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周夫人说起他的情形,“听说,你最近都在提携门生、新人。”
    “对。”程阁老颔首一笑,“跟皇上提过这些事。皇上让我与意航多加来往,尽量改一改意航为人处世的手段、做派。”
    “……明白了。”
    她所说的提携门生、新人,落在别人眼里,完全可以认为是结党营私。
    可他说,皇帝已知情。
    他已经跟皇帝交底。
    他不是有隐退之意,是正在为来日的隐退做准备。
    “也好。”她抿出一抹微笑,“忙了半生,你的确已太累。”
    “我会安排好益安的前程。”
    “那些不必与我说。”周夫人摆一摆手,“听着就心烦,荒谬。”
    程阁老一笑,“的确荒谬。恰如多年一梦。”
    “多年的噩梦,不能醒来,越来越觉得冗长凄凉。”她道出他的未尽之语,担忧地凝视着他,“来日,去时路,只盼你安好。”
    “我会的。”这女子太过敏锐,太了解他,怎样的事,不需赘言。带着这一生的眷恋,他看着她,“你也答应我,让自己过得好一些。”
    她点头,“会的,我会的。”
    “不要怪我。我只是……”程阁老闭了闭眼,“不敢再见你,怕自己会疯掉,会在公事私事上做出不智之举。”他也只是个人,积压多年的痛苦偶尔会让他陷入暴怒,会想将所有开罪过他与她的人除掉,可那些人罪不至死,他的位置不允许他失去理智、公允。
    周夫人抬手按在额头,片刻后轻笑,“我倒希望能怪你。”那笑容,脆弱而温柔。
    程阁老取出一枚棋子,先行落子,“再对弈一局。”
    周夫人颔首。
    一局棋的时间,年少时的情浓、痴缠心头半生的相思相望在彼此心海掠过。
    在状元楼初相见,他是风头最盛的奇才程询,她是名不见经传的廖家次女廖怡君。
    只一眼,剑眉飞扬、目若朗星的男子便惊艳了她。
    他在她凝眸时望向她,唇畔现出恍惚笑意。
    一刻的对视,有了这半生的情与痴。
    姐姐尚未出阁,连亲事都未落定,他与她的事,便只有两心知。
    从不曾想到会出意外,因为两家门风都很开明。可后来就是出了意外,还是那样让她无从承受的意外。
    廖芝兰——也就是他后来迎娶的女子,在她与长辈对峙、满心绝望的时候告诉她:程询的姻缘,本该是顺应缘法,但是,程家已经先一步毁了他的姻缘。
    因为,廖芝兰亦是对他程询一见钟情的女子;因为,廖芝兰的父兄手里握着程家致命的把柄。
    廖芝兰当时冷笑着对她说:“我要你清清醒醒地活着、眼睁睁地看着他迎娶我,不要动任何阻止的心思。否则,我就让程家与我父兄同归于尽。我说到做到。”
    她不接受这种威胁,权当是廖芝兰危言耸听。
    可是,廖芝兰拿出了证据,“他的父亲,在他十岁的时候便因野心行差踏错——那是他或你能更改的?也是不凑巧,假如我没看中他,你真就能嫁给他。可是,那样出色的男子,我想不倾心都不行。”
    那一刻她才知道,他与她,是注定无缘。
    无可挽回的局面,无法弥补的程家的罪孽。
    原来,他在年幼时就已失去了选择的余地。
    真正爱上一个男子之前,许多女子怕是都会憧憬有一场轰轰烈烈的□□,会认定自己即便身死也值得。
    真正爱上一个男子之后,也仍旧希望轰轰烈烈,但那要以甜蜜、快乐为前提。
    不能忍受他为自己吃尽苦头,不能忍受他及亲人都因自己面临灾难。
    就这样,有了各自的嫁娶,浑浑噩噩地过了这么多年。
    始终记得他,始终想念他。
    想念记忆中笑容璀璨、温柔对待自己的男子。
    想到他因为缘分将尽的决绝会落泪,听说他仕途顺畅会为他欢喜。
    而今,她要失去他了,因为她有了更多的牵绊。
    ·
    程阁老回想这半生,宛若隔镜相望。
    看到她的第一眼,便有似曾相识之感,要费好大的力气,才能将视线错转,不再凝望那双美丽至极的明眸。
    状元楼的相见、相识之后,他便隔三差五前去廖家,寻找冠冕堂皇的理由与她见面。
    熟稔之后,偶尔会相约到外面相见,与她下一盘棋,看她做一幅画,便是他喜悦的源头。
    倾心,倾情,他及时告知双亲,双亲亦是默许了的,说等她的姐姐亲事定下来之后,便给他上门提亲。
    做梦也没想过,与她的情缘会出岔子,并且是惊天霹雳。
    父亲野心颇重,为了自己能够上位,为了除掉挡在前面的绊脚石,竟不惜对人的嫡子痛下杀手,利用过的人,正是济南廖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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