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昭一颗心顺利放回肚子里。他走到床边,用指腹替她擦掉眼角沁出来的泪珠,“我昨晚睡得不沉,所以醒得比较早。阿姮,时间还早,你再睡一会儿。”
    李陵姮摇了摇头,又打了个呵欠,“算了。”
    她想到魏昭刚才说昨夜睡得不沉,开口道:“是因为阿那瑰可汗那件事吗?查得怎么样了?”
    魏昭低头在李陵姮发顶上轻轻吻了一下,“没事,你不用担心。”他换了个话题,朝李陵姮说道:“阿姮,你能给我绣个佩囊吗?”
    李陵姮半眯着眼,懒洋洋地唔了一声。魏昭见她的模样,似乎不是非常乐意,心里顿时像是哽了一块东西。他不动声色地压下心里的烦躁,继续朝李陵姮说道:“你若是嫌麻烦,那就算了。”
    “唔。”李陵姮眼睛已经闭了起来,闻言只含糊地应了应。
    刚刚心里还有些不舒服的魏昭,见状,只觉无奈。他将已经睡着的李陵姮放在床上,替她重新盖好被子。
    魏昭凝视着李陵姮的睡颜,凌厉的眉眼都渐渐柔和下来。他俯下身亲了亲李陵姮白皙的额头,刚想转身离去,就听到身后传来李陵姮带着睡意的声音。
    “镜台下面有个佩囊。”
    满以为佩囊无望的魏昭胸口忽然鼓胀起来。他大步走到镜台前,一层层拉开抽屉,一直到第三层,他终于看到里面躺着一个竹青色的金缕兽爪佩囊,配了湘色的挂绳。
    魏昭一把将佩囊取出来,翻来覆去看。佩囊绣得非常精致,针脚细密,纹路整齐,显然不是短时间内能完成的。
    他握紧佩囊,快步走到李陵姮身旁,执起她的手仔细看了看,发现十指青葱光洁,没有半个针眼后才松了口气。
    杨廷之藏在暗处,看着魏昭朝皇信堂走去。他无意间发现,这一路上,陛下竟然摸了无数次腰间的佩囊。跟在他身旁的属下见上官也将目光放在了陛下腰间,立刻小声说道:“大人,您也觉得陛下今日有古怪对不对。”
    杨廷之朝他翻了个白眼,“瞎想什么呢。”看陛下这样子,这佩囊铁定是皇后给他绣得,如果不是,他就把那个佩囊吃下去!
    皇信堂里,魏昭已经处理完了今日的事务,他下意识摸了摸挂在腰间的佩囊,打算起身去和宁殿。
    然而,还不等他站起来,俞期就从外面进来。
    “陛下,杨大人手下的刘侍卫求见。”
    魏昭眉间一皱,这个人是他昨天派去监视裴景思的。
    “让他进来。”
    面容平凡的刘侍卫进了皇信堂,朝魏昭跪地行礼后,开口禀报道:“陛下,裴景思和夫人闹起来了。”
    “怎么回事?”
    刘侍卫详细地将这件事说出来。昨日,他被陛下叫过去,却不曾吩咐什么事,起初心里担忧不已,但后来,陛下又把他叫了过去,吩咐他去监视裴家郎君。
    他很看重这个得来不易的任务,一接到任务就潜入裴府,结果正巧撞见一场大戏。
    有个外面的乐妓悄悄给裴郎君送信,阴差阳错,那封信被穆娘子截了下来。因着白日里的争吵,穆娘子一听这信是外面送来的,还染着胭脂香气,直接便把信拆了。
    谁能想到,这居然是一封求助信!写信的乐妓怀孕了,她在信里说,孩子正是裴景思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她已经瞒不下去,想让裴景思将她买出去。
    穆娘子嫁进裴家四五年,尚无所出,哪想到外面的乐妓居然怀上孩子了!她又气又妒又失望,没听身边老媪的劝说,直接拿着信去找裴景思算账。
    这件事越闹越大,连裴夫人都知道了。现在裴家乱成一团,裴夫人早就想要孙子,这会儿一力要将怀孕的乐妓接进来,穆娘子坚决不肯,裴郎君夹在两人中间,并未出声。
    早在听到乐妓给裴景思送信时,魏昭嘴角就微微翘了起来。待听完整件事,他唇边的笑意阴鸷狠辣,透着一股子恶意。
    他好心想放裴景思一马,让他能体体面面地去死,没想到他却自己做出这种事情来。那可就怪不了他了。
    魏昭朝跪在地上的刘护卫颔首,“去,替裴夫人加一把火。”
    这可是裴景思自己的种,怎么能流落在外呢?
    虽然裴景思居然让一个乐妓怀了孩子,但魏昭却没有急着把这件事告诉李陵姮。他打算过些时候,等这件事渐渐平息了,再让李陵姮“无意间”知道。
    按李陵姮之前的习惯,她确实可能要到整件事都已经平息了,才会听说。但自从她发现自己越来越靠近上辈子的她时,便有意识地想多出去走走。
    因为这次李陵姮邀了魏昭一起,魏昭想都没多想就答应了她。然而等到坐在茶楼里,听到楼下传来的议论声时,魏昭才想起来他之前的计划。
    出身鲜卑贵族穆氏的穆元颖骨子里带着鲜卑女子的泼辣和蛮狠。她一面恨裴景思辜负她,一面又厌恶裴夫人之前经常为难她,两项相加,这回半点没有给裴氏留面子,直接将整件事闹到人人皆知、不可开交的地步。
    楼下的几人便是知晓了这件事后,忍不住在茶楼里聊起来。
    “要我说,裴秘书中郎这件事,还真算不得什么。不过是件风流韵事而已。反倒是裴中郎的夫人,妒性着实大。”
    楼上,李陵姮听着下面传来的议论声,眸色渐渐冷淡下来。
    “阿姮。”
    魏昭有些担心地喊了她一声,他之前打算等这件事平息后再让她知道,就是怕现在闹太大,会让她回忆起当初的遭遇。
    李陵姮心中正在想事,一时没有听到魏昭的叫声。她听着楼下那几名男子的议论声,唇边渐渐露出一抹讽刺的笑容。
    她——
    “嗯?!”李陵姮下意识惊呼一声,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居然被魏昭抱进了怀里,正坐在他大腿上。
    李陵姮长呼一口气,缓了缓略带急促的气息,朝魏昭道:“你放我下来。”他们虽然坐在阁子里,但到底是在外边。
    魏昭不仅没有松开她,反倒将她抱得更加紧了。他凑到李陵姮脖颈边,看着那一截白嫩得如同莲藕的脖子,轻轻用唇瓣摩挲着。
    “阿姮,你在想什么?”
    随着魏昭的开口,温热的气息喷在李陵姮脖子上。
    明明魏昭的声音依旧带着柔情蜜意,李陵姮却下意识一颤。抱着李陵姮的魏昭,将她的颤抖感觉得一清二楚。
    他看着李陵姮脖子上渐渐立起来的鸡皮疙瘩,笑声低沉。他的阿姮,总能敏锐地察觉到他的情绪。
    李陵姮深吸一口气,坐正身子直视魏昭,语气里多了几分严厉,“魏昭,我刚刚只是觉得他们对穆元颖的评价太苛刻了!”
    这世道似乎总是这样,世人对女子苛刻胜过男子。就像上辈子,明明是裴景思背叛了他们之间的约定,但在旁人眼中,却是她太偏激,要求太多,太过善妒。
    魏昭闭了闭眼,心里翻滚的暴戾之气终于慢慢平复下去。他抱着李陵姮的手松了松,却依旧没有让她下去。
    魏昭这辈子,花在李陵姮身上的心思最多。几乎是在听到她的话的同时,魏昭就猜到她心里的想法了。
    “阿姮,这世道对女子苛刻,但你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不会有人置喙。”她的身后,站着皇权!
    李陵姮心里叹息一声,面上却不显。她不想再谈这个话题,开口想要换一个。然而,不等她张口,就听到楼下那几人越聊越过分,开始大力抨击时下妇女太过善妒,没有容人之量。其中一名儒生更是摇头晃脑,背诵起《诗经》中《关雎》和《螽斯》二诗来。
    “这些女子当真该好好学学什么叫夫为妻纲,好好读一读《列女传》,甚至连《诗经》中都提到“不忌之德。”
    李陵姮脸色越发难看,她终于忍不住冷声喝道:“那夫为妻纲还有《列女传》都是谁写的?!”
    楼下的几名儒生没料到楼上竟然会有人突然出声,听声音还是名女子。想到正是因为有这些敢在大庭广众公然发声争执的女郎,才会有越来越多的女子变得蛮横无礼,不遵守三从四德,几人心里也生了怒气。
    其中一人嘲笑道:“果然是无知妇人!夫为妻纲是董公提出的,《列女传》则是刘公所作。”
    茶楼里一时间安静下来,只有二楼阁子里的女声继续响起,“董公和刘公是男子,相为尔。若使董姥和刘妪撰诗,,还能有此言吗?!”
    李陵姮身后,魏昭看着她站在窗前的身影,眉眼间染上笑意。他喜欢看李陵姮这样张扬大胆的模样,这会让他觉得自己很有用。
    楼下的几名儒生脸涨得通红,满茶楼的人哄堂大笑。
    就在此时,另一道女声在二楼不远处的阁子里响起。
    “说得好!当今陛下后宫只有皇后一人,难道也是皇后殿下善妒吗?!正是因为你们这些男子自己留恋美色,不忠于妻子,才会有那么多妒妇!”
    听到这个突然出现的女声,李陵姮脑中忽然想到一个人,脸上渐渐浮上笑意。原本坐在她身后含笑看着她的魏昭,见到她陡然亮起的眼眸,突然觉得有些不妙。
    第57章 57.争抢
    李陵姮转向魏昭, 脸上带着几分惊喜之意, “是十二娘。没想到十二娘竟然来邺城了,不知九娘是否也和她一起来了。”
    魏昭压了压心里的郁气, 开口想说如果她想知道,自己可以派人去那边瞧瞧。
    但不等他把这话说出来,就听到李陵姮朝着屋外的婢女吩咐道:“去刚刚说话的那间阁子瞧瞧, 看看是不是十二娘。”
    想到可能见到许久不见的朋友,李陵姮脸上带笑,心情极好。魏昭看着她的笑颜, 心里却有股火气冒出来,他深深地呼了口气,触摸到腰间佩囊里的硬物,才控制住心里的邪火。
    一会儿的功夫,婢女去而复返。她不仅带来了确切的消息, 还把那间阁子里的十二娘等人请过来了。
    “拜见陛下, 拜见殿下。”王十二娘朝着坐在桌旁的两人俯身恭敬行礼。她对着李陵姮时稍好一些,对着魏昭时, 简直是连眼睛都不敢抬一下。
    魏昭将王十二娘的紧张害怕看在眼里,却并未多想。他努力压着心里的暴戾,装出神情平淡地点了点头,李陵姮倒是面含笑意朝王十二娘道:“快快起来。”她看着起身后的王十二娘, 心里有了几分感叹。当年的王十二娘就像是九娘的小尾巴一样, 整日跟在九娘身后, 经常一边听她们聊天, 一边捧着块点心吃着。
    没想到眨眼间,那个小巧可爱的小女孩也已经长成亭亭玉立的女郎了。
    “十二娘快要成亲了吧。”李陵姮记得去年回晋阳的时候,就听说王家十二娘已经定亲了。
    提到婚事,王十二娘嘴角忍不住微微翘起,眼神甜蜜。她朝李陵姮禀报道:“是的,时间定在今年四月。”
    “我和你阿姊是闺中密友,等你成亲时,我替你添妆。”只可惜,这次九娘没来。
    能得皇后添妆,好处多多。王十二娘闻言,立刻高兴地道谢。
    李陵姮不在意地笑了笑,看着站在王十二娘身旁的年轻夫人出声问道:“这位是?”那是一位容貌清丽、形容瘦削的女子,大约二十出头的年纪,一身素色衣裙,打扮得极为素净。
    王十二娘急忙为李陵姮介绍,“这位是范三娘子,前任青州刺史、燕郡公陆子徵陆大人的夫人。”她顿了顿,补了一句,“也是我未来的大姑姐。”
    光说范三娘子,李陵姮可能还不知道她是谁,待提到青州刺史陆子徵,李陵姮立刻反应过来了。
    原来是她!李陵姮心里有些惊讶,没想到王十二娘竟然会带这位范三娘来见自己。
    王十二娘脸上显出踌躇之色。李陵姮顿时明白,王十二娘应该不是单纯来拜见她而已。
    “十二娘有何话,不妨说出来。”
    王十二娘心里犹豫不已,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说。她想了又想,觉得李陵姮毕竟是个穿越者,应该能理解她的想法,又想到她刚才出声反驳那几个酸儒,说明她应该还没有被这个时代的男女观念同化,咬了咬牙,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请殿下见谅。我这次来邺城,其实是有事想求殿下帮忙。”
    话说出来之后,王十二娘反倒轻松了一些。她竹筒倒豆子一般,干净利落地将她的来意以及整件事都禀报给李陵姮。
    原来,王十二娘这回来邺城,其实是为了她的大姑姐范三娘。王十二娘的未婚夫范氏郎君,是闻名后世的风雅名士,还没穿越前,十二娘就非常崇拜范氏郎君。爱屋及乌,再加上范三娘自身又为人和善,十二娘和她关系也极好。
    范三娘嫁给燕郡公独子陆子徵为妻,两人琴瑟和鸣。成亲两年,陆子徵继承父亲的爵位官职,范三娘妻凭夫贵,本是好事一桩。但去年三月的时候,陆子徵意外身亡,范三娘成了寡妇。
    陆家乃是鲜卑八大贵族之一,还保留着鲜卑族收继婚的习俗。燕郡公的爵位被陆大人的堂兄拿走不说,族里长辈还逼着范三娘嫁给陆子徵的堂兄。
    范三娘和夫婿感情极深,夫婿死后,她一心只想为夫婿守寡,根本不想再嫁,更何况是嫁给夫婿的堂兄。
    但陆家势大,范家地位不及陆家,加上范三娘生父生母都已过世,范氏不愿替她出头。王十二娘想帮范三娘,想来想去,最后想到李陵姮身上。
    王十二娘说完,阁子里一片寂静,她甚至能够听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她心里忽然害怕起来,她一直觉得李陵姮是穿越者,拥有他们那个时代的思维方式,一定能够理解范三娘,愿意帮她。
    但若是自己想错了呢?
    她垂在腿上的手指攥紧了裙面,感觉背上有一道锐利的目光注视着。她回想刚才记住的位置,猜到那道目光的主人应该是魏昭。
    想到历史上魏昭的凶残行径,王十二娘更加害怕了。
    范三娘不忍见王十二娘担惊受怕、受到处罚。她也跪了下去,朝李陵姮和魏昭诚恳道:“此事全是我一人的主意,是我撺掇着十二娘来向殿下求助,殿下若是要责罚,还请责罚我一人。”
    “阿姊!”王十二娘忍不住喊出声来,明明是她硬要来找李陵姮帮忙,三娘一直在阻止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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