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大壮继续站的挺直,心里却感叹:这肯定是征得陛下同意的,这位贵妃娘娘实在会做人,八面都落好。
    承平帝看起来似乎没什么病痛,其实身体需要十分仔细。不能冷不能热还要心情平和,否则头疼发作起来便十分难耐。所幸宫中有御医常年精心调理,再加上陈贵妃用心照料,多年来极少发作。
    牛大壮觑见陈贵妃去小厨房,替承平帝熬药粥的功夫,进了承平帝的书房。这书房是房中房,一座通广的大殿高大开阔,四角放着冰山,中间用密实的竹帘隔出一座书房,凉快通风。
    “末将有事启奏陛下。”牛大壮单膝跪地抱拳说道。
    承平帝放下刚刚拿起的书卷,笑着问道:“爱卿,有何事启奏?”
    牛大壮为难的看看殿里的宫女太监,承平帝不由好笑,自己多年不朝,还有什么事需要密奏?不过他还是挥退了殿内一干人等。
    牛大壮双膝跪地悲痛的垂头启奏:“末将要说的乃是家丑……”牛大壮又一次讲了自己幼时的事情。
    讲给太子听是为了坦诚,讲给顾默默是为了夫妻相知,讲给承平帝,则是为了避免某一天被人以不孝攻讦。
    “陛下是万民之主,是岳将军口中最睿智的人。末将得了封赏后,一直不知该怎么办。”牛大壮说的痛心彷徨。
    承平帝多年为了疾病,一直有很好的养气功夫。此刻也不过是皱眉而已:“你的父亲确实不堪。”
    牛大壮满脸迷茫:“可是他再不堪也是末将的父亲,有心孝养,弑母杀弟之仇末将无法忘怀。不闻不问,他却是生身之父。”
    其实牛大壮早已对牛三旺没了父子之情,在知道他们为了钱财谋害自己妻儿,已经想出报复之法,只是如今时机不对。不过痛恨亲爹这种事,是不能让承平帝知道,否则难以取得信任。
    “若只是这些也就罢了,末将从军后,他们为了家宅田产,苛刻末将的妻儿……”这一次牛大壮不用假装,真的很心疼,
    “末将的孩儿差点溺毙渭河,末将的妻子因为多年饥馑虐待,亏空身体将来子嗣艰难。”想到刘青城调查到的,顾默默都不知道的事情,那么大的汉子眼泪说来就来。
    “哎~自古财帛动人心,夫妻父子情全断。”承平帝微微叹息。
    “陛下,切末因为末将一点微末小事,动了心情。”牛大壮连忙擦干泪急急劝到,承平帝是不能有太大情绪起伏。
    看到牛大壮焦急关切的样子,承平帝微微笑了:到底是个忠直的人,即便自己伤心也记得主子。
    承平帝和颜悦色的说道:“爱卿不必惊慌,朕多年养气功夫,不会轻易心动神摇。”
    “那就好,那就好。”牛大壮放心的笑笑,挠挠后脑勺说“因为他们图财害命,末将的妻子实在无法,就与之分宗另过老死不相往来。”
    承平帝微微点头。
    牛大壮接着说:“末将想着这样也好,无法为母为弟报仇,可是也与他断绝父子关系。只将来他老迈之时赠与钱财,算是他生我一场。”
    承平帝摸着胡子,微微点头:“如此甚好即对的起你娘,也没有枉为人子。”
    牛大壮磕了一个头:“其实末将也不知道这样决定对不对,既然陛下都认为好,末将就放心了。”
    说完他憨厚的笑笑:“毕竟岳将军说过,他爷爷从来没有判错过事情。”
    “哈、哈、哈”承平帝摸着胡子笑的畅意。
    “什么事让陛下如此开怀,可否说来臣妾听听。”陈贵妃领着一干宫女太监走进大殿。
    牛大壮连忙哀求的看着承平帝,那意思承平帝也明白:家丑不可外扬。承平帝笑笑起身,拉着陈贵妃的手坐在书房外的榻上。
    “去把这一侧两处冰山挪走。”陈贵妃清润的说道。几个跟随的太监就有条不紊的动起来。
    “爱妃,也太过仔细,朕觉得无甚大碍。”
    陈贵妃眼含情意笑的温婉:“陛下的龙体,臣妾再怎么仔细都是应该的。”说完换上调皮的笑容:
    “陛下别想岔开话题,刚才牛将军说了什么让陛下开怀?臣妾也要听。”
    承平帝觑了一眼焦急的牛大壮,故意意味深长的说:“哦~”然后看见牛大壮就差急的抓耳挠腮,才含着浅笑说:
    “牛爱卿想给自己的亡母、妻子讨封赏,因为有点着急所以求到朕这里,想求朕一道明旨。”
    这有什么好笑的,陈贵妃满眼疑惑。
    “朕让他去礼部按规矩来,结果这憨人不太懂,在家里给妻子拍着胸脯保证。结果去了礼部才知道,即便奏请也还得等。”
    “陛下……”牛大壮哀怨。
    陈贵妃笑吟吟的看着牛大壮:“哦?牛大人的妻子来了,这么说本宫赐给牛大人的妾侍可以正身了。娇妻美妾,牛大人艳福不浅。”
    牛大壮揖手苦笑:“微臣的妻子善妒,再说微臣答应过她,一生只得她一人。原来贵妃娘娘好意赐妾照顾微臣,如今微臣的妻子来了,那张小姐微臣不过陪着妻子看过一眼,清白还在。求贵妃娘娘收回成命,还张小姐自由。”
    陈贵妃听了冷下脸:“怎么本宫一番好意,贤夫妻竟是万般嫌弃?”
    牛大壮‘噗通’一声双膝跪倒。
    第38章 诰命
    “微臣夫妻不敢。”牛大壮磕头认罪。
    陈贵妃觑到承平帝皱起的眉头, 显见是不赞同自己的做法,连忙委屈的说道:“臣妾原本是一番好意, 想着牛将军护主有功, 又有伤在身才做了了这桩好事。”
    说着陈贵妃竟是委屈的哭了:“想那张家二姑娘温婉体贴,好好一个官家小姐,为了臣妾的好意, 竟然做妾也被人退……这让张小姐颜面何存,让臣妾以后如何见人。”
    美人儿一脸委屈,秋水样的眼眸被泪水半遮, 晶莹的泪珠划过莹润的脸颊, 好一番梨花带雨, 让人心生怜惜。
    承平帝笑的无奈的劝慰:“彦儿都多大了, 还是这般爱娇爱哭,难道有了皇孙,你也这般说哭就哭?。”
    陈贵妃不好意思的嘟嘴, 扯着绫帕擦泪:“臣妾明明是温婉贤淑……陛下亲口说的。”
    “好、好、好,朕亲口说的,爱妃温婉贤淑。”承平帝拿过陈贵妃手上的帕子,仔细给她擦泪。
    过了一会,陈贵妃又恢复端庄的样子,对牛大壮说道:“本宫的旨意断没有收回的,张姑娘确实不错,让她一个官家小姐去伺候你们夫妻,断没有委屈你们的地方。”
    牛大壮心道:这是拿自己当皇后娘娘呢。心想归心想实际上他低头抱拳:“是。”
    看到牛大壮服软, 陈贵妃笑盈盈的说:“不过牛娘子出身乡里,怕是有些自惭……”
    牛大壮一脸憨厚老实的跪着,心里一闪而过:我娘子一手画工了得,人又漂亮、聪慧、善良、体贴,比那看不清状况的张家二小姐,不知好过多少倍,有什么好自惭?
    “不如这样,”陈贵妃笑着起身,向承平帝屈膝“臣妾感念牛大人英勇护主,且护的是陛下长孙,功劳尤其不同一般。臣妾请陛下降下明旨,封赏牛大人家眷以示皇恩浩荡。”
    承平帝笑着应了,不管怎样自己的女人惹了麻烦,自己总要帮她一二。
    陈贵妃起身坐在承平帝旁边的榻上,笑着唤宫娥拿来一支镶宝金镯:“牛娘子初来京城,这支金镯本宫便赐给牛娘子。”
    晚上交割完毕,牛大壮过了酉正一刻,回到顶银胡同,把匣子交给顾默默:“贵妃娘娘赐给娘子的。”然后就着阿蛮打来的水梳洗。
    顾默默坐下不慌不忙打开,拿出来看了看,不愧是内造的。不说成色,只做工就精细无比。可惜顾默默学的是历史,不是考古,更何况她对饰品向来只是普通。
    等牛大壮梳洗毕,冷嫂子早就在正屋摆好晚饭,牛大壮过来看见眼睛一亮,他笑着对顾默默说:“这是娘子亲手做的吧?”
    桌上不过一个凉拌豆芽,一个拆骨肉,一小盆绿豆小米粥,让牛大壮喜悦的是一大碗劲道碧绿的菠菜凉面。在热了一天后,看着便让人口齿生津。
    最初的凉面叫冷淘,多是用槐叶加工。后来有了菠菜,菠菜比槐叶少了苦涩味,人们便渐渐改用菠菜做,名字也变成了菠菜凉面,而这种食物多是关中人喜爱。
    “嗯”收好匣子,顾默默牵着蛋蛋过来,牛大壮把蛋蛋抱起来放到椅子上,一家三口开始吃晚饭。
    牛大壮用的是海碗,而顾默默和孩子因为是晚上,娘两一人一小碗,再喝些稀粥加点豆芽菜也就足够。
    牛大壮端起比自己脑袋还大的海碗,拿筷子挑起面抖了抖,面条柔韧的弹了弹。一筷子到嘴里,用香油、陈醋、蒜泥、细盐、酱油拌的爽口无比。
    知道了顾默默的身世,牛大壮按耐住自己吃面条,爱吸溜的习惯。一筷子到嘴里咬断,再来一筷子拆骨肉,虽然少了些吸溜起来的豪爽痛快,可是有娘子儿子相伴,也很好。
    “娘子手艺最好,好吃!”
    一盘拆骨肉,再加上顾默默母子剩下的凉拌豆芽,和绿豆稀饭,牛大壮摸着肚子称心的很。
    顾默默松了口气,她很担心牛大壮吃面,也像村里人一样吸溜,虽然没有看不起的意思,可是要是让蛋蛋学会……这里毕竟不是乡里。不过她也知道这是牛大壮刻意为之,否则一个村长大,怎么会吃饭习性不同,这个人呐其实聪明的很。
    夏季日头长吃完饭不过戌初一刻,太阳还没落山,牛大壮领着自家妻儿,出了胡同随意自在的闲转。偶尔碰到同僚熟人便打招呼,介绍自己的妻小。
    “牛大□□儿接来又安家落户,是不是该好好宴请庆祝一番?”
    “应当、应当等定好日子,一定请程大人到寒舍。”
    牛大壮抱着蛋蛋和人寒暄,顾默默便微笑的站在一旁。她发现牛大壮跟人寒暄,又是不同的面貌,忠正里夹着豪爽。和面对自己时的憨厚并不相同,看来他不管怎样,总是以可靠的样貌面人。
    顾默默微笑着在心里叹口气,这大概就是他的保护色,也罢总比前一日的血淋淋好。还有顾默默发现牛大壮特别喜欢抱着蛋蛋,大概是想补偿几年的父子情分吧。
    太阳慢慢落下山头,淡蓝色的西天,铺满了灰色、橘色、酱色的晚霞。街上的商铺摊贩,次第点起灯笼,夜幕初降华灯初上。
    “让蛋蛋下来走走,咱们该回了。”顾默默笑着说。
    蛋蛋一手牵着爹,一手牵着娘,三口人背对着满天的晚霞回家。
    把蛋蛋交给阿蛮梳洗,牛大壮领着顾默默到书房说话:“为夫今天请了封赏,娘子的诰命就在最近几日,家里要准备好香案火烛”
    这件事商量过,顾默默点头表示知晓。
    “为夫今天请贵妃娘娘收回成命,放张小姐自由,贵妃娘娘不肯。”
    顾默默听了一愣,她没想到牛大壮竟然这样为人着想,按理为一个妾侍,得罪宠妃实在不划算。
    “还有咱们安定下来,为夫想着选个日子,趁着这几日为夫早上都在,好宴请左邻右舍。”
    顾默默点点头,夫妻两个慢慢商议什么日子宴请同僚,什么日子宴请手下。一般都是牛大壮选好日子,顾默默来安排,夫妻两个倒也和谐。
    蛋蛋梳洗好,自己来找娘休息。除了顾默默和牛大壮,他不喜欢别人牵着他,因此阿蛮只是跟在后边。
    “娘,蛋蛋要睡觉。”
    要睡觉!牛大壮眼睛一瞬就亮晶晶的:“娘子天晚了,蛋蛋该睡觉,咱们去休息吧。”
    顾默默含笑看着牛大壮目光灼灼,满脸欣喜期待的样子说:“蛋蛋还是不喜欢和夫君一起睡,委屈夫君先睡书房吧。”
    ‘哼!’一幅贼兮兮的样子,当谁看不出什么意思?
    本来决定做夫妻,那档子事顾默默也不打算矫情,可是那一次人参果的经历实在是……顾默默完全没体会到小说里的美好、销魂……好吧老实讲是有销魂那一刻,但是!但是!更多的感觉是:没完没了累的要死!再说有蛋蛋在,半夜偷偷摸摸有什么好。
    顾默默一手牵起蛋蛋转身欲走。牛大壮连忙半蹲下拉着蛋蛋。
    “蛋蛋是想和爹一起睡的是吧。”牛大壮笑的很慈父。
    小家伙皱着小眉头想了想,说:“娘不想和你一起睡,蛋蛋听娘的。”然后抽出自己的胳膊,丢下一瞬间凄苦的他爹,母子两去了正屋。
    夜里的皇宫很是幽静,承平帝有着良好的作息,此时已经安然入睡。长宁宫偏僻处的一间小屋子里,依然是一盏昏黄的油灯。
    一位年老的妇人,倒了杯蜂蜜花茶给轻便装扮的丽人:“娘娘尝尝,老奴还加了点碎冰,以前娘娘夏天最喜欢这个。”可惜那时候一点碎冰,也是稀罕的东西。
    丽人懒懒的端起茶盏,小啜一口:“还是奶娘做的最好喝。”
    老妇人满面慈和的看着丽人:“怎么,谁今天惹了娘娘?看着似乎不高兴?”
    “哼!牛大壮那个粗憨货,今天让本宫难看。”丽人‘啪’的放下茶盏,茶盏里的白菊随着水波摇摆。
    老妇人微不可查的叹息,转身去拿抹布,来擦桌子上溅出来的水迹。
    丽人端起茶盏方便老妇人拭擦,看着还是如此体贴的小姐,老妇人忍不住说道:“娘娘还记得昔日做小姐时的恬静随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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