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姓徐, 大名叫徐乾兴, 小名叫滚子。我爹说,为我取这个大名,是为了纪念一段旧事,而为我起这个小名,是因为我小时候长得胖, 总是肉滚滚的。
    不过我觉得爹说的不是实话, 因为我不止一回见到他与娘说起什么“滚子肉”, 两人都会笑个半天,这里头一定有别的事儿!
    外面的叔伯姨婶们每次见我, 都会夸我生得好看, 说我长得像娘。娘长得比爹白,比爹秀气, 好像我确实更像娘。不过要是听见外人说我“长得真秀气, 漂亮得像个小闺女似的”云云,爹就会跟人家吹胡子瞪眼——哦, 其实那会儿他还没胡子。
    如此看来,好像长得像个小闺女不是件好事, 可是,据管家伯伯说, 在我很小那时候, 爹曾经多次将我打扮成个小闺女,给我梳小辫,穿花衣裳, 还请了位宫里的画师给我画了张像。
    那张画像我见过,画上的小闺女穿着团花红棉袄,梳着两根羊角辫,白白胖胖活像街上卖的大阿福,不过我觉得那一点都不像我,管家伯伯一定是哄我玩儿的。
    爹当的官是锦衣卫的什么使,手底管着很多人,也有很多朋友,其中与爹最要好的当属卓伯伯和李伯伯,李伯伯的儿子李哥哥比我大两年半,卓伯伯家的卓妹妹比我小三年半。
    记得娘刚生了妹妹那会儿,卓婶婶来家里看我们,对娘叹着气说怕自己早年吃过什么药,怀不上孩子,然后还哭了,说要给卓伯伯纳妾——她们以为我太小听不懂,我确实没听懂,不过都记住了。
    后来卓婶婶回了家去,没几天就传来喜信,说是有身孕了,再来时卓婶婶就抱着我妹妹连说定是妹妹有福,让她沾了喜气儿。我听了有点不高兴,怎知道不是我有福呢?
    住在皇宫里的皇舅舅也是爹的好朋友,不过爹不承认,也不许我去对别人说皇舅舅是他好朋友,可是我明明看得出来,没有外人在的时候(我当然不是外人),爹与皇舅舅说起话来不分里外,跟与李伯伯卓伯伯他们说话没什么两样,爹与娘私下里说起皇舅舅,也和说起李伯伯卓伯伯他们时没什么两样。
    所以,皇舅舅一定就像李伯伯卓伯伯他们一样,是爹的好朋友。
    我还有一位大皇舅舅,他住在皇宫东边的永庆宫里,爹与皇舅舅曾经带我去那里看望过他几次,头一回去时,那里只有一个比我大两岁的大皇表哥,第二回去时多了一个皇表妹和一个皇表弟,第三回去时又多了两个皇表弟……
    我听见爹与娘在家里说起大皇舅舅,就说他这几年没事做,光生孩子了。
    住在乾清宫那位皇舅舅家有个只比我小半个月的皇表弟,就是后来的太子表弟,后来又有了一个比我妹妹小半年的皇表妹,再后来又有了比我弟弟小一个多月的皇表弟。连皇舅舅自己都说,不知为何他家的孩子总与我家前后脚出生,是男是女也都是一顺儿,看来我们两家着实有缘。
    我听见爹对娘说起皇舅舅的这句话,还说皇舅舅的三个孩子是三个娘生的,我家的三个孩子是一个娘生的,所以还是我爹与我娘更有本事。
    爹的这些好朋友家的哥哥弟弟妹妹们也都是我的好朋友,我有时与李哥哥卓妹妹他们在一处玩,有时与大皇表哥与太子表弟他们在一处玩,但从来不会跟他们所有人同时在一处玩。
    我问爹为何不能带李哥哥与卓妹妹也进宫去和太子表弟他们一起玩,爹也没说清楚为什么,反正就是不能。
    我八岁那年,皇舅舅送太子表弟进詹事府开蒙读书,叫我去做伴读,一起读书的还有大皇表哥,以及另外几个朝中大官家的公子,我不会叫他们哥哥弟弟,因为他们对我都不好。
    一回有个大官的儿子笑我长得娘里娘腔,说我像个兔子,我很生气想揍他,结果没等我动手,大皇表哥和太子表弟就把他打了个鼻青脸肿,他哭着跑了。
    还有一回另一个大官家的儿子笑我爹为官十年还是正三品,从没升过官,还说他爹三年就升了两级,比我爹本事大多了,我又很生气,结果又是没等我动手,大皇表哥和太子表弟就把他打得口鼻流血,哭着跑了。那天后我再也没看见过他。
    我很郁闷,平日跟爹学了那么多功夫,从来都没跟谁打过一架,好不容易有了这两次机会,还被大皇表哥和太子表弟抢了。
    我回家把这些事对爹娘说了,他俩就只会笑,都不管我郁闷些什么。
    别人好像都很怕皇舅舅,连太子表弟都怕,我倒是一点都不怕他。每次见了他的面,我都随着别人好好行礼,皇舅舅每一回都会率先扶我起来,笑呵呵地拉我问长问短,好像不论我说什么,他都听得很高兴。
    只有一回例外,那回他问我“乾兴觉得皇表妹长得好看不”,我就说“好看”,皇表妹确实长得很好看,比我妹妹还好看(我妹妹长得像爹,人家都说她比我还像男孩子),皇表妹就跟卓妹妹差不多好看。
    然后皇舅舅又问我“那以后把皇表妹嫁给你做媳妇好不好?”,我有点为难,回答他“可是我玩过家家的时候已经答应了以后娶卓妹妹做媳妇,爹说了,男儿汉说了话就要算数的。”
    然后皇舅舅就不高兴了,还说要把卓伯伯全家调去琉球国打海盗。
    我以为自己惹了祸,有点害怕,回到家一五一十地对爹娘说了,结果爹娘也不知哄哄我,倒好好笑了一通,还说皇舅舅“都快三十的人了还恁孩子气”。
    最后娘警告我,她和爹说皇舅舅的话一概不许说给别人听,不然就罚我抄一百遍《论语》,吓得我睡觉都要拿块布条把嘴绑起来,生怕一不小心梦话说出去。
    哦,忘记说,还有一位叔叔好像也是爹的好朋友,不过他极少会登门来访,我只见过他寥寥几面。那位叔叔比爹的年纪还小些,总是脸色冷冰冰的,外面的人都说爹很吓人,我倒觉得他比爹吓人多了。
    那位叔叔也为爹做事,但究竟做什么事,爹没有告诉我,连他的名姓,爹都不肯对我说,说是怕我说出去被外人知道,要等我再长大些再说。
    虽然如此,我还是觉察得出,那位叔叔与爹的交情也很好,他为爹做的事,一定是很大很大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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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戎狄故都赫图阿拉坐落于浑河支流的南岸,戎狄自己人都称这里为“老寨”。
    自从汉历至元九年年初那次大捷,将以耿德昌为首的辽东汉军驱赶回了山海关内之后,戎狄铁骑并未在宁远锦州一带驻军停留,而是拆毁了城墙之后退回自家驻地。
    大汗料定,汉人皇帝必定会尽快派兵出关收复辽东,而辽东除了几座孤城之外无险可守,对方若是据城而守,自己便可围城打援,若是进兵,自己便去迂回蚕食,并抢夺对方粮饷,总之无论如何,都是己方占优,既能扩充自家实力,又可拖垮对手。
    过上几年必可拖垮整个汉人国朝,届时整个中原都将唾手可得。
    没想到他竟失算了,自耿德昌退兵之后,汉人皇帝都换过了一任,却都只是增兵坚守山海关喜峰口一线,数年下来未曾派出一兵一卒出关到辽东,倒像是将整个辽东抛弃不要了。
    多年以来,戎狄部落靠的都是出兵抢夺过日子,抢汉军的兵器粮饷,抢汉民的财帛器具,自汉人闭关据守以来,关外的财物很快被抢夺搜刮一空,戎狄再没的可抢,又无法突破雄关南下抢劫,日子也就过得一年不如一年,眼看着就快倒退回几十年前的样子,再去以游牧打猎为生了。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汉历信仁三年,有个年轻人带着数百人马和大量财物,驾船自渤海朔浑河而上,来到老寨赫图阿拉投奔大汗。
    他自称名叫梁迪,是前任兵科给事中梁振瑞之子,因父亲落罪抄家,他不得已逃出京师,在海上做了四年海盗兼海商,积攒了些财帛与人马,因近日被东江军围捕走投无路,特来投奔大汗。
    大汗对至元九年年底的那一场京师政变知之甚详,但这伙人来历不明,他不敢轻易信任,虽留了他们下来,仍处处谨慎提防。
    梁迪本人寡言少语又精明能干,手下这伙人各有所长,尤其其中一些熟知海陆两道贩私渠道,可以张罗戎狄部落将驻地所产的辽参、人参、鹿茸等物卖去中原,换取这边所需的物资,很快为戎狄解了燃眉之急。
    久而久之,戎狄对梁迪一伙的防范逐渐消弭无形,大汗还将其待若上宾。
    一晃数年过去,已到了汉历信仁八年的深秋。
    与赫图阿拉隔河相望的一小片平坦草原之上搭着几座装饰华贵的毡帐,是哈答公主的行猎之所。哈答公主年方二十四,却已是接连死过两任丈夫的寡妇,戎狄之中人人皆知,她仗着兄长大汗的宠爱骄横成性,有人说那两任丈夫都是因为惹她不喜,就被她暗杀致死的。
    戎狄族人没有汉人那么看重贞操,大汗也由着妹妹胡闹,哈答公主身边男宠不断,自上一任丈夫还活着那会儿她就看中了梁迪,这个汉人小伙远比本族的男人显得斯文,还带着点柔弱,虽说少了点英雄气,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可惜梁迪的态度总是淡淡的,任她百般示好甚至威逼利诱也不为所动。奈何大汗还器重梁迪,哈答公主也不敢做得太过分。直至这次大汗帅兵出营去打劫一条汉人商队,哈答公主趁机略施手腕,陷害一个梁迪的亲信手下偷盗粮食被捕下狱,才以此要挟,终于叫梁迪答应了陪她出来行猎。
    哈答公主相信,等真得了手,这男人必会屈从于自己的魅力,欲罢不能。
    辽东的深秋之夜已然十分寒冷,一连生了四个炭炉才将毡帐之内哄得温暖如春。哈答公主衣衫半解,袒露着大半个上身,像蛇一样缠在梁迪身上对他抚摸吻舔,梁迪却只是简单敷衍,没露半点兴致,还在她主动想去解他衣带的时候,索性躲开了。
    哈答公主半点也不生气,反而满心好笑:都临到这会儿了还装矜持,当我不知道男人都是些什么货色?
    “你想什么呢?”哈答公主草草在身上搭了件狐裘,坐起身问。
    梁迪系好被她扯松的带袢,背对着她淡淡道:“想家。”
    哈答公主噗嗤一笑:“你都来了老寨快六年了,还没当这儿是家?好吧,这儿是不及你家好,那也没事儿,等再攒两年的粮草,大汗必定攻下山海关举兵南下,到时你就能回家了,我叫他把你家那整座城池都交与你管,满城的人都给你做家奴。从前哪些人欺负过你,都交给你随意整治。”
    梁迪回眸扫了她一眼,唇畔略显冷笑。
    哈答公主看得一惊,他那模样满是鄙夷,就好像听她说了一句何其荒诞的蠢话,他是一向冷淡,可还从未如此直白地对她显露不敬,这又是怎么了?
    没等她动问,梁迪已起身走去门口,一举掀开了帐帘。
    “你干什么!”哈答公主斥道,连忙裹紧了身上的狐裘。她倒不怕在外人面前赤身露体,只是寒风灌入,冷得难耐。
    梁迪站在门口,朝外望着,缓缓道:“是啊,都快六年了,我是该回家了。回家去,娶个媳妇,生个孩子,在我爹的灵位前烧上一炷香,把我这几年来做的事都告诉他……”
    哈答公主冷得瑟瑟发抖,看着这样的梁迪心里也越来越害怕,高声叫道:“来人,来人!”
    “不必喊了,你的那些随从早已被我的人制住,现下应该已经没有活口了。”梁迪回过身来,脸上带着薄薄的一层笑,“你想不想听我给你讲个故事?”
    哈答公主抖得越来越厉害,脸色也发了白。难不成就因为她对付了他一个手下,他就要如此报复?可她怎么说也是这里的公主,他对她如此不敬,又想如何全身而退?
    梁迪已然自顾自讲了起来:“从前有个少年,他爹在朝廷里做着大官,忽然有一天,他爹被锦衣卫抓进了诏狱,死在了里面。少年认定是锦衣卫的指挥使大人害死了他父亲,发誓要为父报仇。有个他父亲的同僚为他安排了一个机会,让他去谋害那位指挥使大人看中的女子,好叫其生不如死。
    结果少年失手了,被指挥使大人抓了个正着。他以为自己死定了,没想到还未等到指挥使大人对他用刑,他忽然毒发倒地。这才明白,原来派他来的那位伯伯已经给他下了毒,目的只是想要叫他替他们背负下所有罪名,根本不是为了帮他报仇,反而是他一直想杀的指挥使大人花了几个月的工夫救活了他,多给了他一条命……”
    他垂着眼睫,轻轻一叹,“你说,遇到这种事,他该如何做呢?自然该是全力以赴协助指挥使大人,报答人家的恩义吧?”
    哈答公主已然明白了几分,颤着嘴唇道:“你……就是……”
    他一笑,颇显傲然:“没错,我不是梁迪,我姓柳,叫柳仕明,是锦衣卫的密探。”
    他一步步踱开门边,娓娓道来,“我爹曾经与梁振瑞交情甚好,我与梁迪也很熟悉,梁振瑞因谋逆被抓之后,梁迪确实逃出京师做了海盗,不过没出几个月就被东江军的毛将军抓了,押回京师受审。锦衣卫指挥使徐大人就安排我顶替了他的身份,训练了我两年,放我出来假意投奔你们。
    因为我爹确实曾是奸党一派,我对你们大汗说的话七分为真,三分为假,足以骗得过他。这五年多以来,我已将你们的兵力部署、行动规律摸得一清二楚,全都如数报给了指挥使大人知道。你当我半年前那次南下真是为你们采买首饰去了?那时我去了京师,还在指挥使大人的府上叨扰了一顿午饭。”
    哈答公主已然面无人色:“难道这一回……”
    “没错,这一回大汗带人去劫掠喀尔喀部的汉人商队,都是我一手安排的。我们的天子御驾亲征,领精兵三十万,自天津卫港口出海,你当他们真是去打朝鲜?他们是奔这边来了,与毛将军的东江军里应外合,一举将你们的大军切为两段,包抄歼灭。你的大汗哥哥回不来了,即使侥幸回来,也只会是孤家寡人。”
    敞开的帐门外忽然闪起光芒,就像有一大批手持火把的人靠近,哈答公主惊惶地朝外张望。
    “不用看,那是河对岸的老寨起火。我手下那六百余人全都是锦衣卫的密探,现在城里还余二百六十二人,足够趁你们不备打开城门,迎接我们的大军进入。这下你们的老窝也被端了。自然,被你关进牢狱的那一位我的手下也会被放出来。他真名叫王庚,是手把手教我如何做锦衣密探的老大哥,我一向对他尊敬之至,你算计了他,还想我听命于你?”
    哈答公主哭了出来,怒骂道:“你个没良心的,这几年来大汗待你多好,我待你多好,你这忘恩负义的禽兽!”
    “禽兽?”柳仕明露出讽笑,一探手取下墙上挂的一柄羊角弯刀,走近过来。
    哈答公主缩身后躲,色厉内荏地喝道:“你敢,你敢!”肩上的狐裘滑落了一截,露出奶白色的肩颈,脖颈上挂的一串绿玉珠串通透明丽。
    柳仕明探出未出鞘的弯刀,挑起那串玉珠:“你最爱这串珠子,可知道它是怎么来的?五年前,我亲眼看着你二哥砍下一个汉人富商妻子的头颅,从喷着血的尸首上抢来这串珠子,你以为将珠子洗个干净,再换一根穿绳,就没人记得这份血债了?
    你们生于苦寒之地谋生不易,我们也能体谅,可惜,称臣朝贡你们不愿,通商互市你们也不满足,连辽东有大片汉人已开垦好的良田你们都不愿接手来种,仗着兵强马壮,你们一门心思只想杀人,抢劫,杀人,抢劫……就你们这群禽兽不如的东西,还敢骂我是禽兽?!”
    他目中闪出森森恨意,整个人锋芒毕露,与平日的那个斯文内敛的男子判若两人,“我是汉人,知道你们所杀汉人何止百万,你还指望你们给的那点小恩小惠就能叫我忘了这血海深仇?你不晓得,这五年多以来,我与我那些同伴看多了你们的劣迹,都有多想一朝动手,将你们彻底灭族!”
    见哈答公主只顾嘤嘤哭泣,柳仕明感到一阵无趣,将手中弯刀抛到她面前:“大军压境,你身为戎狄皇族是别想逃脱一死了,及早自我了断了吧。”
    说完就转身走去,刚至门口,就听见身后恶风袭来,哈答公主已手捧弯刀扑到了跟前。
    柳仕明知道这婆娘也像她的兄长们一样弓马娴熟,早就有着提防,及时侧身一避,反手擒住哈答公主的手腕往回一拧,借着她自己的前冲之力,便将弯刀的锋刃送入了她的咽喉。顿时鲜血喷溅,玉珠穿绳断裂,叮叮咚咚地撒了一地。
    北方游牧民族崇尚的都是大开大合的功夫,哈答公主还是头一次见识到这般巧妙的擒拿招式,一时惊叹异常,可也只能惊叹一瞬,就此一命呜呼。
    柳仕明撤身出了营帐避开喷溅的血滴,忍不住又将自己方才这一招比划了一遍,脑中清晰回想起当年徐大人亲手教他这招的情景。
    遥想当年,他头一回与徐大人交手那时,还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在人家手里连一个回合都撑不下来呢……柳仕明不觉露出一丝笑意。
    朔雪纷飞开雁门,平杀历乱卷蓬根。功名耻记擒生树,直斩楼兰报国恩。
    信仁八年秋,信仁帝御驾亲征,锦衣卫指挥使徐显炀随行护驾,与皮岛东江军毛总兵里应外合,大破戎狄老寨,将戎狄主力几乎歼灭殆尽。
    在柳仕明手刃哈答公主的三日之后,赫图阿拉城内外已归于平静,天子之师入主城内暂时休整,柳仕明也头一回得徐大人引见,觐见天子。
    信仁帝披着一袭崭新的白狐斗篷,在大汗昔日的宝座上就座,待柳仕明施礼过后,他端详着他,笑吟吟道:“辛苦你了。”
    柳仕明正待谦辞,却听皇上紧接着说:“叫你多年深入敌营不算,竟还要勉为其难去做鞑子公主的男宠,当真是委屈你了。朕来问你,那位鞑子公主姿色如何?可配得上你?”
    对这位皇上,柳仕明从别人那里听说的都是他如何杀伐果断,不讲情面,只听徐大人一人说“皇上这人是威严起来特威严,随和起来也特随和,你见到就知道了。”听这话的意思,皇上就算是随和起来了么?
    柳仕明头回面圣本就满心紧张,听皇帝如此动问,脑中一片混乱,磕磕巴巴地回答:“回皇上,哈答公主如今陈尸于河对岸,那里想必还无人过去收敛,皇上若是有心看她姿色如何,臣……可以领路。”
    信仁帝与站在一旁的徐显炀对看一眼,同时“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七日之后,皇帝一行起兵返程。徐大人作为随行护驾头一人,自是随时伴在圣驾左右,也是因此,这一回出征他根本没得机会拔上一次刀。
    看着这就要得胜还朝了,徐显炀未免有些失望——连柳仕明都有机会杀了个人,我却一次动手的机会都没捞着。
    信仁帝也明白他这心思,与他并骑行在归途时便道:“朕早就觉得你这身功夫只做个锦衣卫指挥使屈才了。”
    徐显炀笑叹:“其实您真要叫我去做别的,我也不会。真要领兵上阵,光是武艺高强也不顶事。”
    信仁帝瞥他一眼:“刚夸你一句就狂了,哪有自己就说自己武艺高强的?”
    这不是挖坑儿给人跳么?徐显炀蹙起眉:皇上这些年下来,对谁说话都显得成熟多了,唯独对我说话还是老样儿,这也算是对我的格外厚待?
    “你知道这趟收复辽东,最大的好处是什么?”信仁帝手上又是习惯性地摇着马缰,“辽参呐!因为鞑子占了辽东,京城好几年都没进过辽参了,民间或许还能吃着些私贩子贩进来的,可堂堂的光禄寺又不能明目张胆地领头买私货儿,宫里也就好几年都吃不上花筋滚子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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