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给了所有人最好的掩护。
    郑薇所料不错,在接下的路途中,她又见到了几次两方人马。黑衣人避着禁军不知在找些什么,更是不会到水源处来。而禁军们打着火把,大老远郑薇就能看见,并有时间把自己藏好。
    不知会从哪里冒出的暗火也会给郑薇制造不小的麻烦。但终于,经历了漫长一夜的守候,在天边的启明星出现的同时,郑薇到达了碧月潭的岸边。
    即使经过夜晚和潭水的降温,这里仍充斥着浓重的火烟味。
    黑色的潭水仿佛深不见底。
    但郑薇之前在这里走过,知道这潭水最深处也不过一人深,而且有人打理,潭底除了鹅卵石之外,没有几株水草,以她的水性,完全可以安全快速地游进水洞中。
    但郑薇顾虑的是另一件事:照理皇帝在的地方应当有人把守,但她一路行来,所遇到的情形之古怪莫测,已经让她对眼前的情形有了心理准备——这里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
    按理,即使皇帝再落魄,也不至于他在的地方连个暗桩都没有。郑薇一路走来,好像还没人发觉她,这太让人奇怪了。
    想了想,郑薇将身上其他东西藏了起来,把沈俊之前送她的匕首捏在手里,简单做了几个热身运动,无声地滑进了水里。
    山壁流瀑淙淙而响,之前在山上攀爬的藤蔓早被熏烧成了枯黑的绳子。断续的水帘将山壁后的情形若有若无地隐藏起来,行宫老嬷嬷说的水洞在夹缝之中很难找,好在此时天色已经开始泛白。
    郑薇在水里游了两圈后,终于在一块石头后找到了一道一人宽窄,只有不到三尺长的洞,
    这洞做得极巧,它离水面约有半尺高,洞口生着厚厚的绿苔,几道绿萝因生在水边,侥幸没有被烧掉,垂在洞口边,为它又增加了不少隐蔽性。
    游近了后郑薇才发现,这个水洞后隐约有黄光透出,显然里面还点着火把。
    这里倒是一个藏身的好去处。
    郑薇正要从水中起身,水洞中突然传出一声男人的怒喝!
    随后好像是几声混乱的叫骂声和着几声惨叫,但郑薇只能确定,那些全是男人的声音。可惜水声隆隆,郑薇根本听不见里面说了些什么。
    情急之下,她将脚踩在湖底,这才发现,临近山壁的那一面湖底有一块平坦的石头,她站在石头上面,正好上半个身子可以离开水面伸进洞里。
    里面惨叫声不绝,郑薇心中焦急,顾不得危险,将头探入洞中,却正好与一人对视了个正着!
    郑薇吓了一跳,正要出声时忽然发觉了不对:那人双眼圆睁,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竟像是死了一般!
    吃那一吓,郑薇差点重新跌进水里,她深呼吸几下,确定这人出不了声后,胆子重新大了起来。
    可是这人正巧堵在洞口那段路,郑薇怎么看都看不到里面是什么情形。
    里面重新安静了起来。
    可这安静也是带着浓重的,不详的意味,郑薇原想再观察下情况,但她突觉口舌发干,心脏没有征兆地狂跳,她的手开始不自觉地发抖。她心里有种强烈的预感:若是她再不行动,恐怕将有极可怕的事会发生。
    借着水流声的掩饰,郑薇从水底爬了起来,她将匕首重新握在手里,匍匐着向那人爬了过去——好吧,现在她知道了,这人没死,只是不知什么原因,既动不了,也出不了声,只是瞪着牛大的眼珠子跟着她的举动上下转。
    郑薇的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进洞之后看得更加清楚,这个洞口一边有巨石挡住,石头的尽头就是这个躺着的人。
    郑薇几下挪到这人身边,借着他身体的遮挡终于看清了洞里的情形。
    这洞约二十平米大,满登登塞了有二三十人,绝大部分都是穿着红衣的禁军,只是,这些人全是躺着的,除了一个人。
    一个穿着白色纱衣的女人。
    郑薇很容易就找到了郑芍,她和其他人一样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在她的左边是被奶娘抱着的三皇子,小家伙闭着眼睛,胸脯一起一伏,睡得香甜,她的右边是穿着明黄色龙袍的皇帝。
    只是皇帝现在的样子可称不上威武英伟,他跟郑芍一样躺在地上,双眼死死地瞪着那个女人。
    而那个女人就站在皇帝面前,她的手里是一个拔了蜡烛的烛台,她身姿摇曳地朝三皇子的方向走了两步。
    郑薇的身子立刻绷紧了,郑芍喉中发出嗬嗬吼声,脖子里连青筋都挣出来,她瞪着那个女人的眼神仿佛要择人而噬!
    那女人咯咯笑了起来:“可是新鲜,妹妹从来没见过贤妃姐姐如此惊恐的模样。可惜,时辰不对,否则倒能好好欣赏一番。”
    这声音温柔入骨,绵细如糖,不是云容华是谁?
    难道是她使了什么手段把一屋的人都放倒?她疯了?皇帝就算再宠爱她,她这么干,只要皇帝还活着,她就休想讨得了什么好!
    她说完这句话,再不理睬郑芍,蹲下身来,伸出两指,捏了捏三皇子的腮。
    三皇子睡得正香,冷不防被人打扰,立刻不舒服地哼哼两声。
    郑芍眼神微变,原本凶狠的神色中掺上了两分祈求。
    郑薇呼吸几乎都摒住,她迫使自己冷静下来计算了一下,云容华的位置离她太远了,只怕她还没跑到她身边,就被她发觉,反而会被抢去先机!
    她要怎么做?
    云容华幽幽叹息一声:“真是个漂亮的粉娃娃。”
    这句原本寻常至极的赞美在此时此景被她说出,不由令人脊背生寒。
    “别……害……”皇帝挣扎着说了两个字。
    云容华猛地回头,金线流苏在空中滑过凌厉的光,她出声却是哀惋的:“别害了谁,陛下是想给谁求情?”
    皇帝喘着粗气,紧张地盯着云容华,想说什么,却苦于什么也说不出来。
    云容华嗤笑一声:“都到了这一步,我怎还会有这等妄念?”她脚尖踢着郑芍的脸,厌恶地道:“这两个,不管是谁,恐怕在陛下的心里都比我重要万分吧?可笑啊可笑,我竟会相信陛下真心宠爱我,不是为了让我乖乖守住——”
    她突然住嘴,望向神色惊慌的皇帝,“瞧瞧,即使看透了陛下是个黑心烂肺的薄幸人,我还想着保守您的秘密呢。您放心,我不会害了三皇子的,毕竟,他可是我儿子呢。”
    三皇子是云容华的儿子?她真的是疯了吧?云容华这话怎么像郑芍夺了她儿子似的?要不是郑薇万分确定三皇子的确是郑芍生出来的,恐怕还真会被云容华理所当然的语气蒙住。
    郑薇内心疯狂刷着屏,同时也没忘记找机会接近云容华。
    只是洞内空间开阔,无论郑薇怎么走,她势必得暴露在众人面前。
    但时间不等人,郑薇只得赌一赌运气,她弓起身,从那个挡道的人身上翻了过去。
    好在此时众人的心神都被云容华牵扯住,洞中只点着几个火把,光线相当幽暗。除了几个面对她,离洞口较近的侍卫把郑薇看个正着外,暂时她还没有惊动其他人。
    郑薇把手放在唇上,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猫着腰,蹑手蹑脚朝云容华走去。
    云容华对身后的变化一无所觉,她冷冷道:“我知道姐姐心里一定有很多不甘,但你这辈子你没机会了。看在你我姐妹一场的份上,你可以放心,衍儿我会好好照顾他的。皇上嘛,你既然这么喜欢他,我就送给姐姐了。不过,”她讥诮地笑了两声:“皇上喜不喜欢姐姐,我可就不知道了。毕竟皇上说过这么多回喜欢我,给我下绝子药的时候,也没有丝毫手软呢。”
    陡然听见这样的秘密,即使郑薇做了十足准备,也是一怔:云容华这是想杀了郑芍和皇帝,然后夺了三皇子,她想干什么?弑君?拥立幼君,借子上位?她把皇后和太子放哪去了?
    突然,一道紫色的身影突然从人群中向郑薇扑来,口中大喊着:“云容华小心背后!”
    作者有话要说:  二
    第93章 6.7
    郑薇惊得一跳, 索性不再躲躲藏藏,她直起身子朝着云容华狂奔过去,同时, 她身体本能地开始防御这个如同从天而降的女人。
    那女人动作快是快得很, 但她先前隐藏在人群里,离云容华原本就很远,加上山洞光芒昏暗, 她扑到半路时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 顿时“啊”地惊叫着摔在了地上,□□着一时没有起身。
    虽然没把郑薇扑倒,可那女人已成功提醒了云容华。她情知大事不妙,听见身后这许多动静, 都没有回头查看,直接拔下头上簪子抵住皇帝的喉头,转过身来喝道:“别动!否则我杀了他!”
    若云容华抓住的人是郑芍, 或者是三皇子, 郑薇真会被她吓住, 可皇帝?郑薇趁着云容华还未转身的
    郑薇环视一眼四周,这些侍卫全是皇帝的人,众目睽睽之下, 她不得不顾忌一些, 她脑子一转,直身面对着云容华走了几步,提着匕首紧张道:“你想怎样?”
    郑薇眼角余光注意着地上阴影的角度, 估摸到紫衫女子的视线被她挡住时,她停了下来。这紫衫女的声音听着有些熟悉,不知刚刚从人群中蹿起时伤到了哪里,此刻躺在地上正发出隐忍的呻|吟声,一时没有其他动作。
    云容华大吃一惊:“你怎么会在这里?”
    现在在郑薇和云容华面前还有两个人躺着,两人距离至少两米远,她没有把握在云容华暴起伤人之前解决她,只能先拖延一下时间再想办法。
    “怎么?容华娘娘很吃惊是我吗?”郑薇一边与云容华周旋,一边着意观察郑芍和其他人的神色,她看见郑薇之后神情虽依旧紧张,但瞧上去除了不能动弹之外并无大碍。
    云容华意味莫名地笑了一声,竟弃了皇帝,探身抓住郑芍的头发,将锋利的簪头顶住郑芍,喝道:“站着别动!”
    郑薇原本趁云容华走动时往前又挪了两步,见状,不得不停下来喝道:“吴氏,你疯了吗?胁持皇帝何等重罪,你便是自己想死,也不为你家人——”话说到此处,郑薇突然想起,云容华是宫婢出身,她的祖父在先帝年间获罪,家里男丁早死得一个也不剩,女眷?女眷如何,郑薇倒是一时想不起来了。
    云容华神色突然激动起来,她踢了一脚皇帝,尖声道:“说啊,怎么不说了!是啊,你们还不知道吧,这狗皇帝让我爷爷做的事,害得我父亲和弟弟身死,我母亲自杀,我和姐姐被送进宫当了奴婢,我姐姐为了保护我,不得不委身姓齐的老狗,给他做菜户。陛下,这些都是——”
    “云容华!”郑薇断喝一声,头疼不已:云容华这样子明显是破罐子破摔,要拉他们下水了。这些不该他们知道的秘密被云容华当着皇帝的面告诉了他们,今日若皇帝死在这里便罢,若是皇帝能够脱困,只怕死的,就会是他们了!
    洞中其他人想来也明白这道理,虽手脚不能动,但都有志一同地充满恨意地看向了云容华。
    不管云容华手中掌握着什么要命的秘密,郑薇也不能让她接着说下去!
    云容华的爷爷是吴琏清是先帝内库大臣,本不该结交外臣,郑薇听云容华的话缝,也不知他还为当今做了什么事丢了命。
    郑薇不用想也知道,让吴琏清能跟皇帝勾结起来做的事,那必是与先帝有碍,更别说吴琏清还是死于“太子失踪案”。此事更为敏感,此案当时直接经由内卫办案审结,实情如何却没有多少人能说清,外人只知道此案掉落人头无数,还牵扯进了几位皇位候选人。而此事过后,原本在诸皇嗣中不太起眼的皇帝才显了出来,而先帝的身体状况也自那年起开始恶化。
    云容华哈哈大笑起来,她平日温柔如水波一般的双眼里闪着锥子一样的利光:“你害怕了?你不敢听是吗?你也不敢听?你们都不敢听,可我偏要说!要不是这狗皇帝,先帝太子怎么会失踪?哦,皇上真以为,现如今太子怕是死得骨头都烂了,你就能安寝无忧了吧?”
    皇帝虽口不能言,但看着云容华的眼神骇人至极。云容华不以为意,她转向皇帝轻蔑笑道:“可陛下千算万算,怕也算不到,太子殿下福大命大,他不光没死,还回到了京城吧!”
    什么?!
    云容华知不知道她说的事极有可能引起朝野震动,甚至天下大变!郑薇震惊之余也忍不住想,她说的,是真是假?
    看得出来,云容华的消息是连皇帝也不知道的,皇帝震愕至极,颤声道:“胡说——”大约因为药力的关系,皇帝的话说得又轻又抖,不是郑薇一直刻意注意着他,怕也不能听见。
    正在此时,郑薇却看见,地上一道影子消失了,她心中一惊,头也不回地先捅了一刀出去,一个女人“啊”地长声惨叫。
    她背后的那个女人竟不知什么时候悄悄站了起来,如果不是郑薇时时警惕着,只怕又要着了她的道。想来云容华不断说些惊人的秘事,除了想拉洞里众人下水外,就是为了将众人眼光吸引到她身上,好方便这紫衫女行事吧?
    听见惨叫声,郑薇回身过去,终于认出了这女人,同时也吃了一惊,这人正是总揽宫女内务,皇后手下第一得用之人,尚宫局孙掌事。
    孙掌事右手捂着腹部,鲜血滴达着从指缝中流出,她挣扎着向郑薇走了几步,倒了下去。
    郑薇怕她又是诈晕,侧着身子准备用匕首给她几刀,却听云容华喝道:“别动!”她,手中簪子毫不留情地刺入郑芍的脸蛋,一道血线顺着她的脸颊流入脖颈,使郑芍糜丽的面庞染上一抹凄艳,她嘶声道:“你再动我杀了她!”
    云容华似乎很紧张孙掌事的安危,这是为什么?
    郑薇投鼠忌器,她慢慢直起身,试探道:“想不到云容华跟孙掌事竟是性命交托的关系。”
    云容华哼笑道:“是什么关系不劳你操心,若你想贤妃好好活着,就照我说的做。”
    郑薇定定看着云容华,没有急着回答。
    云容华等得不耐烦,正要再喝出声,郑薇突然放声大笑,匕首点向郑芍:“哈哈哈哈!你用她来威胁我?太可笑了!”
    云容华被郑薇笑懵了,她怒道:“有什么好笑的?别笑了!”
    郑薇充耳不闻,她像笑得站也站不稳一般,往前踉跄两步,衣袖几乎要拂到倒在最前面的皇帝的面上,见云容华眼现警惕,她抹去眼泪站定,咬牙恨道:“我当她是好姐妹,她却以为我要来夺她的宠,你说好不好笑?”
    云容华狐疑地地郑薇和郑芍的脸上看了看,大约没能看出什么,也不知信没信郑薇的话,只冷笑道:“你少来这一套,若你不担心她,那你出现在这里做甚?”那根抵住云容华的簪子不由松了松。
    郑薇忿声道:“做甚?自然是来讨我的公道!”她走向郑芍:“郑大小姐,从小到大,我自诩对你忠心耿耿,从来没有二心,结果你听信了那顾氏的谗言,以为我要勾引皇上,昨日使人将我毒杀,哪想我命大没死,今日特意回来向你问个明白!”
    郑薇的话,若搁在往日,云容华只怕听不到一句便能辨出真假,但此时情况特殊,每个人,尤其是云容华情绪最为激荡,再听见往日最亲密团结的宫廷姐妹花恩怨情仇,也不由得愣了一下。
    郑薇根本没指望这番鬼话能让云容华相信,她等的就是云容华发愣的那一瞬间!
    从此前郑薇跟孙掌事一番撕扯,到她借机走近了几步也只是几句话的时间,此刻她离云容华最多只有一人间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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