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昭蓉知道明玉进宫的事,知道她此时心里一定有说不出的难受,不管是作为好友还是嫂子,她都是该陪着她的。明玉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没什么事,只是呆在屋子里边喂着“雪儿”,看起来似乎与往常无异。可是徐昭蓉知道,她此时就像一只受伤了的小兽,将自己藏在一个隐蔽的洞穴中,独自舔着伤口。
    徐昭蓉陪坐在她身旁,朝明玉道:“小玉,你要是心里不痛快就说出来,哪怕哭一场也好,可千万别憋着。”
    明玉也想哭啊,可是她只觉得心里像被一块巨石压着,压得她喘不过气,压得她快要死过去,可是双眼就像干涸了一般,她一点儿也哭不出来。
    徐昭蓉握着明玉的手,那双手是冰冷冰冷的,徐昭蓉搓着她的手,自己倒是淌下了泪来:“小玉,你别这样,凡事……一定都有解决的办法……”
    她跪也跪了,求也求了,她不知道还能有什么解决的办法?难道真的要她和沈蓝双一起嫁进孟家吗?她咬了咬唇,站起身来往门外走。
    徐昭蓉拉住她问道:“小玉,你这是要去哪儿?”
    “我……我想见瑾瑜师傅……”她还是想见孟瑾瑜,要不然,他们就离开这里,找一个世外桃源,就像青梅村那样的地方,没有人认识他们,过着与世无争,无忧无虑的日子好了。
    她往外走着,此时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想要见孟瑾瑜。
    “小玉。”明玉停住脚步,是父亲的声音,他身旁还站着一人,明玉的身子不禁微微颤动,是孟夫人来了。
    明玉走过去,恭敬地行了一礼,她不明白为什么孟夫人会在这个时候到侯府来。她看起来容色憔悴,脸上带着些许凄楚。
    明言正看到爱女,心中一酸,轻叹一声道:“跟我到书房去吧,孟夫人是特意来找你的。”
    明玉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她,想起她过往的温柔和蔼,心中不禁涌起些酸楚,到得书房,孟夫人深深一拜,倒让明玉不知所措起来,忙扶着孟夫人道:“夫人这是做什么?您是长辈,小玉不敢受。”
    “小玉姑娘,我向来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孟夫人握着明玉的手说道,“虽然我同你接触不多,可我知道你心地善良,又处处以瑾瑜为重。最重要的是,他心里也一样喜欢着你。蓝双也是个好孩子,在我心里你们两个都是一样的好,谁做我的媳妇儿,我都是欢喜。可是现在,皇上的圣旨……”孟夫人欲言又止,可是明玉却明白了她的来意。
    “孟家世代忠良,瑾瑜的父亲是为了大楚子民马革裹尸,而现在孟家也只剩下了瑾瑜一人,他身上肩负的不仅仅是他自己,还有我们整个孟家。小玉姑娘,你我都知道抗旨的后果,所以今日我来,是想求你,若是你愿意同蓝双一起进门……”孟夫人话说了一半却哽在了喉中,不知该如何说下去。
    明玉只觉得自己的双手变得冰冷,孟夫人说的她都明白,天子一言,又岂能儿戏?可是要她同沈蓝双一起进门,她自问做不到。
    明玉将自己的手轻轻抽出,哑着嗓子苦笑道:“孟夫人的来意我明白了,小玉不会让你们为难的。”
    明言正心疼女儿,可是这一切他却也无能为力,朝堂之上的波谲云诡他尚能应付,可是儿女情长却是世间最难之事,这一团乱麻没有人能替明玉解开,唯有靠她自己。
    春夜的风带着些暖意,明玉独自坐在碧苑院子的小桌前,自斟自饮,自小到大,她只记得母亲离世的时候,她曾有过这样的伤心和忧愁。她在云水镇开千杯居,是因为世人都说,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她学酿酒,想让那些心里有烦恼,有忧愁的人,喝了她的久便能忘忧去烦,可是今晚,她自己一杯接着一杯的喝,不但没有醉,反倒却是越来越清醒,直到有人站在了她的身后。
    “小玉。”她自然是认得他的声音,清冽得欲要崩裂一般,她端着酒杯的手蓦地便顿住了,她不敢转头看她,只觉得呼吸快要凝滞一般。
    孟瑾瑜站在她的身后,看着她瘦小的背影,想起在西江时那一幕幕的场景,心就如被刀割针刺一般,伸出手想要抚摸她垂下的一头如瀑乌丝,可终究还是停在了半空中。
    “我知道,我母亲今天来找过你。”
    明玉吸了吸鼻子:“那你知道她来找我是为了什么吧?”她仍是不敢转脸,只望着天上悬挂的半轮明月。
    “瑾瑜师傅,我知道你不会跟我一起走的。你还有母亲,还有孟家,你身上的还有需要肩负的责任。”
    “小玉,我只喜欢你。”
    “我知道,我也只喜欢你,也许正因为我那么那么喜欢你,才无法忍受和别人一起分享你,无法做到和沈蓝双一起嫁到孟家。瑾瑜师傅,你会谅解我吗?”
    他早就知道明玉会做这样的决定,只是听她这样说,心还是忍不住钝痛。明明,他们谁也没有做错什么,明明,他们在西江过着与世无争、欢乐无忧的日子,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一回到京城,所有的一切都不同了。
    他自然是谅解她的,可是,心里却是舍不得。
    那些策马踏春的明媚,那些夏夜听曲的夜晚,那些迎着秋风打猎的时光,那些在冰天雪地里写下满地誓言的日子,往后便只能拿出来回忆吗?孟瑾瑜甚至不敢去想,生命里没有了明玉的日子会是什么样的。
    可是,他又凭什么去挽留她?
    “小玉,再给我些时间,也许会有解决的办法……”
    她的心绞在了一起,可就是,哭不出来。
    对着夜风,明玉轻叹了一声:“瑾瑜师傅,往后若是你成亲之后,还能偶尔想起小玉,那也不枉我曾爱你一场。”
    杯中残酒一饮而尽,明玉仍是不回头,快步走进了屋里,关上屋门。
    院中是被夜色拉长的颀长身影,显得那样孤单落寞。
    明睿快要入睡的时候,听到了门口的敲门声,打开门一看,却是穿着一身素白睡意的明玉,她看起来脸色憔悴,就像生了一场大病一般。
    明睿心中一惊,赶紧将妹妹拉近屋子里:“小玉,你怎么就这么跑过来了?也不怕着凉!”一边说,一边拿起自己的披风披在了她的身上。
    徐昭蓉也被惊醒了,起身过来看明玉。
    “哥哥,我不想留在这里了,我想离开京城。”
    明睿捂着妹妹冰凉的手,他身为御前侍卫,常在皇上跟前走动,这一次的事情,他心里明白是皇上的小心思在作祟,登上九五至尊的赵云彻,早已不是当初那个一心为了明玉的单纯少年了,可是他没有想到,因为他的一己私欲,伤害了多少人。虽然他一直随在赵云彻的身边,可这时候,心里却也不由得有些恨起他来了。
    “好,你想去哪儿?哥哥陪你去。”
    “我也不知道。离开这里就好,天下那么大,还有好多我没有去过的地方呢,我想……我想四处去游历一番,哥哥你说好不好。”一边说着,明玉一边苦涩地自嘲道,“我知道我一直呆不住家,常让父亲和你操心,可是这一次……哥哥……”
    明睿明白,留在京城,只会让她每日沉浸在痛苦之中,她心里仍是念着孟瑾瑜,可两人却要天涯陌路,这对她来说,又如何能够禁受。待到孟瑾瑜真的与沈蓝双大婚,又该让明玉如何面对这一切。
    离开,是她现在最好的选择。”
    明睿的双眼湿润了起来,可又不想让妹妹看出自己的伤心,他转过身,轻轻抹了一把眼泪,回头微微笑了笑:“好啊,正巧我也很久没出去了。我去告假,陪你一起出去转转。”
    徐昭蓉在一旁也说:“是啊是啊,你毕竟一个姑娘家,现在外面许多地方也不太平,还是让明睿陪你一起去咱们放心些,什么时候想回来了,就再回来。”
    “可是……”
    徐昭蓉握了握明玉的手:“放心,我会照顾好孩子的。我和公爹在家里等你们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各位,最近事情比较多,所以更新稍有些缓慢,不过放心,不会太监的~~!
    ☆、第95章 四月雪
    古道西风瘦马,断肠人在天涯。
    从前也在书上读过这样的句子,那时候还笑古人矫情。只是现在,自己骑着马,行在寂寥无人的人管道上,小玉才明白,所谓断肠人原来就是如此。
    回望京城,轮廓依然在眼前,向前看,前路漫漫,也不知哪里才是终点。
    明睿伴在明玉的身边,从小到大,他只看到过她笑得无拘无束,即使是遇到天大的事,她也都能坚强地挺过去,可是这一次,明睿隐隐生出一些担忧和害怕来。表面上看,明玉是那样的平静,似乎从来没有发生过什么一般,也似乎孟瑾瑜对她而言不值一提。可她越是这样,明睿的心就越慌,他了解自己的妹妹,若是她能大哭一场,也许他反倒放心了,可是现在这样平静的表象之下,明睿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宫里因为小皇子的到来,多了不少喜气,赵云彻到明玫宫里的次数也越来越多,渐渐地,玉嫔似乎也失了恩宠。明玫尚在月子中,几乎不怎么下床,每日里都是乳母将皇子抱过来给她看看,有了儿子,明玫心中的郁结也似乎缓解了许多,只觉得在这世上,还有许多东西要比个人的情爱来得更加重要。她深爱赵云彻,可是现在,当她发现她已经不可能得到赵云彻纯粹的爱的时候,她更愿意做好一个母亲,培养好自己的儿子,也许赵云彻也会因为这样,对自己更不一般吧。
    即使是呆在凤仪宫,赵云彻的眉也会有皱着的时候,虽然他尽量不让明玫看见,可是又怎么逃得过她聪慧的双眼呢?
    她轻轻捋着他的眉,问:“皇上可是后悔了?”
    他以为赐了婚,明玉顶多伤心一阵,到时候总会有机会让他表露心迹。他没有想到的是,明玉会就这样走了,如此决绝,甚至都没有进宫再见他一面。对她来说,这一次,是真的被伤到了吧?
    赵云彻是有后悔过,甚至他狠狠责骂了范全。可是,内心深处,他却又庆幸自己这样做了,就算他得不到小玉,又凭什么让孟瑾瑜得到?只要明玉没有成亲,没有嫁人,对他来说,便永远都有那么一点仅存的希望,即使微弱渺茫……
    赵云彻握着明玫的手,身边的这个女人总能猜到他心里所想,甚至一直都在帮着他,还为他生了个皇子,可是这一世,除了给她皇后的名分,其他的他实在无能为力。可也许她想要的,也不过就是这些吧……
    明玉骑着马一直往前行,天黑了,都没有要停下来的迹象。明睿看不远处有个客栈,便拉住了明玉。
    “小玉,天色已经黑了,咱们进去休息一晚,明日再赶路吧。”
    明玉这才点点头,下了马,随哥哥走了进去。明睿要了些酒菜,让店小二送进客房来。已是四月的天气,一到晚上,却骤然变得阴冷起来,外面刮起了西北风,明睿打开窗看,这时节的天气却飘起了雪,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吃了些晚饭,他替明玉关好门窗,嘱咐她早些休息。这天气诡异的很,若今晚当真下了雪,明儿看来也是赶不了路了。
    明玉倒是无所谓,不过说:“反正我们也没什么目的地,行到哪里便是哪里,既然下了雪,那在这里呆上几日也行。”
    这一夜,北风刮得紧,风声呼哧呼哧甚是吓人,四月的天气,竟不寻常地飘起了鹅毛大雪,没到天亮,外面便积了厚厚的一层雪,整个世界白天白地,仿佛所有的罪恶和肮脏都被这场雪掩埋了起来。
    明睿醒过来的时候,天才蒙蒙亮,他推开窗户一看,被外面一片银装素裹震惊了,竟没想到昨夜的雪下得这般大,不知道京城是不是也下起了大雪?
    明睿搓了搓手,未穿御寒的冬衣,这天气还真是冰了人的手脚。正要关窗,明睿突然瞥见雪地里站了一个单薄的身影。
    他仔细一看,不由低呼一声,抄起床上的被子,推门冲了出去!
    “小玉!你怎么就这样站在雪地里!?”明睿跑了出去,将手中的被子裹住妹妹,她只穿着一件薄薄的衣裙,浑身手脚冰凉,嘴唇也因为这骤降的气温冻得煞白。
    明玉看着这漫天的白,想起去年冬天她和孟瑾瑜在岚苑,那一天也是下了这么大的雪,他们在院子里堆了雪人,孟瑾瑜还对她说你若喜欢这样的雪,以后我每年都陪你看,等到以后我们有了孩子,再带着孩子一起看。
    以后……
    那个时候觉得以后是多么美好,多么值得憧憬,可现在再回想起那时候的情景,恍如隔世。如果时光能一直停留在那个时候该多好……
    眼前浮现出许许多多的情景,她想起月夜的《越人曲》,想起围场时他护在自己的身前,想起在西江,她和孟瑾瑜的重逢……所有这些一幕幕重叠出现,仿佛在提醒着她这些永远也无法遗忘,无法抹灭的过去,即使她远走天涯,她又怎么可能忘得了他呢?他早已烙在了她的心里啊!
    想着想着,两行热泪顺着面颊流了下来。起初她只是小声哭泣,后来越哭越大声,越哭越伤心,明睿紧紧抱着她,柔声安慰:“小玉,哭吧,也许哭出来会好受一些。”
    “哥哥,哥哥……”明玉啜泣着,哽咽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哭,我只是觉得好难过……”
    这天晚上,明睿去看妹妹,却发现她躺在床上昏睡不醒,一摸,额头滚烫滚烫。明睿轻声唤她,明玉却是意识模糊,只是从她呢喃地口型中,明睿听出原来她是要喝水。
    明睿赶忙派人去请了大夫来,大夫看了便只说是风寒入侵,开了一些驱寒的方子,让明睿给她服用。
    可是一连过了两天,却是一点效果也没有,明玉的高热不但没有退,整个人更是昏睡不醒。明睿这才有点慌了,只是这个地界,想要找个好些的大夫也没有。无奈之下,明睿只得租了一辆大些的马车,带着明玉回京了。
    孟家也不太平。
    孟瑾瑜被迫接下了圣旨,接下了却不知该如何去遵照旨意。孟夫人劝过他,大丈夫何患无妻,早几年,也许他认可母亲说的这句话。可现在,对他来说,他心里的妻子只有小玉一人,这样的日子对他来说,又何尝不是一种煎熬?
    孟家已无其他男人,他是家族唯一的希望。可是活得这样憋屈,有时候他不禁会问自己,生而为人,究竟意义是什么?他开始质疑自己从前读过的圣贤之书,开始怀疑自己在西江时所做的那些都是对的吗?为什么明明他是忠君爱国的,可君却如此回报他?
    他知道小玉走了,她走的那日,他远远地站在城楼看着她和明睿出城的身影,心中如被万箭穿过,她的身影一点一点消失在夕阳尽头,就好像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一点一点将她从他的生命中抽离出去。
    “小玉,你还会回来吗?”他轻轻地问,明知道她根本听不见,可却多么希望她会回过头,微微笑着告诉他:“瑾瑜师傅,我不过出去逛逛,玩累了,我便会回来的。”
    他知道,她不会了。
    原来这个世界除了亲人的离世,还有那么多的事也是令他无可奈何的。
    “瑾瑜。”母亲轻轻叫他,让他惊醒了过来。
    孟瑾瑜站起身来行了礼,问道:“母亲有什么吩咐?”
    孟夫人看着儿子形色憔悴,知道他心中的苦,可是她除了劝他接受,也再没别的更好的办法了。
    她强颜欢笑,拉着孟瑾瑜说道:“今日太后宣我进宫,让咱们家该着手准备起婚事来了。”
    孟瑾瑜回了回神:“这么快?”
    “这是太后的意思,她说一来蓝双年纪不小了,二来趁着蓝双孝亲的事还没过了大家议论的热度,赶紧操办了。”
    “那母亲看着办便是。”
    孟夫人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刚才说……瑾瑜,你是答应了吗?”
    孟瑾瑜既没点头,也没否认,只是又重复了一遍:“母亲看着办便是。”说完,便拂袖而去。
    孟夫人以为儿子终于想通了,到祖宗牌位前拜了拜,打算明日起就着手办起婚事来。可是,晚上睡到床上,却是越想越不对劲,她对自己的儿子还是了解的,以他那倔强的脾气,又以他对明玉的一片情意,怎么可能这么容易便妥协了?
    孟夫人左思右想,愈发睡不着了,便起了身,打算再去找孟瑾瑜问个清楚。
    孟瑾瑜的房间一片黑漆漆的,孟夫人推门进去,走到床边轻轻唤道:“瑾瑜?”却没有人应她,她伸手一摸,床上竟是空的。孟夫人便赶紧喊人,往马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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