一天,再偷偷放入手机的事,魏骁无奈摇头。
    那些旧事难说清,都找到魏骁了,一时半会儿也没人着急问他,但关于多年匿名资助这事,魏子煜一上车就忍不住了。
    爱月也理解他,魏骁的生活看起来还能过得去,毕竟华人以勤奋踏实著称,到哪儿都不会太差,但也不到十分富裕的程度。他每个月给魏子煜汇的钱,可达到了国内小康家庭养孩子的水准,还有那块表,好几万呢。
    魏骁默了阵,嘴角一扯,笑了笑。都知道他叫疯眼,脾气暴得很,突然这么一笑,还怪慎人的。
    他没解释,魏子煜心想这事也许不能单独讲明,还跟隆港的事有牵扯,就没追问。
    路上再问候了几句,比如他这几天待家里是生了什么病,他只简短说犯了风湿。大概是不习惯一下子有人和自己说这么多话,还嘘寒问暖的,魏骁显得腼腆了。
    很快回到家。
    魏骁一进门打开灯,就有一庞然大物猛然扑向他,身后爱月惊呼一声,定睛一看,原来是只狗,身上有黑有白,应该是只边牧。
    那狗聪明得很,见到两个陌生人是主人带回来的,也就不叫了,还冲他们吐舌头摇尾巴。
    魏骁给他们介绍,这狗叫卡卡,今年三岁,是他养的第一条狗的第三代,是个小女娃,很粘人,看家也尽职,就有一点不大好,很嗜睡。爱月心想,怪不得前两次来见他,都没见到卡卡。
    他俩蹲守了一天,也没吃好,刚才在海边吃的那点还不够塞牙缝的,魏骁从冰箱里找了些食材,魏子煜和爱月争抢着做饭去了。
    魏子煜想着做几道陕菜,可食材配料都不足,爱月也舍得帮他跑腿,出门奔着那家李记去了。
    回来后两人继续在厨房忙活。魏子煜是主厨,做了简单几道菜,什么糖醋里脊,豆角茄子,烩面片,魏骁本来站在门口看,这味儿实在勾人思乡,他忍了把泪,退出去了。
    饭菜很快上桌,爱月负责摆好碗筷,再给卡卡也盛了一份,三个人围桌而坐。理应是魏骁先动筷,可他竟舍不得吃了,魏子煜只好拾起筷子,主动为他夹菜。
    终于开吃了,爱月喝了句:“魏子煜厨艺不错啊。”
    魏子煜白了她一眼:“都跟你似的,这么大个人不会做饭。”
    魏骁看了看他俩,略有笑意:“你们俩,谈对象啊?”
    两人都一怔,同时说:“不是。”魏子煜补了句:“哥,我跟爱月是好朋友。”
    爱月接着就说:“是啊,他有女朋友的,可漂亮了。”
    魏骁转向爱月:“那小月的对象呢?”
    爱月语塞,魏子煜给魏骁加菜,打圆场:“哥,人刚分手。”
    魏骁略略一笑,怪不好意思。
    吃完饭,爱月负责收桌,从厨房出来时,看到两人都坐在沙发上,卡卡趴在魏骁腿上,魏骁正给他顺毛,那表情迷醉的,不知道得有多舒服。
    魏骁一边梳,一边悠悠道:“卡卡啊,这名儿还不是我取的,她妈妈,姥姥,都叫卡卡,当年是老周养的卡卡,后来老周不在了,我就一直跟卡卡住着。”
    对面沙发上,两个年轻人敛容屏息,知道要开始讲正事了。
    魏骁慢慢道来,那声音仿佛积了尘土,藏住一切悲喜。
    他倒序着来,先说之前在林区见到爱月,结合她的名字,出生地,还有和詹旭几分相似的模样,认定她就是詹旭的女儿。得知她在东大读书,他觉得魏子煜也在东大不是巧合,送他那只钱包时就写了句诗暗示他不要继续下去,好在他看懂了,却没就此收手。
    他当年坠海,抓着块浮木在海上漂了两天,完全失去意识,最后醒来时,眼前是一只狗放大的脸,正拿舌头不停舔他。那狗就是第一代卡卡。
    他发现自己身处一片沙滩上,狗主人很快赶来,是个华人,二话不说就将他带去了医院。医院里躺了几天,人是醒了,可也快没了人样。且不说身上横七竖八的刀伤,骨折也终究能治愈,剩下右眼致瞎,左腿终生残疾,风湿也因此而起。
    救他的人姓周,也不管他来历不明,负责他的治疗费用直到出院后,听他自称是个流浪汉,没有亲人,还提出让他住到家里,一起生活。
    原来老周是个富商,独子几年前在一场海难中丧生,就魏骁差不多的年纪,之后他就一个人孤苦伶仃。老周说那天黎明在海滩看见他,他觉得是上帝把他的儿子还回来了。
    魏骁就此和老周一起生活,自己是个被追杀劫后余生的人,他不想连累老周,也就不再去想隆港那可怕的一夜。好在这地方离隆港甚远,华人不少,他便安心住下。
    他等同于半个废人,并不能帮上老周什么,但好歹是个正经大学毕业的,在那文化程度算高了,就帮着老周管管账,过了段安生日子。
    期间他偶然碰到亚际的人还在查他,他以为是来追杀的,还好有老周掩护,没人怀疑到他。
    可好景不长,老周突发心脏病猝死,他便继承了老周的财产。老周走了,留他跟卡卡相依为命,说来卡卡还是他的救命恩狗,听老周说,那天卡卡大老远就突然往海滩跑,像是感知到了什么。
    有了这笔钱,他想起还在国内成为了孤儿的年幼弟弟。虽然思乡心切,但他断然不能回去。也许亚际的人就在老家等着他自投罗网,且他这副样子,怕是会吓坏了弟弟,再有就是……他还抱着一丝希望,待在印尼找机会查清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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